車行蜀南，竹山、竹海與竹韻

昨日從敘永到宜賓，今日從宜賓到敘永。在高速路口的山崖上，有書家作品「古永寧」三字，旁的旅客無視，我卻不得不停下來，注目一下這個古永寧府的天地，在高速公路上稍作懷古。明太祖南征，我的祖先就是沿這條道，入烏蒙剿芒部土府彝兵。

我來回奔走的這條高速，剛好可以覽盡蜀南丘陵。這一山一丘，一川一塘，山上是竹，水邊是竹；任你車馳馬急，奔窗而來的竹韻，也能把你包緊了。濃綠的釣魚刺大班竹、水竹，黃綠色的楠竹、華竹、刺竹，一彎一壩一坡，依水土優劣而長。大班竹、水竹喜歡土壤深厚的山灣和田垻、河邊，楠竹則野生野長，爬滿山的脊與梁。

從宜賓到敘永，多伏存侏羅紀時代的泥質粗沙岩、沙岩，這是一層深厚的宗色沙岩及其風化土壤，非常肥沃。整個宜賓蜀南竹海風景區的那些竹林均長在這樣的土壤特質之上。往東靠近古永寧府，地層漸漸抬高，侏羅紀底部的泥質、白雲質灰岩、煤系地層出露，山體漸趨俊朗奇俏，土卻薄了不少。楠竹長在這樣山石之上，臨風而立，資態柔美。車窗晃過，我弊見一叢楠竹，根部盤抱亂石，竹腰卻也長得旺壯，這是拜蜀南濕熱多雨的北亞熱帶氣候所賜。

蜀南的竹，與蜀南人家的生活歷來密切。幾十年前我過蜀南，玲琅滿目的鄉街竹器，數都數不過來。竹笠、竹扁擔，竹水桶，竹席，竹扇，竹簾，竹椅，竹桌，竹筷子、竹凳，竹眼兜，竹籮，竹包兜，各種大小的簸箕、筲箕。竹子用於農居生活的各個側面，成百上千的品種，我至今不忘的是竹挑兜；蜀南山水田間，男人用一根班竹扁擔挑了兩個竹兜，妻行於後，兒女一前一後放在兜里，晃晃悠悠一家子趕場，

在農家的草檐下，我見過非常純粹的竹造架子房。竹梁竹椽，竹樓竹門窗。一條小船靠在樓下大沙石邊，那划船的槳也是竹的，叫槁。船老大在竹樓里的竹桌上沏好毛茶，讓我坐在小竹凳上，一碗毛茶帶熱氳上來，在竹林環繞的岸邊美美地飲茶消暑，等湊齊幾個可與我同船橫渡的有緣路人。

記得那一條我不知名的清河，緩緩而流，水光如亮華；也是在這條道上，單孔古沙石橋橫卧，兩邊大班竹林綠綠森森，圍得嚴實，遠近山脊上的楠竹青翠。我在橋頭小店要了個江門葷豆花，一碗米飯，對景孤餐，了卻夏日的疲勞。好多年過去了，薄而脆的大筍片，煮在葷豆花里浸出的滋味，舊憶仍使人不竟流涎，這就是我一生難已去除的蜀南竹海風韻了！

東坡居士言：「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而在蜀南，人竟是被竹海掩沒著的。蜀南丘陵的夏日綠林中，在眼看沒有人跡，極其淸靜之處，你就任擇小路，稍為攀爬彎轉幾節，一戶竹林人家就靜靜地等在那裡。

居在蜀南，依竹造房，種竹，食竹，用竹，人生在疏風竹影里慢慢醺長。夢裡竹鄉千里，那一垻、一坡、一丘、一水、一灣、一脊之上，搖曳著的婀娜神韻，幾許消魂的蒼翠總在清夢裡流漣，何如此處是吾鄉！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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