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志遠：天哥／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小說家言，看過如何？

天哥

姚志遠

天哥，姓姚，我堂兄，生於五五年或五六年或五七年，並非我壯年痴呆記不住，三個答案均來源於天哥本人。

據言，天哥少年有異稟。某次餐前，家中無葷，天哥笑曰:「無妨，某去去就來！」遂去，瞬於門前水田捉泥鰍二十餘條。不留神忽失手，復圍而殲之，泥鰍竟增添數條。歸來，桌上小菜兩三樣，鍋猶未撤。

又聞，某人脖子淋巴腫大，多方醫治無效，輾轉求助於天哥。天哥說，小事一樁，手到擒來，不過你要在X時X分再來，不能早到，也不能遲到。適時，天哥手執一碗清水，口中念念有詞，蘸幾點清水於病人脖子處，果然水到腫消。此事俗稱「賜水」，稍大時，我也親睹過天哥賜水，那賜水詞居然是「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嘿！文天祥的正氣歌。

高中畢業後，天哥從事屠戶一業，兼在合作社當會計，是我村最早的萬元戶。1982年，我村剛剛用電，就有人買了電視機，被人搶了先，天哥鬱悶了好幾天。天哥買的是韶峰電視機，黑白的，當年名氣大，順便還購買了數十條凳椅。每逢夕陽西下，天哥將電視機置放於屋前大坪，凳椅整飭井然，一番點卯，若有熟人未至，天哥則不辭辛勞登門邀請。當時熱播劇主要有《西遊記》、《霍元甲》、《八仙過海》，全村數百人濟濟一坪，場面蔚然壯觀。

天哥是個奇葩。呼朋喚友，鬧得雞飛狗跳，自己卻從不正眼看一下電視。鄉親們觀戲如潮，他卻在床上鼾聲如雷。一覺醒來，天哥滿坪打轉，閑得無聊，往往要生些事端。譬如:他會撅起屁股，一本正經對某人說:「我褲子剛剛響了一聲，你幫我看一下有沒有爛？」某人俯身細瞧，噗！或噗噗！有時單響炮，有時雙響炮，甚至連珠炮，必定會恰到好處。上至八十八，下至地上爬，幾人不遭殃。我也是某人之一。唉！想起那個酸爽味，至今難忘。

90年代初，合作社撤消了，天哥隨大流前往雲南寮國兩地經商。先是擺地攤，然後開門面，最後兄弟合夥開了個大市場。據了解，天哥貴為寮國湖南商會副會長，財產在三百萬至三千萬之間。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天哥凱旋，凡年齡在60歲以上的鄉親，見人一百，血脈較親的或家庭困難的，另加數目不等。當時事業單位月工資未滿三百，此番出手，倒也闊綽。

天哥侃大山，有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家事國事天下事，何事不曉？縣長市長省長，無長不識。天哥久在外，老屋長年未修，不能居住，遂借宿我家，與我抵足而眠。天哥談興正酣，唾沫紛飛。口稱與孔令志喝過酒，跟周本順吃過飯，和省領導照過相。其時，我正在邵陽師範就讀，年方十七八，不解世故，竟信了八九成，飲佩不已。

天哥，你神通如此廣大，等我畢業分配，你一定要幫忙啊！

小事一樁，我有個鐵哥們，是人事局局長，改天我跟他打個電話，分分秒秒搞定。她女兒也在邵陽師範讀書，又漂亮又蠻高，哪天我有空，給你做個媒，約你們見個面。不過，她家條件太好，可能看不上你。我還有個鐵哥們，也是個局長，也有個女兒……

天哥，我還小，跟不上你的節奏，我先睡了！

歲月如刀，天哥亦老。2010年後，天哥夫妻把生意託付給兒女，兩人回故鄉帶孫子及外甥，開始帶兩個，然後三個、四個。按常理，天哥當分身無術，但天哥是常人嗎？為了實現中國夢，為了振興家族，天哥棄家而不顧，干成了三件大事。其一，復興儒禮。其二，創辦樂隊。其三，獨力開塘。

天哥在雲南、邵東、邵陽、高崇山、老家都有住房。最初住高崇山，每日踏著曙光，穿著草鞋，一溜小跑奔襲至十里開外的老家，然後揮鋤開塘。一年未果，遂請民工，再過半年，塘成。放魚，扯草，約釣，忙得不亦樂乎。其人其事，比農民還農民。村里長輩看不下去了，遂勸天哥干件大事，以正其名。天哥諾然。

儒家源於孔孟，盛於程朱，衰於當朝。而我姚門，尚保留了諸多儒禮，老朽七八人，潛心鑽研紅白事，組織名曰「儒教」。天哥賜水《正氣歌》，就是其中一老朽所授。老朽老矣，擬將掌教之位禪讓於天哥。天哥百般推辭，終欣然接受。繼位後，召開全村姚氏家族大會，將原儒教更名為「復興」社，自己領頭，多方募捐，重印儒學舊典人手一冊，核心人員儒生長袍一套，鑼鼓鎖吶應有盡有。

又建薩克斯樂團，耗資萬元左右，天哥親任團長一職。因人手不夠，天哥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將一幹事業單位的小弟也拉入了樂隊預備隊。汗，我也在樂團混了半年。天哥一時雄姿英發，享譽三村。

退團後，我自費買了一把薩克斯，低於天哥團購價200元。此事引發了眾人對天哥的猜忌。天哥有生以來第一次發火，臉色鐵青，天哥我是這樣的人嗎？要是我貪污了一分錢，天打五雷轟！生兒子沒屁眼！後找專業人士鑒定，我買的薩克斯是大陸品牌，而樂團的是台灣品牌，二者質量價格確有差異。

前幾日村裡辦白事，偶遇天哥，天哥正在分發飲料。天哥滿頭斑白，形容憔悴，昔日雄風全無。

天哥，你老了！我心中忽生悲涼。

天哥停下手中活，直身，凝視我半響，突然兩眼翻白，雙手強撐著牆壁，兩腳僵硬，如機器人蹣跚前行。

你怎麼呢？！我大驚失色。

沒事，天哥神色一改，上次我得了個腦動脈硬化差點跟你拜拜，就是剛才這個樣子，給你表演一下。

(後記:今日，收到天侄微信，說是玩某某網頁遊戲花了100多萬。我知道那是寮國幣，卻沒有點破。天哥後繼有人，幸甚！)

【作者簡介】姚志遠，生於1976年9月，邵陽市雙清區高崇山人，現為邵陽市中河街學校教師。自稱「瘋狂寫詩的蝸牛」，其實最喜歡的是棋牌遊戲，玩物喪志多年，夢醒轉攻小說、散文、詩歌、童話，發表文章70餘篇，多見《邵陽日報》、《邵陽晚報》、《雙清報》等刊物。冠上無冕，有功則寫，無功則思，文章不分優劣，皆出於本心，源於生活。

顧問 鍾石山主編 何俊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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