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打造真正的《黑客帝國》，於是軟銀給了它五個億

第一章

2017 年 2 月一個清爽的早晨，在華納兄弟公司位於加州伯班克市的一處辦公地址聚集著一群權貴人士。英國國會議員，華納的高層以及來自英美兩國軍方的高級負責人皆位列於此。將他們召集於此的是英國的一家創業公司 Improbable，這場私人集會的主題是「虛擬世界」——不是需要戴著笨重頭顯的 VR，而是用計算機模擬出另一個世界。

Herman Narula，該公司的聯合創始人兼 CEO 向全體參會人員發出宣告：「今時今日我們已然能夠憑人工之力打造一個世界，並非抽象層面的意義，而是鮮活的、真實的對我們身處的現實世界的再創造，以技術之力為人類帶來前所未有的體驗。」Narula 長著一張娃娃臉，胡茬和短髮修剪得並不幹凈利落，甚至有些邋遢，說話間散發著小型核反應堆似的能量。

「AI 吸引了所有媒體的注意，但再造一個現實世界的想法會變得和 AI 一樣吸引人。」

Improbable 的名聲雖然不及另一家來自英國的創業團隊 DeepMind，但抱負卻相差無幾。他們獲得了來自軟銀和 a16z 超過 5.4 億美元的融資，在全球範圍內和谷歌達成合作，英美國防部門也是他們的客戶。

Improbable 的平台 SpatialOS 是一個為幾乎任何人都可以使用的模擬系統，想像它是有成千上萬人在同一空間內的《Minecraft》。這個系統的終極目標是創造一個完全沉浸化的、長久存在的虛擬世界。意義為何？改變我們進行選擇的方式。

或者用 Narula 的話解釋得更簡單一些：「我們想要打造《黑客帝國》中那樣的『矩陣』。」

數據挖掘、處理已經不是什麼新鮮事，告訴我們過去發生了什麼是數據的天性，而要預測未來，無論是工程師還是科學家都要依靠模擬。

模擬就是對現實世界的數字化再造。所有的電子遊戲都是模擬。

細節豐富的大型模擬系統要求大量的計算力。假如你要模擬一個城市中所有的紅綠燈，這要消耗的成本將會非常之大。想像一下北京的交通高峰時段兩輛車迎面相撞，這條路被管制封鎖，後面的車輛被分流到其他道路，而這些道路也會隨之擁堵。司機們口中罵罵咧咧，撥通電話要求取消早上的會議，於是周圍的通信基站發生過載。物流快遞延時、醫療急救被阻礙……

而現在模擬如此複雜的情況幾乎是不可能的，這恰好是 Improbable 想解決的。Narula 說過：「當規模變大之後真正有趣的事才會發生。」

在一月的某天里，Improbable 的倫敦辦公室內 Narula 和 CTO Rob Whitehead 正在討論著關於 SpatialOS 的事。一個演示基於 SpatialOS 打造的遊戲中模擬了倫敦市，其要素之一是「Entity（獨立實體）」。「每一個實體代表一個東西，就像是名詞。在城市的模擬中，實體會是紅綠燈、道路、每一個建築、每條人行道、每輛車，」Whitehead 說。每一個實體還有狀態，叫作「Component」，比如汽車是否有油，是否點火了。實物的狀態被「System（系統）」控制管理，例如汽車碰撞之後會著火。

如果只有一條路和幾輛車，那麼模擬會很順利，但車的數量增長到三位數甚至四位數，並且每輛車都有駕駛人，那就不簡單了。通常，聯機在線遊戲的處理方法是限制每個處理器上的人數，比如《戰地 1》每局遊戲人數上限是 64。而如果在人數更多的大型在線遊戲里，開發商會把空間切成多塊，將每一塊在多台伺服器上重建。

SpatialOS 的解決方案是引入的「Workers」概念。相比把物理空間切成多塊，SpatialOS 將正在進行的任務分配給不同的 Workers。「可能會有一種機車 Worker 模擬車輛；可能還會有行人群眾的 Worker 模擬人們的行動。」COO Peter Lipka 解釋說。

更為關鍵的是，當一個 Worker 的任務過於繁重而無法處理或者伺服器意外崩潰，SpatialOS 會動態補上額外的伺服器並實施轉移任務，Lipka 說「SpatialOS 是運轉這一切的核心基礎。」

