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水道系統中的另一個巴黎

在《悲慘世界》中，主人公冉·阿讓曾利用巴黎下水道系統協助革命者馬瑞斯躲避警察的追捕。在寫作期間，為還原下水道內的情景，雨果幾次進入下水道考察，他寫道：「巴黎的揮霍無度，她的盛大節日，她波戎似的華而不實，她的風流放蕩，她的揮金如土，她的盛宴，她的奢侈，她的華麗，全在她的排水溝上展示出來。」在他看來，巴黎的下水道是這座城市不可忽視的一面，在這幽暗地下展現著另一個巴黎的萬象。

19世紀中葉以前，巴黎的排污系統少得可憐。在絕大多數街區，人們都採取「tout à la rue」（潑到路上）的方式處理廢棄物，以至於許多路段被稱為「糞路」。當時若男女一同出行，男士比較紳士的做法是走在道路內側，以防從天而降的污水弄髒女士的衣物。惡劣的衛生狀況不僅損害了巴黎的面貌，更一次次滋生瘟疫，奪走了無數巴黎人的生命。

《悲慘世界》發表於1862年，與巴黎下水道系統落成時間大致相當，時任塞納省省長的奧斯曼男爵功不可沒。他在任內推行了一場旨在應對城市危機的「巴黎大改造」，修建發達高效的下水道系統是改造的重要內容之一。在回憶錄中，他將下水道系統比作「城市的內臟」——在悄無聲息中維繫著城市的健康和衛生。

奧斯曼為巴黎規划了三級下水道系統：第三級位於人行道之下，收集街道兩旁的住宅、店鋪、工廠中排出的廢水廢物，彙集到位於主幹道以下的二級通道之中，所有二級通道中的污水最後流入城中若干寬闊的一級蓄水池內，而後再經廊道引導，在遠離城市的地方排入塞納河，避免對城市飲用水源造成影響。新建成的下水道內部十分寬敞，二級以上下水道可通行小船和軌道車，並配有人行道，方便工人維護和檢修。

在施工的過程中，下水道系統的建設與地上部分的街道同步進行。每規劃一條新的道路，都先開挖路面，修建地下廊道，並設計成拱頂以增強承重能力。待完成以後，回填土方，鋪設街道。如此一來，兩項工程一步到位，不僅避免了重複施工，還使地上地下部分形成了一體化的通道網路。這樣的下水道系統在奧斯曼任職期間共修建了近600公里，考慮到19世紀的技術條件，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蹟。

全新的下水道系統不僅解決了先前存在的衛生難題，還提供了一種別具一格的娛樂體驗。當時法國乃至歐洲上流社會的人們紛紛前來，乘船在下水道中遊覽，那些穿著長裙、佩戴首飾的貴婦人成為這幽暗地下世界中一道靚麗的風景線。由於規劃科學，加之維護得當，曾有遊客稱在其中遊覽「和在盧浮宮中沒什麼兩樣」。

這項規劃於百餘年以前的工程，不僅回應了當時的迫切需求，更為城市日後的發展做好了準備。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和公共服務體系的完善，不斷出現各種新式管線。由於下水道系統內有足夠大的空間，包括供水、電話、光纖以及今天已經廢止了的真空式郵政通信等在內的各種線路，都可以直接在其中架設，節省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財力。下水道內有和地上部分一樣的路牌、路標，一旦任何管線出現故障需要維護，工人只需按照地圖指引找到最近的入口進入即可。

值得一提的是，目前巴黎市區共有26000餘個下水道蓋口，每個蓋口都有自己的編號。若人們不慎將鑰匙等小件物品掉落其中，撥打一個電話，告知蓋口的編號，下水道部門的工作人員就會將遺失的物品找回，而且這項服務完全免費。需要說明的是，經過上百年的擴建，今天巴黎的下水道已長達2400公里，若不是以高度嚴謹和科學的規劃為基礎，恐怕沒人有自信去做這種「大海撈針」的嘗試。

奧斯曼打造出的運轉良好的「地下之城」，為世界範圍內城市下水道系統的建設樹立了樣板，許多城市的規劃者們不惜遠渡重洋前來實地考察。同時代的開羅、芝加哥等城市的地下排污系統，在設計和建造過程中都吸取了巴黎的經驗。1868年，紐約的一家報紙甚至發出這樣的感慨：「我們期盼著一個奧斯曼能降臨紐約，把他在巴黎的壯舉重演一遍。」

1892年，巴黎下水道博物館正式對公眾開放，探訪巴黎地下世界從王公貴族的消遣變成了百姓享受的休閑活動。今天，只要付上幾歐元的門票，就可以進入這座位於博斯凱大街下的博物館，漫步在奧斯曼時代修建的下水道中，一睹地下巴黎的風采。

作為法國的政治、經濟以及文化中心，19世紀的巴黎面臨著一場迫切的現代化轉型。從中世紀延續而來的平面化城市已經難以滿足經濟社會飛速發展的新需求，奧斯曼所規劃的這座地下之城，將巴黎發展成一座立體化的城市，將城市形態由地上向地下延展，拓展了城市的空間。以下水道系統為基礎的地下巴黎，隨著公共產品種類的增加而不斷添入新功能。地上的巴黎光彩照人，地下的巴黎默默付出，二者共同承載著這座千年古都的迷人風情。

（作者為南京大學歷史學院世界歷史系研究生）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