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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瓣日記:離開北京從來不是我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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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一則新聞報道說,北京一小區用「殺蟑煙劑」釋放煙霧清理地下室租戶,還說「住地下室的都不是人,都是老鼠」。

這是真實故事計劃的第 135 個故事

21歲那年,北京是我心裡的秘密花園。

從出生到上大學,我一直住在家鄉那個四線小城。城市被贛江一分為二,通過幾座橋連接起來,家在江西,學校在江東,每個周末固定往返,到後來,連公交車司機都認識我。

走在小城,看著迎面走來的人,我彷彿都能看得到自己的一生。家中長輩多數都在小城裡的公家單位工作,他們對這種平靜安穩有種迷信,一心在我身上移植他們既有的經驗,讓獨生愛女考進公家單位,然後嫁個同樣事業穩定的好人家。在小城裡,也是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將生活裝進保險柜。

我下定決心,要去北京闖蕩。北京有我迷戀的搖滾、繪畫和文學。何況,我男朋友也是北京人,畢業前夕,他跟我說,「一定要來北京。」

一潭死水的生活令我絕望。對於我想遠走高飛的想法,父母總是嗤之以鼻,他們仍在為我準備一切:早早地幫我做好規劃,公務員、教師、村官、三支一扶……能考的都去考一遍。

我開始和他倆賭氣,冷戰升級為爭吵,家裡的碗碟被我摔了好幾套。周末我總找借口留校,或在街頭晃蕩到深夜。畢業答辯一結束,媽媽便收掉了我的身份證,反鎖上門,將我「監禁」起來。她為我制定了早上5點起床、晚上10點睡覺的複習計劃。

我只能偷偷在網上投北京的簡歷,接到面試電話卻無法出門,心頭焦灼。熬到7月份,終於把所有的考試都象徵性考完。家族聚會上,親友們歡聚一堂,我一時間未能忍住情緒,放聲哭嚎。

興許是怕我出事,幾天後吃晚飯時,媽媽突然蹦出一句,「你去北京吧。」我內心激動,卻只假作平靜地「哦」了一聲。飯桌上唯余沉默。

其實,我早就偷聽到了她和姥姥的對話,「別給她錢,她待不了兩個月就會回來的。」

媽媽鬆口的第二天,我就帶著3000塊錢離開了家。站在北京西站的天橋上,看著車水馬龍的熱鬧場景,心中滿是衝破牢籠的暢快。

大學室友到火車站來接我。我以前只知道她家在門頭溝,沒想到從西站坐了2個多小時公交才到。我以前來北京見過男友,都在後海、南鑼鼓巷周圍活動,沒想到國際化大首都還有那麼偏遠的地方。

我打算先找個住處安頓下來。那時候一本叫《蟻族》的書很出名,講大學畢業生們群居在一個叫唐家嶺的村子裡,北漂生活無比艱辛。我對這些沒什麼概念,拉著朋友就出門看房。

三元橋11平米隔斷850元,奧體東門10平床位600元,小西天半地下室獨間9平900元……我盤算了一下,自己能承受的房租只能是500元以下,這個價格在老家能租一個兩居室。現實給了我一悶棍。

「那只能是地下室了。」朋友頓了頓,說。

最後選定的地方在望京。雖然已經有心理準備,真實的地下室還是讓我嚇了一跳。一扇木門用紙勉強包住,門角發霉掉皮,中介大姐熟練地在黑暗中找到了拉繩開關,滴答,一小盞燈泡發出微光,滿牆的大胸光屁股女人海報映入眼帘。我故作淡定咳了一聲,臉有點燒。

壯著膽子走進屋,4平米大小的空間里,一張髒兮兮的床立在中央,或者更準確地說,是木板。潮濕的地面好像永遠不會幹燥,牆角的積水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滲進來的,斑駁的牆壁上沾著分不清是黑色還是綠色的一圈圈印記。

「要不咱再找找吧,你媽要知道……」 見我愣在當場,朋友欲言又止。這時中介大姐催我做決定,說也有像我這樣剛來的小姑娘想要租這屋。

我咬咬牙交了300元押金,承諾三天之內搬進來。

安頓好後,我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男朋友。這時候他卻消失了,不再搭理我。

不願承認自己陷入如此狗血的劇情,我放下稀巴爛的自尊心,試圖挽回。我精心打扮,謊稱有東西還他,找上門去。那時的諾基亞手機還沒辦法導航,我把路線抄在小本子上,一個路痴,走了3小時才找到地方。

