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蝴蝶不願意

江新月醫生最早看出一點端倪，是她一個不小心跟梁阿姨寒暄了一句，你女兒真漂亮啊。她本以為陳小蝶生得美是世人皆知的事，梁阿姨應該早已習慣了，沒想到梁阿姨聽了一臉驚恐，匆匆離去。

陳小蝶二十歲，是車禍送到江新月手裡的。她傷得並不致命，左不過是骨折，在床上多躺就是了。梁阿姨是第三天開始來給陳小蝶送飯的，大約是廣東人家，送來的都是些湯水，西洋菜小排、眉豆陳腎、花膠大骨，因此陳小蝶儘管是住醫院，人倒是氣色更好了。江新月自己是美人，但美得比較總體，她自覺遠遠不如陳小蝶，美得石破天驚斬釘截鐵。

而江醫生確認一定有哪裡不對，是她進了病房對陳小蝶說，剛剛我進來，正好看到伯母出去，誇你漂亮，她還不好意思了呢。江新月心裡有數，特意關注了陳小蝶的表情。

沒錯了，是驚恐。一模一樣的驚恐。

她們到底在怕什麼呢？江新月莫名覺得背後一涼，下意識想退出病房，卻一個反手被陳小蝶抓住了手腕，她驚惶未定地看著江新月，急切地問，霍家明呢，家明是你的病人嗎？他死了嗎？

江新月是被嚇住了，但她確實沒有一個叫霍家明的病人，她奮力掙脫了陳小蝶，我……我幫你去問問……

陳小蝶對著江新月擠出一個笑，那拜託江醫生了，這次……是他說先救我。

原來如此。江新月大約猜到了故事的首尾，小情侶出了車禍，霍家明英雄救美，把獲救的機會先讓給了陳小蝶，怪不得美人總是心事重重，原來是有這樣的緣故。

江新月有點感動。她自己大齡未婚，一向崇尚男女平等，但心底還是嚮往這樣不顧一切強烈得不要命的愛情。她正與一名交警一起走，兩個人每周不咸不淡吃頓飯，哪裡比得上這樣的生死相許。

她寫了「霍家明」三個字給護士，幫我查下這個病人的病歷。過一會兒護士到江新月辦公室敲門，江醫生，沒有霍家明這名病人。

沒有？江新月心頭突突的跳，覺得喉間有些顫抖，那……那你查一下……查一下死亡病人有沒有他。

正在恍惚中，另有一位護士按鈴，江醫生，陳小蝶……陳小蝶正在病房大鬧，您去看看吧。江新月預感不好，急忙起身衝出去。

病房的場景說不出的詭異。

陳小蝶縮在角落裡自言自語，不是的，不會的，你騙我，不可能……她身邊潑著一地的湯水，江新月仔細看，是蟲草豬心湯，而梁阿姨……坐在病床上，嘴邊掛著若有若無一絲笑。江新月一時不知道是進是退，半晌，她聽見是梁阿姨的一把聲音。

跟你說了多少次，家明沒事，還是他千叮嚀萬囑咐，叫我照顧你。你看，他雖然人不在，但心是在的啊。

江新月不忍聽下去，拿起護士送到的鎮靜劑給陳小蝶注射。看著她慢慢閉上眼睛睡去，梁阿姨還是一貫的溫柔樣子，江醫生，給你們添麻煩了。江新月搖搖頭，梁阿姨，事出突然，小蝶接受不了也是有的，您多辛苦了。

辛苦？梁阿姨伸手去摸陳小蝶的臉，我不怕辛苦。

江新月決定珍惜眼前人。她給交警發微信，今晚有空嗎，我知道有家泰國館子，咖喱還過得去。

對方發來一張交通事故處理單照片，今天有件案子要結，一死一傷，可能要晚一點。

江新月鬼使神差點開了圖片，上面寫著兩個人的信息。

霍家明，四十八歲。陳小蝶，二十歲。

四十八歲？都老得能當小蝶的爹了……等一下……小蝶的爹……

江新月立刻拍了陳小蝶的病歷給他，說這麼巧，她也是我的病人。霍家明……現在在哪？

對方回復，他老婆領走了啊，我把聯繫方式給你吧，不過他們的關係……你讓那小三悠著點……他又發來一張信息表，上面寫著，梁冬梅。

梁……梁冬梅……江新月跌坐在地上，一個個細節像一把拼圖，終於拼成了完整的畫面。

梁阿姨也沒說錯，他的人不在……可是心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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