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髓里的精神——《飯 量》

骨髓里的精神——《飯 量》

作者：黃明山

我的飯量大，而且一以貫之，這常常使我自己看不起自己。可不是，飯量一大，人們就會拋過來一句話——「飯桶!」聽起來就有些嗆喉嚨，心裡自然就背起包袱來：想我這一生，不知要消耗多少糧食。可既然要活命，飯總是要吃的。前人說「民以食為天」，有言開道，我這做後人的自可乘涼在大樹下了。顧不得別人說什麼，即便是背包袱，也是飽肚子比餓肚子強。

吃飯是經常發生的事，飯量大，又會使吃飯的過程變得更為複雜一些，比如要多添幾碗飯吧，如此周而復始，想隱瞞都隱瞞不住。我已經不想隱瞞了：每餐半斤八兩的，一般不超過一斤。虛心使人進步，憑我這態度，你也該以資鼓勵吧。

我是一日三餐，專攻大米，自然早餐也不例外。早年在鄉村，往往早晨還沒起床，母親就將一鍋米粥煮好了，喊一聲「開飯嘍!」我的飢餓感便呼嘯而來，馬上騰起，跑到廚房先盛兩碗放著，然後去刷牙洗臉。我喜歡粥涼一會兒再吃，這樣好操作，滋味也綿長。通常，我不會留碗蔸子。貪污和浪費是極大的犯罪，這我是知道的。「大火煮粥，小火燜肉。」這話我不止一次聽到，所以記得很牢。的確，大鍋大火煮的粥，特別香。有時摻雜一些豌豆、菱角、紅豆之類的添加物，更是美不勝收。菜雖然簡單，但也極富特色，酸鹽菜、醬蘿蔔、豆渣巴什麼的，那可是佐餐的好材料。現在想起來，還生饞津呢。那時，吃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的兄弟姐妹多，家大口闊，米不夠吃，小麥、玉米、紅薯等就粉墨登場。這可嚇著我了。我極偏食，非米不進，於是成了家裡的一個難題。好在兄弟姐妹們不像我，就將就著我，我就成了家裡重點保護的人物。這漸漸使我吃大米有了一種負債感。而越是這樣，食慾越佳，生怕吃了這餐沒下餐。很可能，我的飯量就是那個時期培養起來的。

如今在城裡都泡了這麼多年，還沒學會到街上過早。這仍然是因為我不喜麵食。偶而見著有賣稀粥的，那粥也稀得太徹底了，跟米湯似的，解渴倒還湊合，乾脆，不上街過早，在家裡繼承革命傳統，與妻子一道演奏鍋碗瓢盆晨曲；弄幾個菜，或煮粥，或炒飯，照例是兩至三碗，半斤八兩往上趕。天長日久，妻子也會有怨言：「只有你麻煩，早晨就把人忙死，乾飯都幾大碗，恐怕全城都找不到像你這樣的!」我連連點頭：「說得對——恐怕全世界都找不到!」不等她插話，我又補上一句：「書上說了的——早上要飽!」這心裡就在盤算：早晨在家過早，過早必吃米飯，米飯還要幾碗，更難得的是堅持得好，實在不簡單。若是申報吉尼斯世界記錄，我想是很有把握的。

早餐如此，中餐、晚餐就更不用說了。三餐有保障，我就不瞎想。我有一個習慣就很好：不吃零食，比如餅乾、瓜子、口香糖什麼的，堅決不吃，刀擱在脖子上，我還是那句話：「不吃!」

是不是飯量大，酒量就大呢?我沒有進行這方面的調查，不敢枉下定言。不過從我的情況看，好像在證實著什麼。我不愛酒，但喝得酒，也就是說，我的酒量大，是通過實踐逐步檢驗出來的。這或許能給某些飯量可觀卻談酒色變的人某些啟示。先是怕酒，然後豁出去，然後醉或者不醉，然後識得酒滋味——原來酒也不過如此。幸好喝了，不然就放棄了認識自己的機會。有時就是怪，我們連自己都不簡單認識自己，一次次淺嘗輒止，多可惜呀!回頭一想，酒也是糧食做的，是變了形態的液體的糧食咧!飯量大，酒量能不大嗎?而我喝了酒後，仍然是要吃飯的，「酒後飯，一碗半。」這也就是我特殊情況下的量體裁衣。肚裡有內容，感覺就不同。偶爾有些難受，就不由自主地作出一些醉態，話也多起來，於是留下一些笑柄，甚至鬧出一些麻煩。慢慢地，我積累了一些經驗：肚裡有貨，有話少說。

肚子里裝得東西，大概是一件好事。有一句話，「人是鐵，飯是鋼，一天不吃餓得慌。」想吃，說明食慾好，對於生命來說，是一種好狀態；能吃，表明飯量大，也就是說，什麼東西都消化得快，那叫收得攏、放得開。又有一句話，「宰相肚裡能撐船」，這大概指的是肚量。我想宰相一般是能喝的，喝酒也罷，喝茶也罷，喝點別的什麼也無妨，總之，要達到能撐船的程度，非相當大的容量不行。如果腹中空空，嘴上海口哪怕泛作汪洋，充其量也不過是表面文章。宰相有肚量，才能冷視奸佞，遇浪不驚。這一點，我是深信不疑的。

肚量，也作度量，一個側重於形象，一個取意於抽象。

其實，肚子里有沒有東西，一眼是看不出來的。而我是贊成人要有一點肚量的。我已經具備了一定的條件，有飯量，有酒量，我沒有理由不爭取達到有肚量的那個境界。肚子里一點東西也不裝，是危險的。回想那一天凌晨，在異地的一座立交橋上，我一個人與六個持刀搶劫者展開搏鬥，終因寡不敵眾，倒在血泊中。之後，我爬起來，報案、上醫院、買車票、搭車……我總是慣性地相信自己的力量，或者說不願抱沒有必要的幻想。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嘛。在回家的路上，我還在設想：倘若早晨吃飽了飯，對付那幾個傢伙，也許情況不會是這樣。我悄悄地對自己說：怪自己喲，沒有吃飯的緣故。我出事那一會兒，正是家裡準備早餐的時間。我好想吃飯。後來，案子破了。我查看了那一摞審訊記錄。案犯講的話，全部是情節。其中一句話，我看了笑起來——「一個人竟敢和我們六個人頑抗。」看來，他們似乎很佩服我的膽量，他們搞不清是誰先動了刀子。好在我的傷口便於分配，六個傷口，平均一人一刀，誰都不虧，終於，他們被關了起來。他們是咎由自取，這也是我早就料到的。

不扯遠了。我說的是飯量，飯量於我是如此重要。看來，我該有所行動，眼下要緊的是準備好足夠的糧食，以便我保持一定的飯量，還有骨髓里的精神。

作者簡介

黃明山，湖北潛江人。千餘件作品散見於《當代》、《人民文學》、《中國作家》、《中華散文》、《散文》、《詩刊》、《隨筆》、《文藝報》、《中國藝術報》、《中國文化報》、《人民日報》、《新華文摘》等全國報刊。作品獲中國人口文化獎、人民文學優秀作品獎和《小說選刊》全國小說筆會一等獎等。散文《寒冷的味道》、《鳥語》、詩歌《小孩與桌子》等選入中考試卷及中學語文閱讀教材。著有散文集《寒冷的味道》、《墨綠的地平線》、詩集《檐雨》、《立交橋》、詩文集《雷雨天風》、格言集《草徑思蹤》、歌詞集及同名網路歌曲集《中國紅》、六集電視紀錄片《曹禺》等。現任潛江市文聯副主席、作協主席，中國作協會員。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