結果只換來一句,「放門衛吧。」

我蹲在馬路牙子上痛哭不止,覺得自己是個傻逼的羞恥感蓋過了難過的情緒。

當天回到地下室已是深夜,我獃獃躺在床上,只覺得心中空無一物。

被失戀打了個措手不及,現實卻不容許我難過。交完房租押金,手頭的錢不多了,我必須趕緊找到一份工作。

第一個面試機會來自北京出版集團,童書編輯崗位。接待我的是一位戴厚眼鏡的老編輯,操著一口24K純北京話。

上下打量了我五分鐘後,她終於開始發問。

「不是北京的啊,吉安是哪兒?沒聽過。」

「你這大學是什麼大學,不是985吧?」

15分鐘的面試蜜汁尷尬,我的熱情也像被針扎了的氣球,癟了下去。走出出版社大門,我站在天橋中央看著車來車往,前所未有的迷茫。切實理解了那時候的一句流行語:在大北京,我都不如個屁,放不放還得看心情。

回去後我便開始海投簡歷。幸運的是,很快我就接到了一個面試通知,第3天我就入職了。月薪3000元,我在一家網站做了情感編輯,這是我到北京後收到的第一份善意。

工作穩定後,我才有心思觀察這傳說中的地下室。在這個四通八達的地下世界裡,魚龍混雜,晨昏難辨。浴室和廁所是公用的,髒水能沒過半個腳面,洗澡成了大問題。我仔細研究牆面污垢的構成無果,只能小心翼翼,總怕染上什麼不知名的臟病。三合板的牆面並不牢靠,隔壁屋的床抵著我的牆,幾乎每晚都在小情侶的牆震聲中睡去。如果他們精力旺盛,有時我還能在牆震聲中醒來。

每天早上從地下室的「洞口」鑽出來,我總會朝自己身上嗅三下,見不著陽光的衣物總泛著一股潮味兒。

地下室鄰居的生活是麻木的。左邊那戶三口人,媽媽帶著一對小兒女。媽媽總是很晚回,到家就招呼孩子們快快睡覺。兒子十一二歲,平日在家帶妹妹,周末中午會用西紅柿給妹妹炒一個雞蛋。右邊這戶精力旺盛的情侶,臉上總是不帶表情,碰見也從沒打過招呼。

有天夜裡,我在睡夢中被震天的拍門聲吵醒。走近門邊一聽,隔壁大哥像是喝多了,叫嚷著開門。

我貼著門小聲告訴他,你走錯了。頓了2秒,緊接著又是猛烈的砸門聲,他還不時踹上一腳。

我嚇懵了,心跳得越來越快,腦補了被強暴後的一百種可能。好在隔壁大姐終於聽見砸門聲,將她男人拖回了屋。一夜無眠。

膽戰心驚熬了大半個月,一天早上醒來時,我發現黑色的涼鞋上長了一層密密的綠毛。再一翻被子,到處都是霉點。我再也承受不住,又失聲哭泣。我沒有再猶豫,當天就收拾東西搬了家,在一位並不是很熟悉的朋友家借宿了一周。

我搬家到了順義的馬泉營村。這是一個平房的小單間,大概10平米,屋裡沒有手機信號,下地鐵以後要走15分鐘沒有路燈的小道。我經常加班後坐一個半小時地鐵,在快要打烊的小飯館裡草草吃一碗面,再提心弔膽地回到住處,路上需要提防野狗。

我還沒有什麼朋友。下班後,我會倒兩趟地鐵去北大聽講座,周末再去愚公移山看場演出。這些都曾是我夢寐以求的。村子附近是北京最大的奧特萊斯大賣場,周末可以到裡面坐著,逛逛打了折也買不起的東西。一個DQ冰淇淋就是全天最大的幸福。

記得北京7·21大暴雨那晚,全村停了電,積水愈漲愈高,眼看著就要進屋,一時進退維谷。翻遍小屋子,只找到一個超市購物送的應急手電筒筆。那可能是此生最漫長的一夜,我就著手電筒筆翻看周雲蓬的《綠皮火車》,光只夠照亮兩三個字,一字一字看到後面,光也越來越弱了。我躺在床上,靜靜聽著外面雷暴交加。

在馬泉營也沒能住滿一年。因為有一天早晨起床,我突然暈倒在地。過了很久,我清醒過來,卻怎麼也站不起來,手夠不到手機。我於是躺下,心裡默念著:「我不會有事,不會有事,不會有事……」就這樣念了一個多小時,才慢慢緩過來。

那是我第一次感覺到死亡的恐懼。爬起來後,我就決定,一定要好好生活。

我在北四環邊上,花1350元租到了一個次卧。那時候我的工資已經翻了一倍多,能夠承受得起這樣的租金。憑藉著勤奮和努力,度過了最初的積累期後,我成為公司調薪最快的人。年會上,我還拿到了歌唱比賽的金獎,獎金8000元。

