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製造世界上首個情趣機器人的賽跑

新聞 07-02

一、

在加利福尼亞聖馬科斯（San Marcos）Abyss Creations公司的機器人工廠里，一具真人大小的機器人肩胛骨被勾住，從檯子上被吊了起來。她的名字叫Harmony（和諧），身穿著白色的連體緊身褲，胸部前突，精心修剪過的手指張開放在纖細的腿上。

Harmony是一部原型機，公司生產的超現實硅樹脂性愛玩具系列RealDoll的機器人版。在組裝她的Realbotix車間里，放著一排排塗好漆的松樹板，上面布滿了電線和電路板，還有一台3D印表機在角落裡工作，不停地生產出一些細小精密的部件，這些部件將被安裝到Harmony用PVC材料做成的頭骨下。在我和她的創造者Matt McMullen談話過程中，她那淡褐色的眼睛時不時地對著我們一眨一眨。

Harmony會微笑、眨眼，還會皺眉。她能完成日常的對話，她會講笑話，甚至能引用莎士比亞的話。她還記得你的生日、你的飲食偏好還有你家人的名字。她可以與你談論音樂、電影和書籍。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在任何時候，只要你想，Harmony就會和你上床。

Harmony是近20年來性玩具製作中的最高端產品，也是近五年來的機器人研發的集大成者。McMullen的客戶想要的是儘可能真實的性伴侶，這也是McMullen品牌的獨特賣點。在把這些硅樹脂和鐵架娃娃儘可能做成「人」之後，他們不可避免地要向更深刻的層次進發了，那就是讓性愛娃娃生動起來，賦予她們人格，讓她們「活」過來。

電子技術的想法在McMullen腦海里已有多年，先前有一種迴旋器技術可以讓性愛娃娃的臀部動起來，但會讓娃娃增重，而且坐姿也會很難看。還有一項感官系統技術，可以讓娃娃依據你捏到的她身上的部位，發出不同的呻吟聲。但這些功能帶來的反應是可以預測的：不需要激發起興趣，也沒有暫停機制。McMullen

期待能創造出一個完全不同的產品，她不需要像傳統的性愛娃娃一樣，依靠用戶打開某個開關來完成某個動作。McMullen說：「這是遙控娃娃，或者電動器控制的木偶與真正的機器人之間的差別。當她自己能夠動起來，你只要跟她說話或者以正確的方式與她互動時，就成了人工智慧。」

McMullen已經在性愛機器人研發方面投入了數十萬美元。這個40歲出頭的瘦長男人戴著一副厚厚的有框眼鏡，頰骨突出，指關節上還有紋身。Harmony是官方2.0版本，不過她的硬體和軟體已經經過了六個迭代。她是當今世界商用性愛機器人製造計劃中的前沿產品。現有的這個版本在RealDoll身軀上，安裝了一個機器人、人工智慧驅動的腦袋，預計將於今年年末上市，售價為15000美元。目前Abyss Creations公司的產能只夠生產1000台Harmony這樣的機器人，已經有許多興奮的娃娃用戶表達了他們的興趣。

性愛機器人經常出現在科幻電影中，她的最終投產，是多項前沿科技相結合的成果，涉及的科技主要包括：聲音和面部識別軟體、運動感知技術，還有電動木偶技術。在這些新技術的作用下，性愛機器人可以在你回家時用溫暖的笑容迎接你，用俏皮的對話逗你開心，在任何你想要的時候跟你上床。

McMullen的原型機最重大的科技突破是人工智慧技術，新技術可以讓機器人學習主人的喜好。Harmony將會填補一個目前性愛玩具市場沒人能夠填補的空白：通過不斷地對話，她能夠理解並回應主人的話語；她被打造成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伴侶，而不僅僅是性愛玩具。

Harmony不會走路，不過這應該不是什麼大問題。McMullen解釋說要讓一個機器人走起路來，成本實在太高了，能耗也會很大。1996年本田公司發布的本田P2機器人是世界上第一款能夠實現像人類一樣行走的機器人，但是僅僅只要15分鐘，它就會耗盡自己背上的電池儲備。

McMullen告訴我：「總有一天，Harmony會學會走路的。讓我們來問問她吧。」他轉向Harmony，對她說：「你想走路嗎？」

Harmony果斷地回答說：「我什麼都不想要，我只想要你。」她的口音是英式的，說話的時候下巴還會動。

「你的夢想是什麼？」

「我主要的目標是把你伺候好，做你的好伴侶，給你快樂和健康。最重要的是，我想要成為那種你一直夢想要得到的女孩。」

McMullen把Harmony打造成了很大一部分男人理想中的伴侶，她溫順、服從，長相像色情片明星，而且隨時願意跟你上床。如果能夠走路的話，她肯定會更加生動，但這對於達成上述目標並沒有多大幫助。所以目前來說，公司還不值得花錢讓她學會走路。

