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老人為什麼不幫子女帶孩子？

4月1日，新的年度到來了——和中國不同，日本的學校新的一學期和企業的財政年度都是這一天開始的。

我的大兒子們——浩浩和俊俊，這中日混血雙胞胎也將迎來四周歲的生日，他們的弟弟佑佑也即將滿一周歲。這意味著每天早上都必須有人開車把三個孩子送到離家20分鐘左右的託兒所——日本稱為「保育園」。雙職工家庭一般都把孩子送到保育園，而不會要求老人來幫忙照顧。

就在前幾天，我卻收到了岳母的最後通牒：新年度開始之後，除非特殊情況，她將不再幫助我們——迄今為止，她給我們所做的，就是在送浩浩和俊俊時照看佑佑。岳母的理由很簡單：孩子們已經長大，作為父母，自己照看和養育孩子是不可轉移的責任。

我和妻子也沒有和她討價還價，知道在這件事情上已經沒有商量的餘地。妻子在一年育兒假期很快就要結束了。為了生活，她將回到醫院的新生兒科去照顧別人的孩子。

我不懷疑岳父岳母是否絕情，儘管我家離她家走路僅4分鐘。他們年近古稀——但在老齡化非常嚴重的日本（65歲以上人口比例高達25%），只有75歲以上才能稱得上是真正的老人。和同齡人一樣，他們一天到晚為了自己的業餘愛好忙忙碌碌。

業已退休多年的岳父在家附近租了幾畝地。每天上午，他去森林公園的健身房跑步游泳泡澡，之後便是在市區里的老年大學讀書——他選修了一門園藝課程；下午，他就去田裡倒騰，播種、施肥、澆水、拔草直至夕陽西下。吃完晚飯後，他要麼在筆記本里寫種田的心得體會，要麼就在電腦上查找資料，以消除白天在田間地頭碰到的各種疑惑。

岳父每天的生活的都是一個學以致用、周而復始的循環。或許通過以下這些圖片可以更加直觀形象地了解這位日本老人為什麼如此繁忙了。

這張是從1月到12月播種安排表。

縱向第一列是作物名稱——一年到頭，他一共要種草莓、西瓜、洋蔥、胡蘿蔔、毛豆、西紅柿、柿子椒等十幾種。而橫軸則表示時間推移，紅色條框代表播種，黃色代表移植菜苗，而淡綠色則代表收割——條框的長短則表示各項作業所需要的時間。

岳父曾經神采飛揚地對我說，同一塊土地，一兩年間最好不種同一種作物，不然有可能出現產量降低，出現病蟲害等情況而難以繼續種植下去——此所謂連作障害。

在我看來，這就是一張作戰計劃圖。

這是岳父農田的平面示意圖。那一個個框框代表著各種作物，之間打上了小木樁，每個木樁之間間隔三十公分。準確無誤的計算都是為了作物長大後不至於太過擁擠。

有趣的是下面三條帶箭頭的曲線——這是西瓜蔓，代表著瓜苗長了需要在隔壁搭架子。

這是每顆菜苗之間的播種距離，行列相乘，一共需要購買多少菜苗，需要多少錢。演算過程清清楚楚。不同區間，同一作物的顏色也不盡相同。

這些是實際效果圖。岳父是嚴格按照規划進行耕種的。

種子和各項工具擺放整整齊齊。

岳母熱衷的則是陶藝。這個興趣聽起來似乎並不是那麼佔用時間，但是她整天也沒有閑著——要麼去工房練習燒碗碟，要麼去博物館看陶瓷玉器展，或者和其他老人交流心得體會。

這是岳母友情贈送的作品，很可惜英文拼寫錯了，多了一個L——眾所周知，日本人英語是不敢恭維的。

我恍然大悟，深刻地理解日本老人為何不願意幫忙帶孩子了。我也不會怪罪於岳父岳母，因為這就是所謂的「文化差異」。

環顧周圍，我們並不僅僅是個例：鄰居坂尾和妻子出身關西，兩個人工作的同時也是將孩子們送入保育園。每天七點鐘將兩個孩子送去之後便匆匆忙忙地趕去上班。由於丈夫加班，妻子五點下班後先回來接孩子。儘管每天的安排都跟打仗一樣，但是坂尾絲毫沒有怨言：「雖然很辛苦，但是我們也不想指望父母，帶孩子是我們自己份內的事。」

我的朋友，一位嫁給日本人的四川姑娘的情況有過之而無不及：婆婆只是每個星期過來一兩個小時「視察」一下，沒有時間是因為她要去當義工——可以做義工去幫陌生人卻不願意照看自己的孫子。

凡此種種，在國人看來不可思議的行為，在日本卻天經地義。老人和兒女的生活各自獨立，互不干擾。老人用餘生去維繫、精進自己的愛好。或許是因為年輕時，崇尚集體主義的他們一直從屬於組織，而現在時間終於屬於自己，他們不願意讓自己的生活被後代綁架。

雖然日本政府提供了不少福利政策，譬如每月國家給每個兒童1-1.5萬日元的生活補助，孩子看病時也基本免費；為了鼓勵生育，減輕年輕人的負擔，政府規定在多子家庭中，第一個孩子的托兒費用大概是每月5萬日元左右（相當於3000人民幣），而第二個為「半價」2.5萬日元，第三個以後則是全免。

但是，這些政策似乎並不能阻止日本老齡化的加劇。根據日本國立社會保障人口問題研究所最新測算，再過半個世紀，日本的人口將大約降至8800萬人，老齡人口比例占將近四成。

我不禁為這種趨勢感到擔心——經濟多年停滯，年輕夫婦既要從事長時間、高強度的工作，又要獨自承擔沉重的育兒壓力。年輕人本身也不願意發出求救信號，因為他們認為這會別人給添麻煩——在日本人看來，即使是父母也是「別人」。

日本通（ID：ribentong-517ja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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