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貴族黑得死去活來的無地王約翰，居然是一個為平民做主的青天大老爺！

本文接上一章：威尼斯奸商和教皇的套路深似海

在獅心王理查遠征期間，英國的實權落在三巨頭休伯特·沃爾特、威廉·馬歇爾和傑弗里·菲茨手中。約翰即位後，雖然名義上他是國王，但朝野上下都是三巨頭的黨羽爪牙，三巨頭不點頭，約翰什麼事也幹不成。

英國在大陸上的國土被約翰丟了個乾淨，他的個人威望下降到最低點。在與法國簽訂喪權辱國的《圖阿爾合約》之前，他也曾努力過，召集御前會議要求從英格蘭本土派遣大軍征伐，但是貴族們一個個頭搖得像撥浪鼓。

大主教休伯特·沃爾特的理由是：還是別打了，打也打不過，反而會讓國家遭受更大的損失。根據歷史戰績來看，約翰除了那次對亞瑟的偷襲，未嘗一勝；而腓力二世自開戰以來，未嘗一敗。現在北部邊境也不穩定，蘇格蘭說不定又會打過來，萬一約翰發生意外，國家連個繼承人都找不到。

軍隊司令威廉·馬歇爾反對的理由是：他在大陸也有封地，之前暗地裡向腓力二世宣誓效忠過，而腓力二世保證不會使他的領地利益受損，一旦開戰，那些領地難免遭到損失。

威廉·馬歇爾號稱「騎士之花」，被譽為「古往今來最佳騎士」，忠誠的典範，一生中先後輔佐四位英格蘭國王，英文中元帥（Marshal）這個單詞就來源於他的姓氏，而他就是這麼「效忠」英國國王的？可想而知，那些不太效忠的貴族們，得是什麼德行啊！

大法官傑弗里·菲茨的理由就更簡單了，他的封地都在英格蘭，不打沒損失，打了沒好處，還得負擔軍費和損兵折將的風險，傻子才聽國王的話呢！

當然，馬歇爾和菲茨的理由只是心理活動，表明上說的都是沃爾特那一套，而且說得義正言辭嚴，冠冕堂皇，他們還威脅約翰，如果他一意孤行，就會在眾位貴族面前控訴國王的強權，並聯合各位貴族反對國王。

領頭的都反對，其他貴族也紛紛附和，他們還向約翰進言說，自己沒有義務隨駕遠征，他們只承擔在英格蘭本土為國王服軍役的義務。這種論調很快就在貴族們中間傳播開來。

當年威廉一世諾曼征服時的成功，就是靠威廉一世統一諾曼底的巨大威望，以及軍事冒險可能取得的巨大利益驅動。當時大陸人口膨脹，諾曼底地方很小，很多諾曼人沒有領地，願意冒著生命危險去拼搏，因此集合了一大批野心家自帶乾糧前來投奔，使得威廉一世小本豪賭贏得英格蘭。

現在對法國作戰，貴族們才沒心思跟他摻和呢：一是對約翰沒信心，打輸的幾率很大；二是英格蘭貴族們無論大小，都小有家底，都顧著在英格蘭過小日子，對於奪取大陸上更多的土地沒有任何積極性。

從這裡可以看出，人都有「小富即安」的心理，去海外冒險往往都是一無所有的窮光蛋才幹的事，在家裡待著只要餓不死，誰也不願意出去賣命。

地理大發現之後，歐洲諸國中，英國海外殖民做的最成功，其中很重要一個原因就是，英國由於圈地運動導致底層活不下去的人很多，這些人為了能活下去願意去海外搏命，反而導致英國變成殖民霸主。

因此，約翰割地賠款，外號 「無地王」升級為「失地王」，實際上與權力被英格蘭貴族架空，而貴族都顧著島內一畝三分地，各自打著小算盤，不願跨過海峽遠征不無關係。從這個意義上說，「失地王」被稱為「黑鍋王」更貼切。貴族們對約翰的真實態度是：實惠我占，黑鍋你背！

約翰要錢沒錢，要人沒人，再加上個人能力有限，打不過腓力二世實屬正常。按說，對外戰爭失敗，上下都有責任，但是在英國，這個責任都被國王一個人背了。

約翰鬱悶至極，但是手頭無錢，就無法徵集大軍，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獅心王理查耗費巨資修建的加亞爾城堡被腓力二世攻破而無可奈何，憋了一肚子氣沒處發，只好到床上找他的嬌娃伊莎貝拉王后發泄去了。

1205年7月，坎特伯雷大主教休伯特·沃爾特因病去世。聽到這個消息的約翰激動萬分：這個礙眼的大主教終於不在了！我終於可以當真正的英格蘭國王了！

當年理查在位時，約翰趁著理查被俘作亂，就是這個沃爾特主持大局，沒有讓約翰獲得王位；即位前，沃爾特處處阻撓，加冕時還陰陽怪氣地說了一番話，表明他還是不支持約翰；即位後，休伯特除了作為英格蘭教會最高領袖之外，兼任文秘署長一職，是英格蘭行政權的實際擁有者。

