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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日本核爆炸看科學迷信

田松教授

作者田 松(本號主編,北京師範大學哲學學院教授)

責編 許嘉芩 劉愈

這是第二次跟大學網合作。這個話題的背景大家都已經清楚了,我講一個小時多一點,更多的時間和大家討論,講一些相關的話題。

最近十幾年關於科學技術和社會的問題,什麼瘦肉精、蘇丹紅,去年討論最激烈的是轉基因的問題。轉基因的問題今年年初話題是延續的,到了更加激烈的時候,突然日本地震,話題就轉移了。這裡面從科學和社會的角度來看,無論是地震還是轉基因,我覺得他們有一些共性。我就先說地震核反應堆爆炸這件事情——還不是核爆炸,如果是核爆炸就是原子彈了。

日本福島4號反應堆內部景象首次公開

現在我們關注比較多的就是核反應堆的泄露導致的問題,它對我們的影響到底有多大。我們通常考慮的是它引發的意外的東西。因為現在科學家總是宣稱我們能夠控制得住,它是可控的,安全的。我不知道大家對我們國家的核建設了解多少,我以前也沒有想到,日本這件事情讓我注意到了。實際上這件事情是大事件。正在運行的是七座,正在建設的是十幾座,將要建設的二十五座,遍布大江南北,遍地開花。沿海有,內地也有,有相當一部分建立在人口密集的地方,包括在福建沿海都建設了很多。所以我覺得實際上日本對我們的影響相對而言是比較小的,真正的危險我自己感覺不在日本,而在中國。但是我們現在往往在討論的都是日本,日本對我們的直接影響實際上並不大,我是這樣認為的。

在說日本這件事情的時候,我看各方面的反應也是挺有意思的。非常多的人喜歡做旁觀者,都是隔岸觀火的狀態。一開始討論最激烈的是要不要幸災樂禍,還是要為他們祈福。然後兩幫人對掐,一幫人說另一幫人是漢奸,那幫人就說這幫人是民族主義者,互相打來打去,好象跟自己也沒有太大關係,就是隔岸觀火的平台。

後來鬧大之後,發現跟我們還是有點關係,又鬧出來點搶鹽事件。搶鹽在我看來是挺有意思的一件事情。我記得在15號那天,科學松鼠會——在我看來他們是一幫科學主義者,當然他們內部的成員,科學主義的成分、強度不大一樣,有的人很強,有的人相對弱一點——在新浪微博搞了一個類似於新聞發布會的樣子,但是他們的前提就是要用理性與科學粉碎謠言、消除恐慌。注意這個前提,用理性與科學消除謠言、消除恐慌。他們是先天的把自己設定為理性的、科學的,所以和他們不一樣的那些想法、消息、念頭就都是非理性、非科學的,總之是不好的。而他們的意圖就是消除恐慌,恐慌是愚蠢的、是不應該的。可是事件真的嚴重到那個程度,必然會引起恐慌,你能怎麼辦?

所以我在松鼠會留言,我說你們這種前提就必然導致你們要對信息進行篩選,對信息進行重新解釋,選擇那些不大容易造成恐慌的信息,把那些可能造成恐慌的信息進行弱化和解釋。可是你們憑什麼解釋呢?你們沒有任何人參加了福島核反應堆的設計,你們完全不知道。最多就是按照圖紙,看原理是什麼樣的,應該是什麼樣的,但是實際運行你們不知道。這裡面可能會有設計、操作的失誤,還有一些不可控的因素,但是你都不在現場,你怎麼消除恐慌呢?我覺得這些人是有點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從我的角度看,核反應堆必然會有幾個問題。首先強調最嚴重的問題,就是不確定風險,這是我們關注的。我們現在討論的比較多的是不確定的風險,比如操作失誤,像切爾諾貝利,它就是因為操作失誤,導致了爆炸,導致了一場影響延續到現在的事故。當然後來蘇聯,包括現在的俄羅斯一直在總結,也不僅僅是操作失誤,原來設計也有問題。各位注意,科學主義者常常是這樣說的,他說科學本身是好的,有一個常用的說法是:沒有不能被解釋的事物,只有尚未被解釋的事物。即使這個問題現在解釋不了,但並不表示它將來不能解釋,我們的科學早晚能夠把它解釋。所以科學家總是會保證。在每一個災難之前,工程設計人員都能保證他的設計是完美的,不會出現問題,可是還是會出現問題。任何一個重大的事故在發生之前,設計人員都會認為自己的設計是完美無缺的,只有事故發生之後他們才知道設計是有缺陷的。設計失誤和操作失誤也是經常發生的,並不是那麼容易避免的,如果事件只是一次性的,那相對來說是容易的,但是長年累月的運行,永遠保持不失誤,這個難度是很大。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這個難度太大了。

