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間】三個硬幣

三 個 硬 幣

金 愚

每天路過那個路口的時候，都見他趴在那裡——裸露著上身，半坐半趴在地上。那樣子絕對不好看。從來沒有仔細去看過他的樣子，好像是脊柱彎曲得厲害。

這世上，不幸的人太多，多得一下子同情不過來。況且，我曾狠狠地對自己說過：必須學會冷漠！所以，每次路過，連一絲眼角的餘光都不想給。

可是，當下午也準備和他擦身而過的時候，我突然聽到了嚶嚶的哭聲。他正嚴嚴實實地趴在地上，他的面前，是一個看不清本色的瓷碗，碗里，是數得清的幾個硬幣，看不清表情和眼神，更看不清是否在表演。但我一下子就被那悲涼的哭聲擊中，竟一時挪不開步。我從兜里掏出三個硬幣——兜里僅剩的三個硬幣，是寄快遞後剩下的。隨著「哐啷「一下硬幣撞擊瓷碗的聲音，我轉身準備快速離開。一個一直在看著我的同齡女人，見狀也掏出一些硬幣，清脆的哐啷聲，竟讓我眼睛潮濕，心底生出一絲感激，好像被施捨的人不是那個始終趴著沒有抬頭的乞丐，而是我。

幾年前好友對我說：「我覺得你這個人啊，可能只要是乞丐要錢，你肯定不會拒絕，都會一一的給。」

「不會，怎麼可能呢？」我雖然嘴上否定著，心裡卻在自問：是這樣嗎？真的這樣嗎？

老友說這話的本意是在誇我善良，而我，卻暗自羞愧了好久：我向來是個不懂拒絕的人，不知如何去學會拒絕別人。在以後遇見乞丐的日子裡，總是情不自禁地想起他這句話，心就不自覺地一凜：我是不是在爛施同情?我有必要在搞不清狀況下爛施同情嗎？

再遇到乞丐的時候，我基本上採取漠視的態度。

那年，在慈溪。店裡每天都會過來一對乞丐夫妻，店員在我面前嘀咕了很多次：「這老頭老太太煩死了，天天過來要錢！不給吧，那老太太賴著不走，嘴裡一個勁地嘀里咕嚕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還有這事?以後別給！真當我們是慈善機構了？」我一聽就心生不快。居然有這樣牛逼的乞丐，還有不給就賴著不走的道理？

一天，我正好也在店裡，那對老年夫妻又來了。他們的年紀都應在七十開外，老頭長著一張慈祥又平和的臉，那老太太，瘋瘋癲癲，嘴裡不停地念念有詞。儘管如此，兩人卻是乾淨整齊。見他們又來，店員拉下了臉。一開始，我還慷慨陳詞，可是，看著老頭牽著老太太的手一臉的愛憐，而老太太面對我的冷言像個孩子似的，我被觸動了，突然地有些感動。

「算了，每天都給點吧！」我對店員說。「就當是少吃了一點零食。或者，把這些塑料包裝袋賣了的錢，分批分次地給吧。每天幾元錢，對我們算不了什麼，對他倆，則是一天一個希望！」

後來，很少看到這對老夫婦，直到那一天快要過年，一客戶寄了兩箱湧泉蜜橘給我。在取橘子的路上，又遇見了他們。我從箱子里掏出十幾個橘子，裝在一個塑料袋裡遞給他們。那老太太一反以前的瘋癲，慌不迭聲地說：「謝謝姑娘，姑娘真好心！」此後就一直沒有再見。或許是流浪到別的城市，或許回到了家鄉。只是，每一次看到路邊的乞丐，就會不由自主地想到他們。

前年，廣東朋友阿峰來常熟看我，一個星期後，我和她一起回廣州。在三元里附近，路遇一對母子(至少從外表看像是母子）。母親拖著殘疾的兒子在沿街乞討。她那一臉悲苦的表情，讓我心生憐憫，卻猶豫著要不要施捨。阿峰走在前面，我在後面緊追：」阿峰，真的假的?真的假的呀？「阿峰理都不理我，只是一個勁地急走。我掏出一張五元的紙幣，放在了那殘疾兒子的碗里。

我疾步追上阿峰，埋怨道：「讓你幫我判斷這對母子是否真需要乞討，你卻跑得那麼快。」阿峰說：「我是故意不理會你的，免得你又亂施同情。」得知我還是給了錢，阿峰嘆道：「老姐啊，你剛剛還不是說，要送給自己一顆冷漠的心？怎麼一下子就又做不到了呢?」

「唉，五元錢買個心安吧！」我對阿峰說，「如果我就這樣走開，恐怕會心不安，就五元，五元錢而已！」

就像下午的三個硬幣，扔出去，只是為了一份心安！

作者簡介：

金愚，系筆名，女，經營服裝三十年，但一直喜歡文字，閑暇之餘，記錄一些所見所聞隨感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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