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玲：《一句話點亮我的人生》

最新 07-20

火辣辣的太陽炙烤著大地，農曆的六月像一個大蒸籠，把人曬得萎糜不振，整天耷拉著腦袋，樹葉也是一動不動的，連狗都趴在地上吐著長舌頭。父親拉著架子車走在我前面，我掖著梢兒（就是在車子的一旁綁根繩子拉著）無精打采地跟在後面，走在坑坑窪窪、緲無人煙的大路上，著實難走。

我張口喘著大氣，汗水早已浸透衣背。我看了看滿車的大西瓜，再看看父親早就不知濕了又干、幹了又濕多少次的衣衫，上面有地圖似的圖案。父親厲聲喝斥道：「走快！趁晌午頭快趕到前面的那個村莊，要不今天的瓜又該賣不完了，拿什麼給你交學費……」

我小聲地囔嘟了一句：「天太熱了，快渴死了……」父親的聲音更加嚴厲了：「快走！快走……」那聲音不容分辯，我只得邁著沉重的步伐低頭前行。那一天我一直頭重腳輕，昏昏沉沉，不知道西瓜何時賣完的，更不知道何時回家的，只知道回家的路從來沒有那麼漫長過。我心裡有些怨恨，怨恨父親的不近人情，我才十三歲啊！回到家，我委屈的淚水剎時泉涌，胃裡也開始翻江倒海地嘔吐起來，我熱得中暑了。

父親一陣手忙腳亂，慌慌張張給我找來了人丹喂下後，坐下吸了一支煙，雲霧繚繞的劣質煙味兒瀰漫在沉悶的空氣中，使我更想嘔吐。說實話，記憶中的父親沒給我說過幾句話，我甚至有些怕他，還有幾分討厭他，也覺得他根本就不親我。

少年時代的我並不熱愛學習，每天就是一個懵懵懂懂的少年，就愛瘋著玩兒，滿世界亂跑。別看我是女孩子，男孩子會的我一樣不落，上樹掏鳥、下河捉魚，甚至偷瓜、偷鄰居家的杏。這天晚上父親卻對我說：「家有良田千傾，有可能被水淹掉；家有樓瓦雪片，有可能被火燒掉；家有銀錢萬貫，有可能被賊偷去。肚子里的文化，水淹不掉，火燒不掉，賊也偷不走。今天賣西瓜我讓你跟著，就是讓你知道這個理兒……」

這句話是我父親說的，他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只讀過兩年書，連我都不相信這句話會出自父親之口。

在鄉下，大人和孩子的交流很少很少，在我印象當中，這也好像是父親第一次找我聊天，第一次說出這麼華麗的語言，給我講這些大道理。

我永遠記住了父親的這句話，也許是這句話的道理被我領悟了，也或許是父親的話太過富麗堂皇、太有哲理了，反正我覺得這句話不像是父親說的話。

那年我上初二，期末英語考試我僅僅得了三十分，其他的課除了語文我考了全級第一，其他的功課全考了不及格。聽完這些話我的內心是震撼的，好幾天都低著頭，不敢正視父親，更不敢和他講一句話。

之後我就帶著這句話去上初三了，像換了一個人似的，至少是像一輛車更換了一台發動機，從不知倦怠，更不敢偷懶，渾身像上了發條的鐘錶一樣，有使不完的勁，我的學習成績也開始蒸蒸日上。那年我成了村裡為數不多的高中生，第一次走出家門求學。

這也許是我人生的第一個轉折點，我現在所有的一切都是從這裡起步的。父親的一句話，其實是給了我的人生一個支點、一個世界，到現在我都清清楚楚記得父親說話的神態和嚴肅程度。

以後的日子，我總是銘記著父親說過的話，那次賣西瓜的經歷也歷歷在目。父親在用人生的另一面向我詮釋著人生的哲理。

每當夏季來臨，看到賣西瓜的中年人，我都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年父親帶我賣西瓜的情景。

母親的手鐲

昨晚信步久違的會展中心，到處車水馬龍，人聲喧鬧。但見隔壁的漯河五高華燈初上，燈光如流水一般從樹葉的縫隙間瀉下來，心裡頓感清爽不少。走在曲徑通幽的小路上，不時傳來稚暉的嗓音「Fortune knocks once at every man s door. 」(風水輪流轉)，我突然想起來，一年一度的高考就要到了，莘莘學子們收穫的季節也要來臨了，朗朗的讀書聲把我也帶回到曾經高考的記憶當中。