第二,我們假設你的設計很完美,你的操作也是完全中規中矩,沒有任何問題的,但是福島又提供了一個新的案例——地質災害。我們人類建造的鋼筋混凝土建築,造得再厲害,也沒辦法抵抗自然災害。比如你建造的建築可以抵抗八級地震,但是這次是九級地震,還是抵抗不了。

還有一個是軍事打擊。你設計得很好,操作也沒有失誤,也沒有什麼地質災害,但是軍事打擊,精確制導,專門打你。

這些因素你都可以說它是不確定性的因素,所以你把核反應堆造出來,一造出來就意味著你在身邊裝了一個不定時的炸彈,你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會引爆,而它所造成的災難和普通的災難是不一樣的,甚至和普通的化學、物理災難也不一樣。物理災難,比如發洪水,洪水來了,房子塌了,等水退了你還可以回來。再比如化學災難,上游一個化工廠發生了泄露,水漫過來之後人就回不去了,或者怎麼也得過個幾年、幾十年才能回去。而核比化學災難還厲害,切爾諾貝利一直到現在人還是不能進去的。這都是不確定因素,這是我們討論比較多的。

另一個就是確定性因素。就是假設這些問題都不發生,它還有兩個問題,一個是核廢料。我在2007年出過一本書,副標題是「未來的世界是垃圾做的」。我們能解決能源問題,但是解決不了垃圾問題,能源問題有可能解決,而垃圾問題永遠無法解決。相反,能源問題的解決會使垃圾問題更加嚴重。核廢料幾乎是零利用率。我去年11月份到哈佛的時候,正好趕上科學史系的一個教授在科學史系做了一個報告,就是講核廢料的問題。包括美國現在也沒有找到有效的核廢料儲藏辦法。因為有的核廢料是高放射性的東西,半衰期非常長,要在地底下埋上萬年,就是它的半衰期要上萬年。所以要找個地方把它放一萬年以上。但是放射性的東西穿透力是很強的。這就涉及到碘片這個問題,有一天我的一個朋友——還是學物理出身的——給我發了一條簡訊,告訴我去買碘片、華素片之類的。我馬上給他回了一封簡訊,我說核災難到來的時候,什麼東西都攔不住,什麼碘片、打傘、口罩,什麼用都沒有。它那種穿透力要用鉛板才能彈回去,你總不能穿個鉛板上街。比如切爾諾貝利的核輻射,已經進入到大氣了,整個歐洲都受到了影響。核放射性的煙塵隨著大氣流動在整個歐洲上空飄蕩,在哪兒下雨哪兒就遭災,這是擋不住的。我說你學物理的人怎麼還這麼傻呢?但是我又說,買鹽的這個謠言是比較人道的。當然肯定有恐慌,恐慌是必然的,但是買鹽使你的恐慌以很低的成本和可操作的方案得到消除,所以這個謠言很人道。你的恐慌有一個相對可以操作解決的途徑,那這個恐慌造成的危害就會減少很多。假如這個謠言不是說去買鹽,而是讓你去買珍珠、金子,讓你把金子磨成粉吞下去,那就麻煩了,很多人就傾家蕩產了。

1986年4月份切爾諾貝利發生核事故後,核電站上空的航拍圖片。

回來再說核廢料的事,它要在地底下埋上一萬年,這件事情使核專家們很困惑。因為人是喜歡在地底下挖東西的,尤其是搞地質的,礦業大學要在地底下挖東西、找東西。以前的垃圾堆,現在考古人員還要挖出來,要分析前人的生活。你挖什麼都行,但是把這個東西挖出來不是自找倒霉嗎?那就不能挖,就得樹一個標誌,可是標誌的問題很麻煩,因為你找不到任何標誌可以在那兒樹一萬年。而且你不知道一萬年後地面上是什麼了,滄海桑田,國家還存不存在都是未知的。以後的人類說什麼語言,我們也不知道,所以在我們建造反應堆的同時,也就同時允許我們在地球上放核廢料。在地底下埋的東西一直在這兒,而且會遺留下來。