這是一個巧妙而簡單的處理方法，它基於一個簡單的概念：即便是在這種規模的模擬中，每一個部分不需要知道其他部分在做什麼，只需要估計。想像遷徙中的飛鳥群，其中的每一隻鳥只需要意識到自己身處的小群，而最終則會形成一個複雜度很高的大集團。

在打造「矩陣」之前，Improbable 想做的是遊戲。Narula 出生成長於印度德里的富人家庭，父親 Harpinder Singh Narula 是建築業巨頭。小 Narula 在他七歲時得到了自己第一台電腦英特爾 486。他經常要和家人在英美印三地輾轉，他回憶說因為無事可做只能拿著計算機相關的書來消磨時間。後來他提前四年拿到英格蘭地區的 IT 專業中等教育普通證書，順利進入劍橋大學研修計算機科學。

2012 年的一個星期四，在他畢業前的兩個月，因為論文的關係 Narula 結識了 Whitehead，這名利物浦人是許多 VR 人都聽說過的《第二人生》的忠實粉絲，並且他在這個虛擬世界中依靠販賣虛擬上肢賺到了錢。二人因為共同的興趣開始了關於在線世界的邊界的討論，他們在一點上達成了共識——為什麼在線遊戲都那麼渣？

結識後的第二天他們就去了一棟屬於 Narula 家的十九世紀宅邸，開始了編碼。同年年底公司成立，開始了招聘，現任 COO Lipka 就是最早加入他們的人之一。他從高盛離職，想要來這裡尋求更大的挑戰，因為計算機科學畢業的他知道這家公司要挑戰的山有多高，多險。

另一方面要面對家族事業的 Narula 有著很典型的困難要面對。家人希望他繼承建築事業而不是辦科技公司。他的想法是：「某種程度上這是一種反叛，這種行為是在展現你的財富和他們的財富之間是有區別的，你的成就也和他們的成就不同。」

但他的家族背景也自然對自己的創業有所幫助，公司的第一筆資金就來自於他的家人和朋友。沒錯，風投希望看到創新，但對於他們這樣嘗試解決巨大難題卻又不知道如何下手的公司，風投是不會給你一分錢的。

隨著資金和人員的逐漸補足，Improbable 發現他們所在做的事已經不止於遊戲了。他們開始和流行病學家、市政工程師建聯，發現這樣的模擬系統從未有過，遊戲開發的初衷被摒棄，他們要打造一個讓所有開發者都能使用的巨大的模擬平台。

公司就是這樣成長的，你有了更大的野心，匹配的是更強的支持。來自谷歌 Hangouts 的 Sam Kalnins，來自亞馬遜的 Eric Molitor 先後加入，公司搬到了倫敦，得到了 Andreessen Horowitz 兩千萬美元的投資。領投人 Chris Dixon 說 Herman Narula 是「一股自然之力」。

Improbable 的領導團隊，身著西裝的娃娃臉就是 CEO Herman Narula

接著隨之而來的是快速擴張。2016 年 3 月，他們與未知的英國政府部門合作開發了整個互聯網基礎設施的模擬系統，用來模擬在遭到攻擊的情況下互聯網會發生什麼。2017 年 3 月在谷歌 Cloud Next 大會上 Improbable 公布了另一個大型項目：英國劍橋市模擬系統，13 萬居民、交通系統、電力系統、電話和互聯網系統一應俱全。

兩個月之後，軟銀的 5.02 億美元投資轟動業界，公司估值來到十位數。

第二章

時間撥回到今年一月，Narula 和幾位 Improbable 的同事正在玩一個多人在線遊戲《Worlds Adrift》，其中有許多飛船和天空島。這也是第一個基於 SpatialOS 打造的遊戲。開發者是倫敦的 Bossa Studios。

儘管彼時還處於 Alpha 測試階段，但遊戲地圖面積已經達到了 1000 平方公里，同時有 600 多位玩家同時分享著這一空間。玩家或許不多，但不同於其他所有多人在線遊戲的是：《Worlds Adrift》的所有玩家都沒有被伺服器分隔開。Bossa 工作室的聯合創始人 Henrique Olifiers 說：「多人在線遊戲實際上都是回合制的，只不過用了某些方法讓你認為它們順滑得是動作，但它們並不是。伺服器的每次運算決定了你的動作。」例如在《我的世界》中砍倒了一棵樹，木頭會瞬間進入到你的背包，而《Worlds Adrift》中你會看到大樹的每一塊真實地倒下。這是一個萬物長存的世界，意思是指如果你把斧子落在某個地方，幾個月後斧子仍然會在那裡，如果沒人拿走的話。同樣，被你砍倒的樹在下一個玩家面前不會瞬間刷新出來，而是要等它重新生長。

