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喜歡的那盞路燈

「那是我最喜歡的一盞燈了。」

我滿懷期待地順著她的手指望了過去，卻只得到了一個令人失望的結果。

我有些不耐煩：「那不就是盞安在沙灘上的路燈嘛。」

她微微一笑：「那麼，它就是我最喜歡的那盞路燈。」

沒有爭辯。她從不爭辯。

它與閃爍著炫目的彩光的人行道燈差不多高，光照卻不是那樣吸引人的色彩，而是像普通路燈一樣，卻因傾斜的燈罩而只能把昏暗的暖光投在方圓五米的沙地上。燈柱上的白漆剝落了一大片，微微泛出銹色。

我實在不懂為什麼她會如此喜歡這樣一盞燈。

「如果它再亮一點，再高一點……當然，如果是冷光就好了，暖光太讓人頭昏腦脹了……」

「我們過去好嗎？」依然沒有爭辯，只是誠懇的請求。

我們離開木板路，向那盞燈走去。天色有些暗了，但此時就已亮起的燈仍顯得有些多餘。遊人稀稀疏疏地分散在沙灘上，卻無人理會這盞燈。

我們坐在燈光下。入夏的傍晚依然帶些涼意，所謂暖光也沒能讓這裡溫暖多少。海水退得很遠，平靜得讓人為它心急。

我側過頭看著她。這年頭，像她這樣讓人打心底喜歡的人不多了，除了有時候會說些不明不白的話之外，她簡直就是個完美的朋友。

「太美了。」她感嘆道。

她只穿了一雙拖鞋，現在已經脫了下來，腳趾在細沙上划出一道道線條。

「這海……太美了。就像……就像……」

「大海的呼吸。」我心不在焉地說。

「不，不是。」她認真地應答著，「只是吸氣。這只是吸氣……

「只是吸氣……

「在吸氣之下，還在蘊藏著什麼……」

這是我期末考試複習階段在錯題本後面寫的一篇短篇小說《最喜歡的那盞路燈》的一部分。

那段時間我曾騎自行車到海邊玩沙子，在天色漸暗時看到了一盞燈，又受到了大劉《帶上她的眼睛》些許影響，在回家的路上就完成了大致情節的構思。

後面的情節就十分老套了。

「她」出國，沒有留下任何聯繫方式，「我」悵然若失，一次打擊後開始思索「她」不明不白的話，又去海邊看了一下，正巧趕上那盞燈被拆，換上「我」期望的那盞燈，大海不再吸氣，開始怒吼，海浪滔天，海水渾黃，等等。