我認為這是人類在環境倫理上的徹底的墮落。去年《遼寧日報》一個記者來採訪我,也是關於垃圾的問題,他給我補充了一個例子,這個例子非常好。因為我強調垃圾,現代社會的垃圾和傳統社會的垃圾是質的差別。傳統社會幾乎是沒有垃圾的,我是在農村長大的,幾乎沒有什麼東西是不能再用的。剩菜剩飯可以餵豬、餵雞,衣服穿破了可以打個補丁,或者捺鞋底子。整個就是來於塵土、歸於塵土,所有東西都是這樣。我們的缸裡面用來取水的是葫蘆做成的瓢。真正能構成垃圾的東西是非常少的。比如瓷碗,大家看《我的父親母親》里,章子怡拿的那個碗還釘了好幾個補丁,最後實在不能用了,碾碎了墊道。所以人類從來沒有像我們現在這樣製造這麼多一次性的垃圾。

(一名工人正在對堆積成山的塑料瓶進行分類。圖:Jie Zhao/Corbis/Getty Images)

傳統社會的東西來於塵土、歸於塵土,所以不產生問題。或者我們用科學一點的術語來說,傳統社會的垃圾是容易降解的,因為那些物質都是大自然在自身演化過程中已經有的,所以它可以來於塵土、歸於塵土。而現代社會裡的垃圾,絕大多數是人類自己造的,是大自然在自身演化過程中從來沒有的東西,或者從來沒有過那麼多的東西。可能只是偶爾在局部特殊的地質條件下會反應出那些東西,但大部分,像塑料、尼龍,大自然是不存在的。所以它很難降解,就難以歸於塵土。

而核是更加難以歸於塵土的東西。那個《遼寧日報》的記者跟我講,有一年他回家,東北農村。從城市裡回到農村就帶點城市裡的新鮮的東西,就給他媽媽帶了一瓶洗滌靈。那真是太靈了,油一下子就掉了,可是他媽媽刷完鍋之後就端著那個勺子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因為平時刷完鍋之後就把剩下的水倒到泔水缸里,餵豬、餵雞,可是她知道用過洗滌靈的水是不能餵豬、餵雞的。她就房前屋後地轉,在她的概念里周圍的土地都是乾淨的,有生命的,而沒有一塊土地是可以接受這個東西的。所以後來實在無奈,就倒在後牆根上。在一個很質樸的東北農民來看,這種化學的東西是他生活里沒有的,是他所不能接受的東西。而我們在城裡面過這種生活已經習以為常了,已經很自然了。現代生活確實給我們帶來了很多便利,水龍頭一擰,洗衣粉、香皂、洗滌靈、浴液,順著下水道都走了,那它們都去哪兒了呢?我們大部分人是不關心,因為它排出到了我們的視野之外,我們就假裝它沒有了。但是農民無法把它排出到視野之外。

我們可想而知,如果當一個農村已經開始全部很自然的使用洗滌靈、洗衣粉,那麼這些人他們內心深處和大地的關係就已經發生變化了,他們已經可以允許自己每天定期地去傷害土地,這是環境倫理上的一個重大變化。

我們現在處理垃圾,這個垃圾是廣義的角度,包括固態、液態、氣態的,最後一種就是耗散熱的形態。當年我寫過一篇文章《為什麼我們可以在都市的街頭喝一瓶礦泉水》。第一個條件是你能買得到,可以在北京的任何一個小賣部買到它。第二你能買得起,一塊多錢、兩塊錢,可以消費得起。這件事情意味著什麼?意味著農夫山泉——我經常拿它做例子——它有很多罐裝廠,它的產地是不一樣的。有的是來自千島湖水下一百米某某地方,有的說來自長白山的錯草泉,我經常拿它說事。為什麼我們在城市裡就能喝長白山錯草泉的泉水?以前要喝這裡的水要跋山涉水地去取,現在在城裡花一塊多錢就能喝到,這件事意味著什麼?意味著農夫山泉要在錯草泉邊上建一個大的罐裝廠,把水塞到瓶子里,然後進入全球化的經濟網路,進入到北京街頭的每一個小賣部。可是錯草泉那個地方本來也是生活著動物、植物和人,那個地方生態系統本來是有這些水的,是農夫山泉把這些水塞到瓶子里,運到外面去,我們剝奪了人家的水。這個水在那裡本來是承擔著生態功能的,你卻把它帶走了。所以我們在都市裡喝一瓶礦泉水,那我們首先對水源處的動物、植物、人,對生態造成了傷害。而農夫山泉註定沒有給他們足夠的補償費,如果給了,你就喝不起了。

