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不該去質疑被稱為經典的圖畫書？

王志庚帶你讀寶典

什麼樣的圖畫書算是「經典圖畫書」？對於被稱為經典的圖畫書，我們該不該質疑呢？或者說我們是否有質疑的權利或勇氣呢？為此，我們特邀請國家圖書館少兒館館長王志庚開在「王志庚帶你讀寶典」欄目中，由他帶領大家共同在丹尼絲?I. 馬圖卡的《圖畫書寶典》中尋找答案。

對於家長而言,孩子的既往閱讀偏好是為孩子選購圖畫書的有力依據。孩子偏好什麼類型或哪個主題的圖畫書,家長可以為他選擇那種圖畫書。假如你的孩子喜歡魔法變換的立體書,那麼 為他購買新的立體書就是個非常不錯的選擇。

在集體閱讀時,互動性強的圖畫書更加受小讀者歡迎,所以對於幼兒園老師來說, 在給孩子們講讀圖畫書的時候,應該選擇那些能夠充分調動孩子參與其中的圖畫書,以及那些可以讓孩子高聲回答問題或者可以隨時插話互動的書。

但不管基於個人生活經驗有什麼樣的選書偏好，對於一類繪本的選擇是每個人都不由自主會對其有所傾向的，那就是經典圖畫書。但是對於被稱為經典的圖畫書，我們該不該質疑呢？或者說我們是否有質疑的權利或勇氣呢？

究竟哪些書可以稱為經典圖畫書呢?哪些書可用於兒童文學教育課程呢?這是個我們要在此探討的問題。

很顯然,是什麼成就了經典,這是一個開放性的話題,其實給「經典圖畫書」下定義和給「多元文化文學圖畫書」下定義一樣困難：

「

如果一本圖畫書受到幾代兒童的喜愛就是經典圖畫書嗎?

如果一本圖畫書被翻譯成其他語言就是經典圖畫書嗎?

如果一本圖畫書在首版多年後仍在出版就是經典圖畫書嗎?

」

以上這些只能算是一本成功的圖畫書,可是難道成功的圖畫書就等同於經典圖畫書嗎?

評斷經典圖畫書的兩難選擇

歷史的標誌性作品VS不良文化定式思維

如果從文化真實性方面進行考慮,在 20 世紀 30 年代到 60 年代之間出版的大部分圖畫書都是有問題的,比如《美麗的新年》(Mei Le)、《奧爾維拉的天使》(Pedro, the Angel of Olvera Street)、《烏鴉男孩》(Crow Boy)、《還差九天聖誕節》(Nine Days to Christmas)和《下雪天》。

《還差九天聖誕節》

《奧爾維拉的天使》

在《還差九天聖誕節》和《奧爾維拉的天使》中,男性角色都被描繪成圍著毛披肩(一種長長的色彩鮮艷的圍巾)、穿著皮涼鞋(墨西哥手工縫製的鞋子)的形象。

這裝束形象都是對拉丁美洲文化的負面描繪,並且在這些書出版的那個年代已經幾乎沒有人穿了。

視

角

這就是「局外人」的視角, 充其量是對拉美文化的一種懷舊。

這些作品現在被視為圖畫書中的經典,那是因為它們獲得了凱迪克獎金獎或銀獎。它們在圖畫書發展史上是具有爭議的作品, 意見各方都帶有強烈的情感色彩。

這是一個兩難選擇,一方面, 這些書是圖畫書歷史上的標誌性作品,另一方面,它們確實代表了一種不良的文化定式思維。

《中國五兄弟》

作者: Bishop, Claire Huchet

出版年: 1996-6

頁數: 64

為什麼《中國五兄弟》這麼一個有趣的五兄弟故事會引起爭論?亞洲人和亞裔美國人(「局內人」)馬上就能發現作者在複述這個古老的中國民間故事的不當之處,但對於不了解亞洲文化的人(「局外人」)來說,要想幫他們發現畢夏普繪畫的缺陷是很困難的。

《中國五兄弟》因對亞洲文化的不當描述而受到批評。這本書出版於 1938年,那時分色四色印刷還是圖畫書印製的主要手段,也許這可以用來解釋五兄弟的膚色問題。但幾乎在所有的插圖中,五兄弟的眼睛都很可笑地斜著眯成一條縫。