約翰打算讓自己的親信諾里奇主教約翰·德·格雷接任坎特伯雷大主教。他如意算盤打得挺好，可是別忘了，他的父親亨利二世當年那麼高威望，就是在坎特伯雷大主教敘任權上栽了大跟頭，約翰的威望已是有史以來英格蘭國王的最低值，居然敢碰坎特伯雷大主教敘任權這個大雷？

果然，國王的任命遭到坎特伯雷大教堂的全體教士的一致反對，他們推選雷吉納德作為新任大主教。氣急敗壞的約翰親自帶了一隊騎士趕到坎特伯雷，用把刀架在脖子上的方式，主持了主教選舉，格雷當選。約翰和他哥理查一樣，他爹的謀略是一點沒繼承到，就知道簡單粗暴以力壓人。

基督徒向來是吃軟不吃硬，於是順理成章的，這事就被捅到教皇英諾森三世那裡。

英諾森三世剛剛成功策划了第四次十字軍東征（參見：威尼斯奸商和教皇的套路深似海），實現了傾覆拜占庭帝國的陰謀，（至少在表面上）暫時統一了基督教世界，聲望一時無兩，這麼一個站在全歐洲權勢頂峰的強勢教皇，會允許約翰自行任命大主教？

獨斷專行的英諾森三世既沒有同意約翰的任命，也沒有贊同坎特伯雷教區的民意，而是直接空降了一個自己中意的人選——樞機主教蘭頓作為新任坎特伯雷大主教。

擺明了，這就是要把事情搞大的節奏啊！

二貨青年約翰的倔脾氣上來了，面對這麼一個誰都不敢惹的教皇，他偏偏要對著干。

就在蘭頓就任後不久，約翰派兩名騎士來到坎特伯雷教區，宣布教士們背叛了國王，命令他們立刻離開英格蘭，並威脅他們如果不馬上離開英格蘭，就會放火燒毀修道院。手無寸鐵的教士們選擇了屈服，離開英格蘭逃亡到法蘭西。

約翰將坎特伯雷的教產以及該教區的歲入全部納入自己的國庫。對坎特博雷教區的洗劫只是一個開始，之後，這場由國王發起的，針對全國教區的洗劫運動，轟轟烈烈地開展起來。

約翰在權力被貴族掣肘、又沒有巨大民望的情況下，居然敢碰教產這顆九霄天雷！

沒收教產這事，由十六世紀的亨利八世來干，叫做宗教改革；由十三世紀初的約翰來干，就是純屬犯二了。

亨利八世：哥就是這麼霸氣！

這事是中世紀歐洲所有國王（國王本人是虔誠基督徒的除外）一直想做，但不敢做的事。比如腓力二世肯定早有這個心思，但是按照目前的形勢，只敢夢裡YY一下；德皇雖然一直堅持與教皇對著干，但也只是任免主教，還從來沒敢染指教產。

根據政治學原理，爭權奪利最終的落腳點在利益上。只要沒動教產，教會根據情勢，有可能做出一定條件的讓步；動了教產，那就是不死不休之局！

於是，全歐洲的王室及貴族們，目瞪口呆地看著不可思議的一幕：史上最不受愛戴的英格蘭國王，英勇無畏地挑戰史上最強勢的教皇。用腳後跟想也知道，誰會是最後的勝利者。

果然，教皇的雷霆反擊來了：1208年，他對全英格蘭教區發出禁教令。禁教令是比破門令略輕的處罰，就是雖然保留教籍，但是禁止任何宗教活動，對於虔誠基督徒來說，效果其實差不多。

那時候的基督教信仰，與後來宗教改革後的新教不同，講究「因行稱義」，實質是教徒被剝奪了與上帝「直接溝通」的權利，只有教皇和主教等神職人員才能和上帝「直接溝通」，教徒只有依靠以教皇為首的教階制度和複雜的聖禮（聖洗禮和聖餐禮等等），參加教會組織的各種宗教活動，才能得到救贖。沒有宗教儀式，基督徒再怎麼虔誠也是上不了天堂的。

當然，所謂與上帝溝通，就是神棍們編出來的糊弄人的玩意，跟中國以前的巫婆神漢「扶乩請神」（俗稱「跳大神」）異曲同工。要是誰都能隨隨便便扶乩，還要巫婆神漢作甚，他們就得喝西北風了，所以要吃這碗飯，必須壟斷與上帝溝通的權利。

神父帶領信徒「與上帝溝通」

英諾森三世本以為，約翰會跟腓力二世一樣，在受到禁教令處罰後不久就會服軟，可是這一次他錯了。二貨青年約翰選擇了硬抗。

1209年，英諾森三世變本加厲，下達了絕罰令：將約翰革除教門，解除英格蘭國民對約翰的服從與效忠誓言，宣布凡是在公共場合或私人會所，包括餐桌上，會議上，誰要是與約翰有言語接觸，也會被逐出教門。