農夫山泉的員工在錯草泉的源頭取水

農夫山泉的工廠

這個是整個物質和能量轉換調整的上半截,那下半截呢?這也是我們經常忽略的,就是我們可以把這個瓶子順手扔到北京的任何一個垃圾筒裡面去。如果我不允許你把這個瓶子扔掉,要求你必須把它放在自己家裡,或者背在身上,你還喝不喝?你喝幾瓶?我估計那個時候白送給你你都不會喝了,因為家裡已經堆了那麼多空瓶子,沒地方放了。所以第二個條件看起來是可有可無的,也就是一個必要條件。你為什麼可以在都市的街頭喝一瓶礦泉水,因為你可以順手把這個瓶子扔到任何一個垃圾筒里。這件事情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北京市要利用他的政治、經濟優勢在郊外購買大量的土地專門放北京的垃圾,而那個地方本來也是生活著動物、植物、人,是有生態系統的。所以你在都市的街頭喝一瓶礦泉水,在下游你傷害了垃圾場那個地方的生態。

所以在城市裡面制度性地過著這種方便的生活,實際上就是在制度性地破壞人和自然的關係,這就是整個工業文明的模式。我們的都市文明越發達,運轉得越快,我們就越快的把自然變成垃圾。我們可以問一個這樣的問題:從哪裡來?到哪裡去?比如手機從哪兒來,到哪兒去?你一步一步往上追,肯定會到森林、礦藏、自然水土,而下游手機就會變成垃圾,固態的、氣態的、液態的垃圾。我們人類排放的氣態垃圾事實上已經改變了大氣結構,我們排放的液態垃圾,中國是這樣一個情況,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大河都受到嚴重的污染,不能直接飲用。整個生命的三要素,陽光、空氣和水,就差陽光沒有改了。

被污染的河水

我們當年到山裡面去,很難遇到水不能喝的情況,可以隨便喝,而且水是甜的,但是現在到外面去,你根本不敢隨便喝水,因為你不知道上游是什麼,周圍的地質情況怎麼樣。所以工業文明模式本身註定是不可持續的,因為地球有限。

但我們還是經常幻想科學進步可以解決垃圾問題,但實際上從熱力學第二定律的角度,垃圾問題是解決不了的。我們可以假設我們擁有了核聚變的技術,一旦常溫核聚變發明出來,理論上我們就有了無窮多的能源,但是無窮多的能源將會產生無窮多的垃圾。所謂的垃圾處理在本質上都是垃圾轉移。我們通常是這樣的:首先要分類,這是處理的第一步,然後回收,這叫資源化,回收一部分,再有一部分焚燒,是把固態垃圾變成了氣態垃圾。最後,總是有一些是要填埋的,填埋是固態垃圾處理的終極手段。這個手段日本和德國做得比較好,據說德國是做一個鋼筋混凝土的棺材,把垃圾塞進去,填牢,填滿之後再蓋上一個鋼筋混凝土的蓋子,然後在上面填上土,在上面種上花。這是當下我們擁有的最好的處理方式。

但是國土的面積不是無限的,你在這兒放了一個就不能放第二個。我們假設這個鋼筋混凝土的東西沒有操作失誤,不發生地質災害,因為發生地質災害就泄露了,污染地下水等等,這種事情是頻頻發生的,但是我們也假設它不發生,也假設沒有軍事打擊,假設它可以放個上萬年,可是國土的面積是有限的,這是其一。

另外,如果我們從整個地球是一個生命的角度來考慮。大家有機會可以了解了解所謂「蓋亞假說」,就是整個地球是一個完整的生物,江河就相當於是它的血管和血液,大地、礦脈相當於它的骨骼。你在這個地方放一個鋼筋混凝土的垃圾棺材,那很顯然,假設這個地方原來是土壤的話,土壤里的微生物等等都有物質的交流,這個垃圾棺材在這一封,整個交流就沒有了,這就類似於大地的結石。這樣它肯定是有生態後果的,是有問題的。而我們要在這裡面放一萬年的核廢料,就是一個更大、更結實的結石。