兒童教育專家瓊達·C. 麥娜爾(Jonda C. McNair)在一篇措辭激烈的文章中寫道:「但是《中國五兄弟》還是我最喜歡的圖畫書之一。」

她的這篇文章源自一次給白人幼教老師做培訓時展開的關於圖畫書經典性的討論,在那次授課中她向學員們介紹了備受爭議的「局內人 / 局外人」的概念。

她面臨的另一個問題是經典圖畫書作品的準確性問題。麥娜爾用日誌的形式幫助學生理解為什麼《中國五兄弟》會帶來問題。她認為兒童文學,即使有些圖畫書中帶有思維定式和不準確成分,它們仍是提高教師們的社會批判意識和 能力的有利工具。

大象巴巴的故事

作者: 讓·德·布呂諾夫

出版社: 雲南美術出版社

譯者: 白睿

出版年: 2017-7

頁數: 266

《大象巴巴的故事》是一本飽受爭議的圖畫書。為什麼一個關於大象的簡單故事竟會引來激烈的爭論?是因為大象的母親死於暴力?還是因為文本和圖畫中出現了大量獵人和槍支?儘管這些都有一定道理,但最重要的是《大象巴巴的故事》這本書被認為是宣揚帝國主義和殖民主義。

後殖民理論認為語言和隱喻會映射和宣揚民族的差異性。批評者認為這本書的文本隱諱地傳遞出了人種優越論的信息。 因為文中使用了如權力、國王、公主、野蠻、文明、財富、貧窮等辭彙。

後殖民理論的另一個觀點是種族和民族已經成了使主導文化更強而使弱勢文化更弱的手段。在這本書中,大象巴巴代表受壓迫的一方,老婦人代表強權的一方。

教育家赫伯特·科爾(Herbert Kohl)在 1995 年發表了一篇 題為《銷毀大象巴巴?》(Should We Burn Babar)的文章,他聲 稱我們應該銷毀這本書。他的尖銳評論激起了一些人的辯護。儘管有些人確實認為這本書是一個體現「獨特文明使命」的故事, 或者可以說是法國版的「白人的負擔」,但他們也支持孩子們可以接觸這種故事裡暗含的訊息。

小黑人桑布的故事

作者：海倫·班娜曼

出版社: Createspace Independent Publishing

出版時間：2011年5月25日

頁數: 38頁

語種: 英語

海倫·班娜曼在1899年出版的《小黑人桑布的故事》頗受歡迎, 因為在當時圖畫書是非常難得一見的兒童讀物。班娜曼的丈夫是 一名蘇格蘭醫生,她與丈夫及孩子們曾經生活在印度,這個故事 是她在印度時為兩個女兒創作的。表面上看來,這本書講述了一 個聰明的小男孩兒的故事,他不僅成功地虎口脫險,還贏得了一頓豐盛的早餐。

這本書出版後很快就成為了經典圖畫書的代表作品。然而,如同大象巴巴的命運一樣,小黑人桑布也被看作是帝國主義和殖民主義的象徵。

1899年在英國出版後,這本書跨越大西洋,由美國出版商 Frederick A. Stokes 引進美國出版。美國版(Grant Richards 的 版本)和原版一樣廣受兒童歡迎,但美國的兒童讀到的卻是不同的版本。

雖然班娜曼的版本在美國一直沒有絕版,但市場上出現了許多新的版本,有的版本的主人公造型被拙劣地刻畫成了刻板的漫畫形象。大多數美國公共圖書館裡都收藏著Stokes 的版本, 但價格低廉的山寨版也有很多。

20 世紀 60 年代,美國民權運動興起,小黑人桑布代表著向舊制度宣戰的非洲裔美國人。多年來,「桑布」一直被當作一個貶義 詞用來形容非裔美國人。

1990 年,哈珀·科林斯出版集團(HarperCollins)採用原版樣式出版了《小黑人桑布》(Little Black Sambo),扉頁上印著 「美國唯一獲得授權的版本」。1996 年,《小黑人桑布》的兩個改編版得以出版。

一本是由佛瑞德·馬希里諾配圖的《小黑人巴巴吉的故事》(The Story of Little Babaji),這個版本保留了班娜曼的文本,但把故事中人物的名字改為了巴巴吉(Babaji)、媽媽 吉(Mamaji)和爸爸吉(Papaji)。馬希里諾將故事的背景設置在 印度而不是非洲。

另外一本是由尤利烏斯·萊斯特撰文、傑里·平克尼繪的《山姆和老虎》(Sam and the Tigers),這個故事發生在一個神秘的美國南部小鎮,小鎮的名字叫 Sam-sam-sa-mara, 在那裡「動物和人類共同生活和工作,就像他們理所當然就該如 此似的」。

