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苦行、周而復始，創業者西西弗斯式人生的荒誕與自我救贖

晚上漫步在公園，看到大爺大媽在打太極拳，皮膚黝黑的垂釣者叉著腿悠閑地抽著煙。多天的悶熱讓人透不過氣，難得今天清涼多雲，被壓抑多日的心情瞬間也舒展開來，拿上一本蒙灰的新買的小說，我坐在公園的長椅上享受這難得的老北京式的愜意。

這一年，光在滴滴的打車費用我就花了一萬多塊錢，外賣定了無數，文章也寫了不少。周而復始的工作，身體習慣了快節奏和「多線程」，可當我坐在長椅上的時候，卻忽然感覺十分疲憊。

長桌上的礦泉水

記得有一次，晚上9點多，我去拜訪一位創業者A，他是做互聯網+婚禮項目的，住在一棟商住兩用的樓里。

等了許久、敲了半天門、打了幾個電話，一個眼白稍有血絲的大漢才來開門。

——請問您是XXX么，我是XXX，微信上的。

——哦，是，請進。

這是一個複式住宅，下面是員工辦公的地方，上面是他的辦公室、會客室也是他的卧室。員工辦公區比較擁擠，整齊的擺放著不同品牌的台式電腦，顯示器的牌子跟電腦也不是一個牌子。辦公室里擺著一個長長的長桌，約佔屋內三分之一，平常A和員工在這裡開會。

員工七八個，不過他們都下班了，A說他平常不鼓勵員工加班，而他自己忙到深夜則是司空見慣了的。A是80後，髮際線很高，襯衫有點舊、有點黃，肚子微微發福。最近他們剛上線了一個婚禮後台交易系統，我說我想看看，他拒絕了。

我能過來找他聊，他很高興，平常晚上他都是一個人度過，工作累了就在沙發上湊合一宿。我們聊的還是那些老生常談的話題，商業模式、市場規模、願景、個人生涯云云，我有點困，他的回答機械而又熟練。我想聊點別的就起了個頭，當聊到投資人的「特殊癖好」的時候，他突然眼前一亮，哈哈大笑起來。他隨即打斷了我的採訪，開始對他接觸過的投資人如數家珍。

我關上了錄音筆，擰開農夫山泉，喝了一口。看到我不錄音了，A反而卸下了拘謹，開始暢談，好像換了一個人。今年是他創業第三個年頭了，他的平台撮合線下婚禮服務商和想要結婚的新人，一個月一百多單，但實際情況是刨去成本，只賺一點點錢。這個生意其實並不好做，砸錢砸不起，也沒有什麼特別有效的推廣方式，用戶量靠熟人介紹，增長情況一般。本來想在北京互聯網的使用習慣應該滲透的很深了，但實際做的時候發現，並沒有想像的那麼多人來互聯網軟體上下單。

空空的屋子只有我們兩個人，到深夜，我倆都沒了力氣繼續滔滔不絕。

出門的時候，A讓我帶走沒喝完的水，我漫步在街上，空著肚子卻找不到還在營業的餐館。風刮的人有點冷，地鐵關門了，我只好打了個計程車。

馬雲說，不創業的人生是不完美的；馬雲還說，今天很殘酷，明天更殘酷，後天很美好；還有一些投資人說，創業就是從地獄到天堂的必經之路；還有等等。

創業者們經常引用馬雲的話，而馬雲本人也樂此不疲的發明更新的言辭。我知道馬雲曾經也是那個西西弗斯，他也曾經坐在計程車里，但他那時的哽咽似乎和後來的豪言壯語反差極大。

對於西西弗斯而言，山的那邊是什麼？馬雲當時也很好奇。不過，他覺得即使自己做不到，也還會有人做到，並且希望中國人早點能做到。我沒有採訪過馬雲，但我的採訪對象如今的境遇和落魄時期的馬雲很像。