如果不是來北京,很難想像我能獲得這樣的機會。互聯網企業里,沒有人再關注我的學校是985還是211,是四線還是八線城市出身。公司里清華北大畢業生所在多有,外地小二本專科也不少,大家都靠工作能力和成績說話。

就在我對未來充滿期待,以為自己能夠在北京扎穩腳跟時,不安定感卻越來越強烈。

2013年,霧霾和搶房潮呼嘯而至,北京開始展現不友好的一面。工作居住證、限購、搖號、漲房租,步步緊逼的政策和惡化的環境形成一股合力,似乎要將非京戶和低收入人群驅離。朋友中不少人都選擇了離開,出租屋樓下賣串串的河北阿姨,也說要回老家了。

合租兩年的好朋友率先辭職離京,孤獨、恐慌和悲觀籠罩了我。暗自盤算了一下:單身,月光,沒車,買不起房,離家2000公里,年齡漸長。而且,在過去的三年里,媽媽幾乎隔天打個電話,核心就是一句:你給我回家。他們老了,而我不能在身邊陪伴。

我第一次動搖了,捲鋪蓋回老家的情緒燃燒到了極點。決定走之前,我邀了還在堅守的幾位好友喝了頓酒,酩酊大醉。

「回家你真的會好過嗎?」好友借著酒勁兒點醒了我。

我想起了在老家畢業實習的日常。早上八點上班,一小時幹完全天的工作,接著聽鄰桌同事聊老公兒子,十一點下班,五分鐘到家,吃飯午休,下午兩點半上班,聽領導開一小時會,四點半下班。小城裡大部分人關心的是李家兒子碩士畢業,人事局當紅辣子雞,爸爸是稅局二把手,媽媽是檢察院副主任,這樣的男孩是個寶,打著燈籠沒處找。

我要回到老家,找這樣的一份工作和這樣一位終身伴侶嗎?我最後沒有走。是不舍,更是不甘心。

我明白,只有自己跑得更快,才能在這個超級城市尋得立足之地。

這幾年,我把精力全部投入了工作,現在自己也帶起了一個小團隊。新來的小朋友不叫我姐,叫燁哥。我不再那麼敏感脆弱,不再抱怨北京,北京特么知道你是誰啊。也不再調侃霧霾,只是戴上口罩保護自己。既然選擇了留下,那自己作的死死也要作完。背著焦慮向前,摸黑奔跑,又何嘗不是你不低頭的見證。

天氣好時,我會騎單車從北三環沿著中軸線往南,路過景山前街角樓,長安街,南池子,王府井,在東四胡同里喝一碗丸子湯,繞到鼓樓消食兒,美好的日落常常把我感動得一塌糊塗。北京在我眼裡依然可愛,和我剛來時玉淵潭的花開得一樣可愛。

現在我找到了愛我的人,見過了雙方父母,不需要再一個人苦撐。去年在公司附近租了個一居室,房租4600元,買菜做飯,和水果攤大姐砍價,過得有了煙火氣。

最近北京又出了最嚴限購令,很多人又開始恐慌,嚷著要逃離北上廣。有時候我也會和男友合計買房的事,但現在將近2萬元的月薪和動輒五六百萬的房價,仍顯得無力。

過年回家聚會,大家談論最多的還是房子。同學問起我有沒有買房,我總是打趣說老子是藝術家,要什麼房子。

發自內心地說,人活一輩子,沒房子你就不活了么,前幾年流行的雞湯,房子是租來的,生活不是,偶爾來一劑阿Q牌鴉片也活得舒坦。

我從未想過離開北京。我能夠到哪裡去呢?這地方有我愛的人,有我喜歡和傾心付出的事業,回去家鄉的四線小城不可取,而其他的大城市,與北京也沒什麼分別。

兩年前離開北京的好友又回來了,還需要承受異地戀之苦。我問他為什麼,他只是苦笑著搖頭。其實我也明白,天下之大,對我們這種出身底層毫無背景的人來說,去哪裡找第二個北京?

離開北京從來不是我的選擇,除非有一天,我們這些外地人都被強制驅趕出去。

當然這也不是沒有可能的。有一天新聞里報道說,北京一小區用「殺蟑煙劑」釋放煙霧清理地下室租戶,還說「住地下室的都不是人,都是老鼠」。看到地點在望京西園時,我的眼淚一下涌了出來。

我原來就租住在那裡。

作者陳燁,互聯網從業者

編輯 | 雷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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