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志雄詩集8-12

8.音樂

我打開德沃夏克。

然後剝開一顆芒果，

想著別的事，

讓另一個我去聽。

鬚髮在瘋長，

雙腳生根，

一片羽毛落下來，

只有淪落成我這樣的罪犯

才能聽到月光的聲音？

我的芒果好酸。

大提琴在誰的懷抱享受它的愛情？

吞下一頭巨獸，

遠比吞下自己來的容易。

我的雙腿被光芒刺穿，

眼睛吞不下兩個人的黑暗。

半夜，

一頭猛獁象朝我們翻著眼睛。

9.畫下

畫下

狐狸的陰影，

畫下

一個安慰，

畫下

一個少女彎曲的身體，

畫下

做夢的葡萄，纏繞

一根手指，

畫下

一腔紫色的灰燼，

崖石背後,

一陣驟雨

撲向白髮艫舟，

畫下

一隻瘋碗，

畫下

一根肋骨上刻著的

名字，

——讓它們飛吧！

10.無題

我的字

我的筆

它們叫我一起，安靜

就像叫醒一把鹽

它們睡在地窖里

它們跳唐朝的舞

它們說，我的肺是酸的

我不得不沉默；我寫它們

像河

像野山楂

含著屈辱

11.春天

黎明的微光還在孕育

馬路上的沙沙聲已開始搜刮記憶

像十根指甲在石板上刻畫

揚起塵土和一片鳥叫聲：

它們發現了什麼

像突然的舞蹈

時光的步履如此沉重

我們沿著春天上行

有霧霾，陰雨，和落葉

我們像春天車輪下的泥土

蘇醒，也凋謝

有什麼會停下來等待

「如果你熱愛上帝，就去墓地吧！」

12.夏日

眼淚和雨水的區別，

在於溫度的不同。

能憶起最初的淚水，是幸運的。

——題記

（一）

當土地乾燥，渴望滋潤，

烏雲把世界變成一個不安的房間，

閃電和雷聲是它的訓教，

「不要期待世界一成不變，」

樹林在狂風中前俯後仰，

「此時，該瘋狂的瘋狂，

該沉默的沉默。」

雨乘著灰色的羽翼落下。

打濕乾渴的石頭和莽撞的孩子，

打濕一個瓦盆：

「不要嘆息。」

「不要在不合適的時間出門，或戀愛；」

「如果你願意，帶著一身濕透的衣服，

去接近一顆衰弱但持久的老人的心。」

一陣烈風把空氣塞給閃電，

一千萬個鼓點同時響起，

一千萬顆頭顱被同時打濕，

烏雲快速地交換位置，

「現在，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

但請不要出聲！」

（二）

我們已經相識一百年，

對於一棵樹的認識從未改變。

春夏秋冬，我們從葉子和枝幹的變化中辨認自己，

相遇讓根露在空氣中。

眼淚，突然停住的舞步。

心臟變成燒紅的鐵塊，

等待正確的形狀。

句子沉重起來，

像一件汗衫被鮮血浸透。

從白天到夜晚，再到夢裡，

光的車輪，在我們頭上輾過。

高潮之後，

你的身體像剛剛收穫的糧食，

聚集著泥土和空氣的溫度，準備重新生長。

空氣倔犟得像一個失眠的馬車夫，

他在夜的空地里燃起篝火。

你說，「希望自己冷卻，變白，透明，或是最黑的黑色。」

（三）

我們承認：越是從前，分別越少。

破碎的蝴蝶標本，一場車禍，

它們相聚，作為見證，

包括多年前一場空氣與土地的愛情。

大自然矜持了很久，才捧出它的禮物。

槐樹在被泡軟的堤上東倒西歪，

四周溝滿濠平，

雨後涼風陣陣，

天空高遠，湛藍，

泥土煥發青春，

我們仰著頭，忘記了病痛。

（四）

故事裡，我們幸運地保留了一些瑕疵，

才得以看到真實的天空、閃電和變紅的楓葉。

渴望與悲傷，連接著最初的溫度，

被命運的石頭壓住，被悔恨的飛鳥銜起，

掙扎，跋涉，支離破碎，

直到重新獲得重量，

在它們生長、延長的方向，

有些事物清晰、美麗起來。

只有一個溫度最為合適，

它撫平所有的抗拒，伸出邀請的手：

我們最愛跳那無聲的舞蹈，

脫下鞋子，

踩著荊棘和火種，行走或勞動。

我們的身體，刻著眾人和黑夜的模樣，

石碑一樣，被雨水沖洗。

（五）

世界記住了眼淚和等待，

我們依靠得更加緊密。

每個夏天都有不同之處，

某個夜晚，某一片沼澤，

某些事物破碎、重逢的聲音。

光陰在一些小路上走了又走。

2010.07.20—11.21初作

2017.03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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