Bossa 和 Improbable 認為這種真實的萬物長存設計會為遊戲增添一種沉浸感，這是其他遊戲所不具備的。Narula 用了一個故事來說明：「我和我弟弟並不經常見面，有一次他過來我這裡，我們一起在遊戲里花四天建了一艘飛船。但後來飛船被我弄炸了，我非常難受。我們想要遊戲里的每一點都很重要，但是這樣卻會讓你流淚。」

《Worlds Adrift》

還有一款基於 SpatialOS 開發，使用 VR 的 app《MetaWorld》，能夠允許兩個人在 VR 中進行象棋對戰，VR 中同樣還有環境設定，像是草地。而這時候萬物長存的設計為系統增加了不可避免的複雜性。當有棋子掉到草叢裡，你只能趴在草叢中用虛擬的雙手慢慢尋找。

但這種由簡單系統生成複雜結果的表現正是讓 Narula 興奮的地方。這和啟發 Improbable 的靈感之一有關。《EVE Online》，一款多人在線遊戲，其中的玩家發展出了自己的政治系統，一場戰鬥通常有數千名參戰者。

SpatialOS 幾乎做了所有平台要做的事，開發者幾乎不需要擔心後端的事情，Improbable 表示平台的小型開發者也能得到以前 AAA 大作才能使用的資源。Improbable 和谷歌的合作夥伴關係允許開發者在開發階段免費使用後者的雲服務。目前 SpatialOS 已經有近十個遊戲開發商，包括新成立的 Klang，由兩位《EVE Online》經驗豐富的開發者建立。

而 Improbable 真正的成功很可能並不發生在遊戲之中。他們內部孵化的第一個創業團隊 Immense Simulations 是在和英國政府合作期間誕生的。Immense 利用 SpatialOS 模擬了全尺寸下工作日的曼徹斯特市，接入開源的交通、人口密度等數據來進行無人駕駛汽車的模擬。

在虛擬環境中模擬的風險顯然要小得多，建立模型是一回事，與現實世界進行匹配是另一個關鍵點，如果你的模擬結果和現實結果並不一致，那麼模擬就是沒有價值的，模擬交通如此，模擬腫瘤等醫學問題更是如此。

現在你可能意識到 Improbable 在做的事情有多麼龐大了，但他們並不是千手觀音能夠掌控所有模擬環境，因此 Improbable 的計劃是建立像應用商店一樣的平台。這為 Improbable 增添了無數的可能性。

其中一部分是學術上的。例如印第安納大學的教授 Ed Castronova 就計劃用 SpatialOS 建立行為科學的模型，用於研究像是人類極端主義的問題。還有牛津大學嘗試建立英國房屋市場的模型。

SpatialOS 的另一部分用處在於當下火熱的人工智慧研究。DeepMind 用《星際爭霸》訓練 AI，微軟用《我的世界》，甚至有公司在擬真度極高的遊戲《GTA 5》中進行無人駕駛汽車的模擬，Elon Musk 聯合發起的 OpenAI 還試過用 VR。

提起 Elon Musk，經常見諸於報端的他的言論之一就是：人類可能生存在一個計算模擬世界裡。這種想法有著學術上的支持，牛津大學的 Nick Bostrom 的一篇論文提出了疑問：鑒於目前人類的計算力和像是 VR 等技術能力，人類生存的世界並不是真實的世界，而是後代在遙遠的未來創造的模擬世界。

「幾乎肯定是，對吧？」這是 Narula 對這一問題半開玩笑的回應。「Nick Bostrom 的想法可以認為是要麼我們身處一個模擬世界，要麼我們沒可能創造一個。我當然認為創造一個模擬世界是可能的，這可以說是一個很有挑戰性的工程問題，但它不是一個科學難題。」

認識自己身處的世界是人類的探索，無論是口語相傳的故事還是設計精妙的角色扮演遊戲，或者發展崎嶇坎坷的 VR。模擬世界有可能，但不確定。

「畢竟我們的公司叫 Improbable（不太可能發生），而不是『絕對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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