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路改變讀書人的，是閱讀的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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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傑、汪涌豪做客思南讀書會，探討——

冗餘的時代，閱讀應當如何選擇？

文｜本報記者 張瀅瑩

傅傑

汪涌豪

什麼是對當下生活改變至深的發明？當被問及這樣一個問題時，大多數人的答案也許都是手機、互聯網。從柴米油鹽到人際交流，從購物模式到信息獲取方式，以電腦、手機為終端形式呈現的互聯網從誕生至今，已經深入我們生活的方方面面。正如美國學者麥克盧漢所言「媒介即訊息」，我們正被互聯網技術構成的話語世界所包裹，並不斷在其中反饋和適調，好讓自己更快跟上這個不斷更新的體系。在這樣快速發展的社會環境下，談對於傳統經典的閱讀和堅守似乎是一件太「落伍」的事，但你是否想過，走得越快，丟棄得越多，我們離真實和能夠獨立思考的自己其實越來越遠？近日，在上海思南讀書會相關主題的對談中，復旦大學教授傅傑、汪涌豪的一番犀利「吐槽」，令在場讀者幾度陷入沉思。

對許多人而言，閱讀方式的改變，也許是最直觀的方面。在「泛閱讀」、「輕閱讀」等看似輕描淡寫的辭彙里，汪涌豪讀出的是深深痛惜：「原本你在內容中潛水，深深進入到文本當中，與它共呼吸、同命運，現在你只在字面上滑行，根本進不去。讀《卡拉馬佐夫兄弟》《大衛·科波菲爾》等名著，裡面具體的每一個人物的命運，到今天為止對我的人生都有影響。經典的東西，在你生命每一個緊要的關頭，都會亮起信號燈，提供重要的警示。但在互聯網時代，人們在享受它便捷的時候，許多深刻的、自主的，應該去追索的東西都沒有了。」在他眼裡，在經由互聯網，能夠獲取海量信息的情況下，如今的時代盛產「知道分子」，而不是「知識分子」，「訊息要經過整理才能成為知識，而知識要經過反思、結構才能成為思想。互聯網的淺薄，就在於它至多提供了訊息和知識，卻毫無思想。」

對於多年從事古典文學研究的傅傑和汪涌豪兩位教授來說，互聯網所提供的海量資料和便利的搜索條件的確意味著這部分的工作量被大大縮減，就這個方面而言，網路的優勢與裨益十分明顯，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閱讀的整體性不復存在，讀書這件事變得支離破碎。「古人因為讀書不易，往往會花費大量的時間在抄、背上，並在這過程中不斷反芻對思考，現在材料佔據的時間和空間越來越多，但消化的功夫、融會貫通的功夫勢必越來越少。」一位日本學者曾為此沉重地對甲骨文研究大師胡厚宣說，現在新一代漢學家比不上老的漢學家，因為他們沒有讀書的功力，「我們以後的學功跟以前要不大一樣了」。從胡厚宣那裡聽說這件事時，傅傑百感交集。那只是在擁有複印機、能夠進行規模性文件複印的年代，而如今的互聯網，則讓這種「便利性」又得到了幾何級數的提升，「任何文章，讀和看是完全不一樣的，詩詞更不用說，本來是唱的。在形式上，從背-抄-讀-看-查-聽，整個閱讀過程發生了變化，你現在能看到的大多數人，也許是在坐地鐵的時候聽一段講《論語》、講《老子》的節目，你聽的時候對《老子》，對《論語》有真正的體會嗎？不一定有。你收穫的只是談資，是炫耀的資本。」在互聯網的大環境下，無論是閱讀形式，還是閱讀目的，都早已發生深刻變化。「從形式到心態，互聯網給我們帶來了根本性的變化，而這種變化從一個傳統讀書人的角度來說是萬劫不復的。」傅傑說。

雖然建立在海量信息、便利搜索的基礎上，我們得以面對更為豐富的歷史材料，甚至可以糾正前人的錯誤，但傅傑表示，學術研究中的「虛教」值得警惕。「現在我們的歷史學家通過互聯網掌握的史料也許是呂思勉、陳寅恪這一輩歷史學家的百倍之多，但問題在於百倍資料的條件下，你做出來的東西是什麼樣的？」他以錢穆為例：「從小熟讀《論語》、一輩子認真考據的錢穆對於孔子的體會，跟完全沒讀過《論語》，依靠互聯網搜集材料、中心詞做出來的文章，是完全不一樣的。推而廣之，不僅是孔子，任何關於歷史的、文學的、哲學的論著都存在這個問題，書越來越多、越來越厚，但書讀起來的味道越來越差。」

換而言之，在這樣一個時代，很難產生「偉大的」作家和作品。「生活中有許多具有獨特性的東西被互聯網抹平了，生活中許多顯現個人意志的地方，因為互聯網，變得越來越順從。互聯網實現了所有人的實時溝通，卻也形成了對人格的抹平化、扁平化。而偉大的傳統是什麼？是對人性足夠深切的了解和同情，並對現代性時刻保持警覺。」汪涌豪表示，「在一個冗餘的時代，我們尤其要懂得選擇，唯其在這樣的時代，選擇才會變得非常重要，當然也變得非常困難。在互聯網時代，人們尤其需要有奮身一搏、不隨大流的勇氣。」也正因為如此，他認為，尊奉一些偉大的傳統，讀一些真正的好書，是許多人需要補上的一課。「每本你所看過的不好的書，都會影響你的辨識力，累及你以後的閱讀。但經典就不一樣，它會超拔你、提升你。」對他而言，閱讀最大的意義既是帶讀者認識世界，也會幫助他們關照自我。「城市是一個無窮大的黑洞，在茫茫人海中你很容易為一種新奇的時尚、一種顯在的價值標準所迷失，怎樣把自己從人群里拎出來？給予你力量的就是經典文本。城市再怎樣變化，資本的力量再怎樣無遠弗屆，鋼鐵森林再怎樣彌天徹底，你依然是你，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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