另外一個就是第四種形態的垃圾——散熱。我們所有的能量最終的轉化形式肯定是熱量,使用完了就變成熱量了。我們目前使用的化石原料,石油、煤炭都是從地底下弄上來的。這些東西是幾千萬年、幾億年前的植物儲存的太陽能轉化來的。所以我們現在使用石油、煤炭,相當於把幾億年前的太陽挖出來、點著了,掛在頭頂上。所以我們頭頂上不僅僅有一個太陽,僅一個太陽是不足以維持我們現在生活的,我們是把遠古的太陽挖出來掛在我們頭頂上了。

核更加特殊,因為本來這個能源並不是地球自身儲存的。煤、石油你可以說它是地球上的植物把照在地球上的太陽能儲存起來了。但是核根本就不是在地球自身上形成的,它是超新星爆發的時候儲存下來的,是宇宙爆發的能量,而我們現在是把這個東西點著了,相當於我們在地球上憑空造了一個太陽出來。我們現在有一個說法叫低碳生活,因為我們是把工業文明歸結到碳上,可是碳只是一個指標,不是全部的指標。我們僅僅盯著碳的指標,就好象我們檢測牛奶的質量只盯著蛋白質的指標,蛋白質的指標又轉化成氮的指標,於是就往裡面放了三聚氰氨,氮的指標就上來了。我們現在保留了工業文明的框架,又把碳減下來,按照這個思維肯定是要開發核能,因為核能不排碳。但是我們沒有注意到,整個工業文明的馬達運轉的過程,就是不斷把森林、礦藏、天然水體轉化成垃圾的過程,同時還要釋放能量,把遠古的熱量都釋放出來,它使整個地球升溫,而這種升溫是可以跟碳無關的,而核能加入了這種升溫的過程。所以雖然它不排放碳,但它本身也是要對全球變暖作出「貢獻」的,它自身就要釋放熱量的。這是一個宏觀的,從生態的角度來看這個問題。

還有一個具體的,微觀的。核電站在運行過程中,自身需要釋放大量的預熱,大家看那個短片,它需要不斷降溫。最近我的一個畫家朋友跟我頻繁交流,因為他是畫家,平時對這些也不怎麼關心,但是最近他很關注這個東西。他的家鄉要建核電站,而且建不止一座,他跟核電站一些高級管理人員也有一些接觸,那些人翻來覆去跟他保證是我們這個是安全的,沒有任何問題,我們這個核電站如何清潔,它唯一的副作用就是把周圍海水的溫度提高4度。前兩天我在一個高峰論壇上,也是討論核的問題,我就說了這個事情。馬上在場的核專家就說,4度是在可以允許的範圍之內的。可是為什麼4度就可以允許啊?怎麼論證的?我們全球變暖溫度提高2度就已經不得了了,那個局部提高了4度,我們想想這個溫度會產生什麼影響啊?

嶺澳核電站

首先說物理的。這個海域和周圍海域的溫差,會導致海流的方向、速度發生變化。那海里的生物呢?它們之間的相互關係呢?海洋生物的活動周期和海流是吻合的,這是物理上的變化。還有化學上的,整個環境的溫度升高了4度,有些生物是很敏感的,溫度升高了4度,它可能就全體不育了。大家知道烏龜吧?烏龜的性別據說就跟溫度有關。那這就會導致一大批生物發生變化,受影響的可能首先是微生物、植物,然後再往上,這個鏈條會發生變化,而這種變化會一波一波向外傳播。這個東西不是一次性的。

注意我們剛才講的操作失誤的問題,你把楊利偉送上太空是要經過精密計算的,因為整個這條路上充滿著障礙,大量的太空垃圾在太空中漂浮著,他必須躲過所有的太空垃圾,而這些垃圾都是運動的,你得看準一個空隙過去。所以要把每一個軌道算得清清楚楚,算一次不失誤容易做到,但是天天往上送的話,算錯一點就失誤了。而這個核電站恰恰是每天都在向外釋放熱量的,海水每天都要受熱量影響的,所以它對生物的影響是長期性的,產生的長遠效果是我們完全不知道的,是我們無法預知的,這是它的生態問題。