作家萊斯特和插畫家平克尼的創作受到了雙重困擾,一 是故事主人公的名字讓人容易聯想到種族主義,二是班娜曼的故 事帶來的思維定式。

不過他們還是決定重新詮釋這個故事,因為 他們完全被這個小男孩的幽默所吸引了。事實上,正如平克尼在 前言中所說的那樣,創作《山姆和老虎》對他來說是一次宣洩, 讓他驅除了一直以來都在困擾著他的魔咒。

關於經典爭論中的兩種立場

在當今社會關於經典圖畫書作品的爭論中,大概可分為兩種立場:

一種是作品要結合創作背景閱讀,要注意其缺點和不足;

另一種是乾脆就不接觸。

我們是用萊斯特的《山姆和老虎》代替書架上的《小黑人桑布的故事》,還是要同時保留這兩本書呢?像《大象巴巴的故事》這類書,有些評論家們認為是在宣揚統治和壓 迫的思想,我們能否把這些書都放在書架上,並對其創作背景保持清醒的認知呢?這些都是圖書館員、老師和父母們所必須面對 的問題。但事實上,這些問題不存在讓所有人都滿意的答案。

除了上面討論的這些書,還有一些書帶來了很多麻煩和問題。圖畫書的準確性、真實性、文化定式等問題一直伴隨著經典圖畫書。

「

有些圖畫書符合懷舊的成年人的審美,但是它們適合當今的世界嗎?

一本成為經典的圖畫書就十全十美嗎?

當讀者有理由質疑經典圖畫書時,應該從哪裡開始呢?

」

萊斯特、平克尼和馬塞里 諾選擇了重述小黑人桑布的故事,這是他們向這個故事致敬的最 佳方式,同時又解決了原版故事中不足的方面。如果可以的話, 我們需要給圖畫書改編設定什麼限制條件呢?

我認為,策略之一就是將具有爭議的圖畫書與另外一本更積 極正面的書進行比較。比如以《小黑人桑布》為例,就可以拿《小黑人巴巴吉的故事》或《山姆和老虎》來進行對比。

如果讀者對 《大象巴巴的故事》中關於獵人的描繪有疑問,他們可以對比保 羅·傑拉蒂(Paul Geraghty)插畫的《獵人》(The Hunter),也 可以對比約翰·巴特勒(John Butler)的《大象寶寶巴士》(Bashi, Elephant Baby),這本書可以讓讀者看到野生大象的真實面貌。

個人如何面對有爭議的經典

人們通常習慣用20世紀的眼光來評判那些經典的圖畫書作品, 並且很容易將社會情感附加到過去的事物上。然而,害怕過去並不算是答案。有爭議的圖畫書可以用來處理不同的觀點和變化的 社會問題。經典圖畫書(包括爭議主題的圖畫書),應該得到進一步探討和質疑,就像新出版的圖畫書一樣。

家長應該決定一本圖畫書是否適合自己的孩子閱讀；

圖書館員應該決定一本具有爭議的圖畫書是否應該加入館藏或者是否持續收藏和提供借閱；

教師應該決定圖畫書是否適合班級集體閱讀。

參考知名評論家和審讀者的意見會大有裨益,但對任何一本書,每個人應該有自己的觀點。在爭論中尋求平衡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卻值得我們去努力探索。

王志庚

國家圖書館少兒館館長、研究員、文學碩士、童書翻譯,未成年圖書館服務專業委員會委員。

長期從事圖書館文獻資源管理和讀者服務研究和實踐工作。近年來，致力於少年兒童閱讀指導和閱讀推廣服務工作，兼職從事童書研究和翻譯評論等工作。

主編《全國少年兒童圖書館基本藏書目錄》《繪本100——全國少年兒童繪本閱讀年指導書目》，研製《溫暖童心繪本書目》《無字圖畫書導覽》《原創100》等繪本書目。

策划出版「圖畫書理論書系」系列圖書，翻譯出版《圖畫書寶典》（已由禹田文化出版）等書。

丹尼絲·I. 馬圖卡

美國著名兒童早期教育家、文學家、圖畫書理論研究者、圖書館員。

她創作的《圖畫書寶典》共參考了500多本類型各異的圖畫書，探討了圖畫書的藝術技法、媒材和視覺元素，還梳理了圖畫書的發展簡史、出版程序、專業術語以及各種圖畫書獎項，為圖畫書出版和閱讀推廣起到非常重要的助力作用，目前中文簡體字版已由禹田文化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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