由於期末考試，我沒有寫完這篇小說。

那是我難得一篇寫情感（雖然是友情）的小說。

考試結束後，我開始考慮完成這篇小說。

但當我真的和一個朋友L坐在那盞給了我靈感的燈（也可以說是我「最喜歡的那盞路燈」）下時，我對完成這篇小說的慾望徹底消失了。

我指著那盞燈：「那是我最喜歡的一盞燈了。」

L：「你說我聽什麼歌好？」

我：「隨機播放好了……我們過去好嗎？」

L：「我沒穿襪子，鞋子磨死腳了。」

我：「我脫鞋把襪子給你好了。」

L：「那麼遠啊，快點走吧……」

（終於到了燈底下）

L：「如果我坐了一屁股沙子，我媽會殺了我的。」

我：「沒事。」

L：「我要玩手機了。」

我沒有玩手機的興趣（其實是因為沒有4G），因此又開始構思那篇小說。

我失望地發現，沙子很粗，而且埋了許多零碎的垃圾；

坐在這盞燈下根本看不到海，更別提什麼「只是吸氣」了。

同時在L津津有味地聊微信的襯托下，只是有些遲鈍的「我」變成了一個難能可貴的朋友。

當今社會，科技飛速進步，智能手機用戶群體迅速擴大，生活節奏隨之變快。

在這樣的大環境下，朋友間的情誼早已不像當年那樣深重，更多是一種互相利用或聊天消遣時光的膚淺的關係；

親情也逐漸疏散，一家人坐在沙發上各看各的手機成了十分常見的場景；

而愛情的雙方，更多只是愛上了微信上那個給自己想像的人，膚淺言情小說的變多和真正愛情故事的減少，更加體現了人們不再重視經營一段感情。

同時，「理性」這個詞越來越多地出現在我們的視野中。

做出選擇時會聽到，股市波動時分析文章標題也會用到，甚至在網上掐架時也要加上一句「理性討論不吹不黑」。

理性的人要時常證明自己的理性，不理性的人也急於讓別人感覺自己理性，或者罵幾句理性的人。

為什麼「理性」如此頻繁地出現在我們的生活中？

社會、經濟、科學都發展得太快了。為了跟上時代，適應步伐，抑或僅僅為了賺錢養家，我們面臨著越來越多的抉擇。

我們害怕在這些抉擇中失敗，於是人人都不得不變得理性。

同樣，生活節奏快了，人際關係複雜了，動不動就友盡絕交，避免這種情況影響到自己的心境，也需要理性的參與。

經典沒人讀了，雞湯文、感情文越來越火。

雖然是感情文，但多是告訴讀者如何看待這個那個情感、如何應對這樣那樣情況的所謂「乾貨」。

所謂「在感情中保留一份理性」，把感情和股票同樣看待。

上述原因和結果，導致了考試文理科都更加註重理性思維的考察，進一步從下一代開始樹立理性觀念。

理性所折射出的，是我們在社會進步下的安全感的缺失。我們害怕失敗，步步謹慎，理性成了我們在所謂「險惡社會」的唯一可以完全信任的幫手。

順應需要，文章以理性為看點，吸引讀者，又營造了更加深厚的理性氣氛。

我在構思那篇小說時，無意識地開始考慮細節，生怕哪裡產生漏洞，影響小說的質量。

問題一：為什麼「她」沒有留下任何聯繫方式？

備選方案：1.她沒有微信。2.她留錯了手機號。

問題二：「她」什麼時候離開的？開頭的故事發生在星期幾？

備選方案：1.要考試了我再沒注意到「她」（那時受考試影響很大）。2.她當天晚上就走了，這天是星期天。

問題三：如果問題二備選方案2成立，「我」怎麼知道「她」的離開的？

備選方案：1.「她」的同班同學告訴「我」的。2.「她」給「我」發了微信，說自此以後不用微信，並且留錯了手機號。

你看，我構思一篇感性小說，卻還是繞進了理性的圈子裡。

我太害怕失敗了。

哪怕我知道我根本不可能寫完這篇小說，我也不想讓它出現任何漏洞。

在那盞燈下與L度過了一段不令人滿意的時間後，我們開始往回走。不幸的是，我們碰到了大雨。我們沒有帶傘，只好衝到了不近也不遠的一家咖啡館，在那裡避雨。

可是雨越下越大，我們沒有機會繼續上路，最後不得不向家長打電話。L的父母都關機，而我打母親的電話，接起來的卻是父親。

父親晚上與祖父喝了幾杯酒，不能開車，但答應帶傘接我們。我害怕一把傘不夠我和L，再加上父親，便囑咐父親帶三把傘，一人一把。

過了足夠讓L把手機玩沒電的一段時間，父親仍然沒有到。雨越下越大，地面積了一層水，而父親微醺，似乎時刻可能滑倒在地上（我多慮了）。

我有些擔心，就再次向父親打電話確認，可是父親接起電話後，我卻不知該說什麼。說我擔心吧，有失尊嚴；說我急於等傘吧，又太傷人心。

我只好說句不明不白的話搪塞過去。

不久後，我看到了父親，在雨中撐著一把傘，邁著無比穩健的步伐，手中抱著三把傘。

「我帶了三把傘。你不是要三把傘嗎？」

「我是說加上你的。」

父親略微顯得有些窘迫：「好吧，拿著吧。」

我們開始向家走去。

我看到父親似乎想對我們說些什麼，但又咽了回去。

「是我自己走，還是你們兩個走？」他還沒組織好語言，就生硬地問道。

「這不是一樣的嗎？」我不識時務，問道。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不是我活，就是你死。」

感覺到氣氛的僵硬，父親只好繼續圓場：「這是我們考大學時高中老師說的。」

又向前走了走，父親似乎是害怕打擾到我們，尷尬地開了個玩笑：「不要打擾我，你們兩個自己走。」

說完，他加快了腳步，卻還是不停地回頭看兩眼。

進了小區，我和L想從車庫走，父親贊同了，可又想起了什麼：「我更喜歡從地上走。」

說著，父親更高舉起那把傘，故意迅速地向前走去。

我望著那逐漸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想起了朱自清的父親。

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或許是中國人的天性，我們不再善於表達自己的情感，這也是理性和浮躁的感情關係盛行的原因之一。

我懇請諸位，在發揚理性精神的同時，注意一下我們本應親密的感情吧。

那是我在這塵世間最喜歡的一盞路燈。

希藤

說身邊事，講無賴道理，不怕得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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