這一條就厲害了。在君權神授的觀念下，國王沒了教籍就等於王權不合法，這就意味著誰都有可能以上帝的名義消滅國王，這種弒君行為不僅不會被處罰，反而會被讚賞。其他國王要是被下了絕罰令，就會屁滾尿流的滾到教皇面前接受處罰，當年神聖羅馬帝國的亨利四世就是遭到絕罰令後，發生的「卡諾莎之辱」事件。

二貨青年約翰還是不走尋常路。雖然英格蘭的三大政治權力——行政、司法和立法權都在貴族手中，但是亨利二世當年的兵制改革，留下來一支僅對國王效忠的皇家軍隊，約翰利用這支軍隊以及為錢賣命的僱傭兵，用高壓的白色恐怖應對國內此起彼伏的暴亂，並且變本加厲地斂財。

除了教會的教產都落入國王囊中之外，猶太人都倒了大霉。理查一世的時代，猶太人就承受著苛刻的稅收，幾乎是遭到強盜一般的搶劫；到了約翰的時候，英格蘭全境的猶太人，不論男女老少，都遭到脅迫，猶太人被無緣無故地抓起來拷打，想免除痛苦的唯一辦法，就是把他們的財產上交給國王。

位於中世紀社會鄙視鏈最底層的猶太人

約翰還打起有錢寡婦的主意，倒不是說約翰國王愛好踹寡婦門，而是寡婦們無論期望是守寡還是再嫁，都需要向國王支付一大筆費用。

從約翰的舉動可以看出，他二歸二，但是並不傻，除了跟教會死磕之外，他伸手的對象都是社會邊緣的弱勢群體，對於強勢的貴族們還是不敢亂動的。

對於中世紀的歐洲貴族來說，他們與國王的關係是：國王保護他們的領地，作為交換，他們向國王效忠。其實歸根結底，他們效忠的對象還是領地的利益。只要領地的利益不受損失，他們其實並不在乎誰當國王。要不是按照繼承法，腓力二世實在是沒有繼承英格蘭王位的資格，英國貴族倒是很願意讓英明神武的腓力二世當自己的國王，比窩囊廢約翰強太多了。

在貴族們眼中，約翰不是一個好國王，但是平民卻不這麼認為。約翰像他父親亨利二世一樣精力充沛，總是四處巡遊，而且走到哪裡都帶著主持公義的巡迴法庭。與亨利二世主要關注於建立完整的司法體系不同，當發現有需要主持正義的地方，約翰喜歡與專業法官一起來審理案件。

根據流傳下來的卷宗，我們可以看到，他的司法干預給為數眾多形形色色的人帶來好處。一個小男孩拋擲石塊，無意中打死了自己的朋友（珍愛生命，遠離熊孩子！），約翰緩解了他受的刑罰；一個神志不健全的人承認自己犯了罪，儘管他顯然是清白無辜的，約翰撤銷了針對此人的指控。

被黑的死去活來的約翰王，居然是個青天大老爺！

在普通老百姓看來，約翰是一位關心平民疾苦的國王。約翰極為缺錢，從貴族那裡籌不到錢，想了很多歪招損招，卻從來沒有對平民階層伸手。由於得到平民階層的擁護，雖然約翰「倒行逆施」了這麼久，又遭受絕罰令，卻一直坐在王位上，沒有被廢黜掉。

約翰王的這段英國歷史，其實隱藏著一個巨大的疑點！

約翰又不像他的哥哥獅心王理查那樣，要籌備十字軍東征，英國這個小島也不需要修長城運河什麼的，史書中也沒記載約翰有什麼過分的奢侈愛好，英國也沒有爆發什麼大規模內亂，按理說約翰應該不缺錢才對啊！但是他卻像窮瘋了一樣，四處搜刮錢。

約翰王怎麼會這麼缺錢？錢都跑哪裡去了？？

在三十多年前，亨利二世統治時期，英格蘭在歐洲算是比較富裕的，大法官貝克特才能瀟洒自如地炫富。但是在獅心王理查時代情況大變。理查東征的軍費以及為了贖回他支付了巨額的贖金，使得英格蘭大出血，但這只是一時的巨額開銷，緩個幾年就過去了，約翰當國王這麼久了還這麼窘迫，顯然不是這個原因。

獅心王理查響應教皇的號召參加十字軍東征，後來被德皇俘虜，然後又跑到法國打仗，十年當中基本沒在英格蘭待著。就在這段時間內，一群威尼斯商人來到了英格蘭，神不知鬼不覺地掌握了這個國家的經濟命脈。與此同時，英格蘭宮廷與財政有關的要害職位，悉數落到了聖殿騎士們的手中，這恐怕才是約翰王財政問題的關鍵。

十六世紀的莎士比亞作品《威尼斯商人》（這部作品中，體現了英國人對威尼斯商人的極端厭惡情緒，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呵呵）

預知後事如何，請看下一回。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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