日本核泄露,它對我們直接的影響,從我的直覺上看是非常小的。比如他的粉塵,放射性的粉塵已經進入大氣了,那就要進入全球性的循環,還有一部分進入海洋,也會進入全球性的循環。對我們可能會有影響,但是不會太大。我們先說海洋,放射性的物質進入了海水,它比較厲害。我們有一些切爾諾貝利的圖片,能看到放射性的物質對人的危害,它會使物種發生變化。這種變化有兩種可能性,一個是某一個物種的個體發生變化,比如一個物種它的大量個體都產生畸形、怪胎,但是怪胎是部分的非正常個體,它是沒有生命力的,很快就所掉了。另一個可能的結果就是這個物種整體上遭受嚴重的摧殘,或者大量減員,或者乾脆就滅絕了。

我們所說的低等的動植物,處在食物鏈非常低的位置,細菌、病毒之類的,可能會發生整體的變化,整體向一個方向變,每一個個體都變了,而它又是一個健康的個體。大家可能看過那個電影叫《狂蟒之災》,就是在南美洲的叢林里出現了一些巨蛇,這些蛇非常大而且特別聰明,可以追捕人類。大家可以看到電影裡面經常會有殭屍之類的,人全都變成殭屍了,力氣又很大——當然,這種情況發生的可能性不大。它整體方向發生了變化,而每一個個體又是健康的,雖然很白痴,但是它的身體是強壯的,這種變化對人這個級別的物種雖然可能性不大,但是對細菌這一級別的,或者處於細菌與人類之間的物種是有可能的,是可能發生整體的變化的。這種新物種的出現會對整個生物鏈產生很大的影響。這種變化隨著進入海洋,產生更大的影響,由此產生的生態災難是我們人類不可知的,是很難說的。因為它進入大氣,就進入全球了。

《狂蟒之災》海報

我們現在說放射性物質進入大氣,漂到中國就相當於我們吸了一根二手煙,或者照了一次X光,所以不用擔心,沒關係。但是問題就在於,這個問題是累積性的,這種叫稀釋理論。稀釋理論,比如我們現在處理污水,大家可能比較了解,我們的污水實際上是比自然江河中最髒的水還要臟。我們污水處理廠達標排放的水比自然江河裡最髒的水還要臟,我們把這些髒水排放到自然江河裡去,要依靠自然江河的自凈能力把它的污染消除,而這個所謂的自凈能力就是稀釋。自凈能力有兩種解釋,一是靠太陽中的紫外線把其中的大分子鏈破壞掉,它的違害就沒有了。但是這種理論我覺得它可能只會局部上起作用,它的根本的問題就是稀釋。可是你不是一次性的排放污水,不是稀釋了之後就沒事了,你是定期的排放,那所謂的自凈能力早晚會有失效的一天,因為實在是稀釋不了了。

「為有源頭活水來」,海洋被污染了、雨水被污染了,連冰川都被污染了,水從上游下來的時候本來就不是乾淨的了,還指望它稀釋嗎?它稀釋不了、承受不起了。我們現在的大氣中仍然有切爾諾貝利的核煙塵,現在放射性煙塵里又有了福島的了,可是你還在建、還在發展,還認為它是清潔、安全的能源,這種事故還會發生,大氣中的物質還會增多。所以稀釋也是一種自我安慰。

我們再往下看,我們現在為什麼要發展核電呢?它有這麼多的問題,我們幹嘛還要搞這個東西呢?為了發展,我們國家建設需要發展,發展就需要用電,所以必須發展核電。我經常引用這樣一句話,好象是一個叫斯特勞斯的政治理論家說的:一切哲學歸根到底都是政治哲學,政治哲學歸根到底就是一個問題:什麼樣的生活是好的生活。你選擇什麼樣的生活?你發展了、進步了,你發電都在幹嗎?

天津、濟南、武漢、鄭州,這幾個城市已經連續很多年,每年在夏天的時候舉辦冰雕展,尤其像武漢、濟南,差不多是火爐城市。冰雕展肯定是受到各方面歡迎的,市民很歡迎,在炎熱的夏季豐富了市民的物質、文化生活,有一個涼爽的休閑的地方。舉辦這個展覽的每一個鏈條肯定都掙錢了,政府也掙錢了,公司也掙錢了,尤其是跟這個相關的電力公司也掙錢了。如果我們要玩夏天冰雕展這種花招的話,發多少電都不夠,你永遠可以想出各種各樣的招數說我們需要電。

反過來,電力公司首先也是一個利益共同體,它把電發出來是要掙錢的,如果電發出來沒有人買,他會怎麼辦?他會選擇不發電嗎?不會的,他會選擇刺激你用電,我把電價降下來,讓你使勁用。所以在我們工業文明的模式下,多少電都是不夠用的,永遠是不夠的。