我不知道採訪過多少A這樣的創業者，可以肯定的是，他們的生活是周而復始的，他們沒有自己的時間，在外人看來這很荒誕。

青色跳動的眼皮

這是最近的一次採訪。

受訪人是某加速器創始人B。這次採訪有很多相關的工作人員在旁，大概20人，包括視頻團隊和加速器的市場公關。我們等了幾個小時，創始人B才結束項目的審核，參加採訪。

眾人用殷切的目光看著我們，希望我們「速戰速決」。

創業者B的眼眶青黑，眼皮有節奏的一跳一跳。我知道，通常人在過度勞累時，才會出現這種情況。看到這麼多「長槍短炮」的攝影機和聚光燈對著她，她顯得有點緊張。她的助手曾對我說，B是一個很放得開的人，在那時我倒覺得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她生硬地拿著話筒，自始至終動作沒有改變過，說話速度很慢，大腦中好像在「揀選」最適合的語句。令人驚奇的是，她的回答幾乎是完美的，甚至沒有出現一次細微的結巴。

最近，這家加速器公司在成立新基金，新業務擴展、老業務維持所造成的大量工作對於她來說，已經繁忙到了無以復加。想到這，我覺得她也不容易，一個女人，竟然是如此極致。

她的孩子兩歲，因為工作太忙，沒有時間照顧，自己平常也沒有養什麼小動物，原因顯而易見，因為根本沒有時間。在她十幾年的工作生涯中，從沒有像現在一樣「醉心」於工作，而在她的生活中，工作成為了唯一，相比較之下留給自己的、留給家人的時間少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她吝嗇，無論是對於自己以及家人；同時她又慷慨大度，對於客戶、對於合作夥伴。

她也是那個西西弗斯嗎？是，又不完全是。她還對周圍的人散發著光和熱，她的同事也一個個是青色眼眶、臉色發黑。採訪結束，她擁抱了每一位同事。在我採訪過不下幾百位創始人中，她是唯一一個這麼做的。

——是什麼動力讓你將全部精力投入到創業？

——我喜歡和聰明的人在一起。

她也許太過好奇了，以至於她可能急切的想知道西西弗斯山那邊的世界，以至於她為此不顧一切。她也許真的太忙了，一邊要辛苦的推石頭上山，還要去構建那未來「又濕又長」的雪道。她害怕，她害怕把石頭推過山頂，卻發現彼時面對的是一片荒漠，她越是沒日沒夜的工作，越害怕最後得到的是一場空。

雷軍說，永遠相信美好的事物即將發生。在我看來，為了美好的事物成為了雷軍的「原罪」，這個夢想讓他永無寧日，時時刻刻都在工作，而不論最終能不能得到美好的事物，他都將為此掙扎。雷軍們的永遠相信，讓他們永遠在救贖，從另一個角度來講，這幾乎是一種宗教。但這樣活是不是太累，他們的快樂又是哪些？

很多人告訴我，他們創業不是為了錢，他們本來可以過上奢侈、優等的生活，但他們沒有。我不解，一位投資人點破了其中奧妙，給了我一種回答

因為追求奢侈的生活沒有止境，「惡」無法讓人真正快樂。

一盞供奉的燈

加繆覺得，西西弗斯的石頭也屬於他自己，他支配了他自己的荒誕，因此我們可以認為他是幸福的。但這樣的解釋似乎又比較單薄。

其實，對於這些創業者而言，他們是苦中有樂的。他們所做的事是他們真心喜歡的，這些創業也彷彿並沒有推著石頭上山那麼悲情，他們享受過程也在乎結果。

創業似乎真的是一種修行、一種生活方式、一種個體和世間萬物達成平衡的妥協。閑適的生活能為人帶來什麼呢？可能是無聊和永無止境的貪婪。

這位投資人有著自己的供奉，在信仰面前他有一盞長明不滅的燈。他說，內心小小的虔誠，未來會收穫難以想像的福報，而在他的堅持上彷彿又沒那麼在乎眼前的利益，也沒有為其斤斤計較。

他沒有特別在意福報，但巨大的福報卻真真切切的出現在他身上。

——你覺得成功離你還有多遠？

——我覺得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發生的。

好一個自然而然，他的回答讓我釋然，西西弗斯的內心或許根本沒把旁人的評論當作一回事。

又何必太在意？

那個擁抱的場景在我腦海揮之不去，那位女創業者的員工不曾流露牢騷和憤懣，我看到的，是他們青黑眼眶中流露出的幸福目光。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