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髮與想法//我的剪得不整齊的頭髮，孝感人看得，上海人看不得？

（選自網路）

剛才我又給自己理髮了。是剪髮。是在寫作的間隙，一邊思考著下一句該怎麼寫，一邊用右手摸著頭上的頭髮，如果摸著哪裡明顯長長了，我就用另一隻手拿起剪子，把它剪掉。

我這樣給自己理髮，已快三十年了。

這樣給自己理髮，前面弄得像個樣子，容易，後面弄的像個樣子，難。

好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特意跑到我後面，看我那剪得不好看的頭髮。

連我的正面，也沒幾個人願看。我走在街上，回頭率幾乎為零——偶爾有個回頭的，十有八九，是人家認錯人了。

在一個小地方，做個小人物，就是這點好——頭髮剪得再糟糕，也沒人對你指指點點。

是人家根本沒有注意到你。

當然，開始不是這樣洒脫的。開始也是頭髮一長就到理髮店去理，理得整整齊齊的，才覺得走在街上像回事。

事實上，沒有人把你當回事。

我有這個覺悟，可能是我看過一篇寫理髮的文章。

那篇文章寫的是一個人去理髮，因為遇到了一個新手，結果把他的頭髮理得像狗啃的。他走出理髮店之後，眼睛都不敢看人。是覺得自己沒臉見人。但走著走著，他就無所謂了。因為他發現，滿大街的人，都是行色匆匆，各走各的，根本沒人往他的頭上看——是根本就沒人意識到他的存在。也就是說，你自己的頭髮理得不好，只有你自己在乎。如果你自己不在乎它呢？那它根本就算不得一回事。

最後促成我給自己理髮的，是髮廊小姐的臉色。

改革開放之後，理髮店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髮廊。

收費，也就從當初的幾毛錢變成了幾元錢。

另外吹髮燙髮呢，要另外加錢。

我的頭髮本來有點天生的自然卷，根本用不著燙和吹，但每次髮廊的小姐都會特意問一下：「燙一下吧？」或者是：「吹不吹？」你若說不燙不吹，她的臉色立刻就很難看了。

臉蛋再好看，但如果臉色不好看，那我是看了第一次，就絕不想再看第二次。

我就試著自己摸著剪。

有時候一失手，就會剪得妻子沒法看。

滿天下的異性，看來最在乎我的，還是自己屋裡這個。

「看你後腦殼剪的，高一塊低一塊，醜死了！」她皺著眉頭說。

她接著就說：「快到髮廊里讓人給你剪剪整齊吧。」

我故意跟她痞著說：「我再不想讓髮廊的姑娘娃，在我頭上摸來摸去了，摸得發不了財事小，摸得我沒有靈感了，那我就真的一錢不值了。」

妻子沒轍，只好操起剪子，幫我修修。

後來我剪出經驗來了，大多數情況下，後面也可以剪得不再明顯的慘不忍睹。

可有一次，我卻差點自個跑到髮廊里去了。

那是1999年，上海的《故事會》，請我去參加筆會。我心想：總不能帶著一頭自己剪的頭髮，跑到人家那麼大的城市去丟醜吧？

更何況，上海是個特別講究穿著打扮的城市，而且據說，還很有點欺生。

但想來想去，我覺得我如果真的為此到髮廊去剪了發，那我這個特別看重平等與公正的人，就是犯下一個不平等不公正的錯誤了。

最後我跟自個說：既然我讓咱們孝感人看的是一頭自己剪的發，那我也得請他們上海人看我一頭自己剪的發。

我不能因為咱們孝感是小地方，就虧待咱們孝感的人。

要虧待，就連上海人一起虧待好了。

我的剪得不整齊的頭髮，孝感人看得，上海人就看不得？

孝感人跟上海人是完全平等的嘛。

兩年後，要到北京去領一個獎，這一回，我很快就想過來了：我既然讓上海人看了我自己剪的頭髮，我也得讓北京人看我自己剪的頭髮。

哪怕北京是首都，北京人也不能在我這裡搞特殊。

不，是我自己覺得，天底下沒有哪個地方的人，可以讓我去特殊對待。

身邊的人得知此事，有的說我有個性，有的說我是個怪人。

還有的，則說我為了節省時間搞寫作，連頭髮剪得高一塊低一塊都不在乎——這種熱愛寫作的精神，值得學習。

在我自個看來，我自己給自己理個髮，這事兒根本不值一說。

值得一說的，是我的那些稀奇古怪的心理活動，是我的那種哪怕別人不能平等公正地對待我，我也要平等公正地對待別人的想法！

可以說我的人生正是有了這個想法做支撐，我的內心世界才沒有在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低層次的心靈活動中打轉轉，一直生活在一個小地方的我，才能以超出許多人的視野與胸襟，寫出許多立意脫俗思想新穎的文字，不斷在世界各地的許多大地方發表、獲獎、出書。

生而為人，雖然不能抓著自己的頭髮飛起來，但如果你能讓大腦里的想法不被你的頭髮限制了它的高度，那麼你的人生就不會被你的環境所局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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