我還講過這個問題,比如現在在不丹、尼泊爾,他們可能也會關心一下日本的核問題,但是畢竟離他們太遠,他們認為日本的問題對他們沒有影響,他們絕對不會擔心自己的國內有這個問題,因為他們沒有自己的核電站,他們的生活是另外一種狀態。難道我們現在的生活就註定是比他們幸福的嗎?而實際上按照居民的幸福指數來排名,不丹、尼泊爾在全世界都是排在最前面的國家,而我們這個有電視、手機、微博的生活,還不如他們幸福。我們發出來更多的電,卻沒有發出更多的幸福,而我們現在還要搞更多的核電,這就叫火中取栗、利令智昏。

在現在工業文明的時代里,科學共同體的角色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在我們的中小學課本里、主流意識形態和大眾話語裡面,科學共同體,我們總是首先把它想像成為一個知識共同體,它們生產知識,生產客觀的對物質世界真正的描述,也經常把它想像成為一個道德共同體。科學家有高尚的道德情操,他們為人類造福,差一點的也要為民族謀利、愛國。但是我常常忘了在我們這個大科學時代,科學共同體首先是一個利益共同體。

我們假設這種可能性,一群核專家,他們需要給政府、人大提交一個報告,考慮一下核能發展的前途、可能性、潛力,做一個戰略研究。那麼有兩種可能性,一種他們提交一個像我這樣的報告,核也不安全、也不必要,根本就不應該發展核能,到處都是危機。另外一種是核能非常安全、非常必要,我們現在的技術已經能夠絕對控制核能,為人類造福。這兩個報告會導致這些科學家兩種不同的命運,如果他交出去我這樣一個報告,那意味著他整個學科、行業在整個國家裡面被邊緣化,因為它沒必要。而另一個報告就使他自己在國家機構、國家體制、科研機構裡面的重要性提高了,你想想他會提交哪個?科學家不是聖人,或者說我可以相信某一個具體的科學家是聖人,但是我不能相信科學共同體。在轉基因事件中我們可以看到,搞生物的科學共同體他們整體上扮演的是什麼角色。即使有一兩個從事轉基因研究的,他們願意說轉基因不好,對國計民生有害,但是,第一他們的聲音不敢發出來,第二發出來就被淹沒了,第三他一旦發出了這樣的聲音,就會被共同體開除、趕出去了。英國的泰茲(音),他表了一個態就被他的研究所開除了。所以科學共同體在當下我們的社會中的角色是值得懷疑的。

我在2008年寫過一篇文章,說科學及其技術在我們當下的工業文明結構裡面,尤其是進入二戰之後的結構裡面,它首先滿足的不是人類的需求,它首先滿足的是資本增值的需求。它已經從中世紀神學的婢女,墮落成了資本的幫凶。只有那些能夠滿足資本升值,而且是迅速升值的科學和技術才更容易被發明出來,也只有那樣的技術才更容易得到應用。所以科學技術在我們當下的結構中是什麼樣的角色呢?我不僅反對核能,我也反對太陽能、風能,我專門寫過文章論證清潔能源不清潔,太陽能註定是不清潔的,核能更是如此。所謂的新能源,不過是新資本戰勝老資本的工具,是資本之間相同博弈的手段。太陽能技術就是資本博弈的一個手段,核能也是。所有新奇的科學技術都會導致資本擁入上去,使它成為資本相互博弈的工具。核能在這裡面扮演的還是這個角色。

我們說發展,到底是誰需要發展?什麼是發展?在滇西北,大量的建水電,到底是誰需要水電站。他們聲稱漫灣電站建成之時,就是漫灣人民脫貧之日,結果漫灣電站造了兩年,原來這些沒有被移民走的老百姓,完全失去了原來的生活,要靠撿電站的垃圾生活,老百姓並沒有致富。李昌林早就說過,他說科學技術不會使農村致富。在我們當下的社會結構裡面,一個新的技術、手段反而還會使農民致貧,會使農民變得更加貧困。至少在大句,麗江附近的虎跳峽,大句是麗江最富饒的地區。那個地方的農民生活得非常好,他們根本不需要核電站,而把他們移到瀘沽湖那邊和另外一部分人生活在一起,他們根本不需要核電。那誰需要這個電站?這個核電也是,到底是誰需要核電?