母親年輕時修頎漂亮，有一隻手鐲戴上更襯托出母親修長的美麗的手臂和削蔥根般的十指。母親那隻手鐲從不讓其他人碰觸，用她自己的話說你們一摸那上面就沒有那種太姥姥的氣息了。沒事的時候母親會對著那隻手鐲凝神，一遍又一遍地擦拭，有時還會掉眼淚，我就知道母親想太姥姥了。母親從小沒爹沒媽，唯一相依為命的奶奶，含辛茹苦地一手把她帶大成人，而那隻手鐲就是母親的奶奶——我的太姥姥留給母親的唯一紀念物，怪不得母親視若聖靈那般虔誠地對待。有次她洗衣服摘下來，我偷偷地戴了一下，換來的是母親的嗔怒和兩巴掌，從此我們姐弟四人再也沒有人敢動母親的手鐲了。

母親是地地道道的農村婦女，雖然不識幾個字，但她尊重知識，特別尊重有文化的人。她知道我喜歡學英語，就鼓勵我報考英語專業。這天，離高考差不多有兩個半月的時間，她來到學校給我送日用品，看見同宿舍的一個同學趴在床上捧著收音機，一邊津津有味地聽著，一邊嘴裡發出嘰哩咕嚕的聲音。母親問我她在聽什麼，我低聲地咕噥著，她也報考英語專業，在跟著收音機複習單詞並練習基礎聽力(高考從我們那年起，報考英語專業要加試聽力)。看到我流露出來地羨慕的神色，母親沉思了良久。

第二天臨近中午的時候，母親又來了，她神神秘秘地把我拉到操場西北角的一棵大榆樹下面，小心翼翼地取出用她自己蔚藍色的頭巾緊緊包裹著的東西，我打開一看，原來是一部銀灰色外殼的袖珍收音機，玲瓏精緻，做工精細，一眼看到就令我愛不釋手，從直接感覺上就知道它價格不菲。擰開旋鈕，音質清脆明朗，我奢望已久的收音機終於到手了！

我按捺不住內心暗藏的喜悅，努力地剋制住自己喜出望外的情緒，因為我知道貧寒的家裡能供我上學實屬不易，弟弟妹妹們已經輟學，全家人已經節簡得不能再節簡，不可能再有多餘的閑錢買這種奢侈品，我急忙追著母親問：「媽，哪來的錢？」母親吱吱唔唔地不說，在我的一再追問下，「手鐲換的。」母親平靜地說。「手鐲換的？」我大驚失色，像一根木樁似的傻傻地呆在原地，一時間竟然手足無措，母親視若神靈般的手鐲，太姥姥留下的唯一紀念品，母親竟然為了我賣掉了！我任憑淚水打濕我的雙眼……「這能幫助你學習英語嗎？」母親怯怯地問道。看著母親鬢角有些許的白髮和飽經風霜的臉，還有滿懷期許的眼神，我極力地控制自己的淚水不讓它流出來，使勁地點頭：「媽，它能！媽，它能幫助我學英語……」

從此以後，我一改頑劣的習性，暗下決心，決不辜負母親的期望，為母親爭光添彩．每當自己想偷懶的時候，每當自己想放棄的時候，每當自己倦怠的時候，每當自己委屈的時候……就想起了母親的那隻手鐲，通過刻苦學習和不斷努力，終於被自己夢寐以求的師範英語專業錄取。當我把鮮紅色的燙著金字的錄取通知書遞到母親手裡時，母親的手微微顫抖著，抱著我笑著大哭一場，說不出是高興還是難過，她哽咽著說：「好閨女，好啊，那隻手鐲沒有白費。」至到那時候我才知道連同當年高考時穿的一身新衣、新鞋，還有去縣城內三天的花費都是母親的那隻手鐲換來的，我失聲痛哭，為母親唯一的念想挽惜。

參加工作以後，我用人生的第一筆收入為母親買了一對手鐲。而那台收音機，一直被我視若珍寶般地珍藏在書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