我們剛剛改革開放,學會發展這個詞的時候,要致富的時候,採用的是最原始的方式,就是出賣資源。砍樹、挖山,破壞環境、污染環境,這種所謂的發展在我看來相當於賣血、賣腎。後來人們也聰明了,不肯賣血,也不肯賣腎了,但是現在的問題是這樣的,老大、老二聯合起來賣老三得腎,他賣的不是自己的腎。地方政府和大公司聯合起來破壞本地的生態,他破壞的是當地老百姓的利益,破壞的也是國家長遠的利益,而他們自身都是受益者,從這個角度看,誰最需要核電?真正的受益者是誰?我們到底要過什麼樣的生活?我們是真的到了餓得吃不上飯的程度,不吃轉基因不行了嗎?不是。我們為什麼一定要用核發出來的電?我們夏天不看冰雕不行嗎?我們為了看冰雕要用核發出的電嗎?要承受那麼巨大的危險來用核發電嗎?顯然不是。這是整體文明模式的問題,也有各個利益集團博弈的問題。

我們考慮任何一個問題都可以從很多視角來討論,從人類的視角是一些方面,從中國的角度是另外一些方面。從整個人類、工業文明的角度,我對核電所持的態度,毫無疑問是堅決反對的,我不認為它會給人類帶來好處。那如果從中國的角度,是不是真的像很多人說的,落後就會挨打,你不發展別人就會發展?現實是不是這個樣子?如果我們從中國自身的利益角度再考慮這個問題,你就會發現這個事情更加荒謬,我們用核電就更加怪異。

去年我在美國期間在電視上看到一個消息,去年11月份中國政府已經承認我們是全世界碳排放量最高的國家,我們為此受到了全世界的指責。可是我們碳排放量都幹嘛了?我們在為歐美國家生產廉價的商品,我們破壞自己的江河、污染自己的國土,承受著全世界碳排放量第一的罵名去給他們生產廉價的商品,這簡直是太荒謬了。我們現在大力發展核電最大的理由就是由於碳排放量太高這個壓力,而核電是必由之路。也就是我們冒著如此巨大的危險生產核電,減少碳排放量,還是為了給別人生產廉價的商品,這不是太奇怪了嗎?

前不久我剛在政法大學參加了一個論壇,也是討論這個問題。主講嘉賓綜合各方面的因素覺得核電必須發展,因為從政府主管部門來說,發展核電減少壓力相對比較容易。從各個群體綜合而言,發展核電是一個阻力最小的策略,所以它是肯定會通過的。而反對的聲音相對來說都比較弱小,都是哪些人會反對呢?綠色分子,對自然懷有感情的人,反科學的人,只有這樣幾類人會反對,可是他們的聲音是不佔主流的。他們讓發言,我說首先我非常容幸來到這兒,我就是那個反科學、反發展、反工業文明的人。後來有個老師說田松教授可能是很想回到穿樹葉的時代。這是我們經常遇到的一個問題。我說時間是一維的,回是回不去了,我現在也不指望著我們能回去,雖然我很想回去。回不去一百年前,至少回到五十年前,至少那個時候河還是乾淨的。既然回不去了,那是不是可以慢一點、停下來,是不是回不去了還要瘋狂往前跑啊?我們現在人類文明處在越來越快的高速列車上,可是前面就是懸崖,大限馬上就到了,我們還不知道,或者我們閉著眼睛假裝看不到。

有這樣一個故事,我這兩天一直沒有去找它的來源,是我小的時候看到的,說有人去市場,看到做生意的人賺的錢,他伸手拿了就走,結果很快就被抓住了,被暴打一頓。別人就很奇怪,說明明有人看著你,你怎麼就敢拿呢?那哥們說了一句話:取金之時,徒見金不見人。我們現在發展核電就是這樣的,它安全、它必要,我們的技術如何如何好,而那些問題就看不見,幾率很低,比航空事故幾率低,比汽車還要安全。不知道是該說他們有智力缺陷還是有道德缺陷,總之我就發現他們和我不是一樣的人。所以我對這個世界是充滿著憂慮,因為他們的話語權大,而且國家常常是掌握在他們手裡。所以我希望各位早日成長起來,獲得更多的話語權,這樣可以使我們的世界,我很難說是變得好一點,而是朝著變壞的路走得稍微慢一點,那就很好了。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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