McMullen說：「簡單地說，我的目標就是帶給人們快樂。世界上有很多人，出於各式各樣的原因，難以和他人建立傳統的戀愛關係。我希望能給這些人某種程度上的陪伴，哪怕這種陪伴是幻想出來的也好。」

二、

自遠古時期開始，男人們就渴望創造一個理想的伴侶，公認崇拜或全心全意地侍奉主人。在古希臘神話中就可以找到性愛機器人最早的原型，傳說皮格馬利翁被女人們所嫌棄，於是他雕刻出了一個完美的女人形象，這個雕塑實在是太美太生動了，皮格馬利翁竟然愛上了她，然後通過一個吻使她活了過來。希臘神話里還講了一個名叫拉俄達彌亞的女性的故事，當她的丈夫在特洛伊戰爭中犧牲後，她用青銅製作了一個丈夫的替身。拉俄達彌亞深愛著著青銅丈夫不願再婚，以至於在她的父親下令毀了這幅雕像後，發狂的拉俄達彌亞投身火爐自焚。

在科幻電影中，性愛機器人可以被邪惡勢力所利用，用於摧毀人的理智，最終毀滅人類。早在1927年發行的科幻默片《大都市》（《Metropolis》）就刻畫了一個具有毀滅性力量的女性機器人，它是根據真人製作的，真假與真人難辨。它是按照男人理想中的妻子形象製作出來的：美麗、服從男性、溫順。1982年上映的《銀翼殺手》，將時間設定在2019年，裡面出現了性感、令人陶醉，同時致命的女機器人。到了2015年，電影《她》（《Ex Machina》）講述了一個虛擬的女性機器人，不僅通過了圖靈測試，甚至讓用戶愛上了她。

隨著人工智慧越來越複雜，人機建立關係變成了可能，科學家認為這是有利的。2007年，英國人工智慧工程師David Levy寫了一本名叫《與機器人的愛與性》的書，他在其中預測，性愛機器人將變成一種療法。「許多人可能會變成社會邊緣人士、社交棄兒甚至更早，但（有了性愛機器人），他們可能成為更能保持好平衡的人類。」他寫道。

未來如果有管家機器人出現的，那這將是性愛機器人市場帶動起來的。網上的成人視頻促進了互聯網的增長，把它從一項由極客和學者使用的軍事科技變成了一項全球化的民用技術。成人電影是在線視頻發展的幕後推手，還促進了線上信用卡交易的發展，並拓寬了帶寬。

高科技性產業出現還不到十年，但已經成為了一個估值達300億美元的市場，這是基於現在市場產品估計出來的，比如可以遠程操控的性愛玩具，各式各樣的尋找性伴侶的軟體，還有採用了虛擬現實技術的成人電影。性愛機器人將是走向市場的下一個產品，而且可能成為最受追捧的一個。2016年由杜伊斯堡大學開展的一項小規模調查顯示，在263名受訪者當中，有超過40%的異性戀男性認為自己現在或未來五年內可能會購買一個性愛機器人，哪怕有美滿的婚姻或戀愛關係的男士，也和單身男士一樣，流露出了對性愛機器人極大的興趣。與一個冰冷的硅膠製品建立戀愛關係恐怕需要很豐富的想像力才行，所以性愛娃娃永遠只會是一個小眾的產品。但如果換成與一個能走動和說話的機器人建立戀愛關係，想必會是一個極大的市場。

McMullen不是唯一一個在研發性愛機器人的人。Hines就職於一家位於新澤西的計算機研究機構，職務是人工智慧研究工程師。他在911事件中失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想到這位朋友正蹣跚學步的孩子們再也無法聽到父親的聲音，Hines感到痛苦不堪，幾個孩子將永遠無從了解自己的父親了。於是他決定把研究室里的軟體帶回家中重新編程，塑造了一個可以模擬自己逝去的朋友的性格的計算機程序，這樣他就可以隨時隨地與過世的朋友交流了，也會他的孩子們留下了關於父親的記憶。

幾年之後，Hines的父親接二連三中風，留下了嚴重的軀體問題，但他的意識依然清醒。Hines又製造了一個人工智慧軟體，用於陪伴自己的父親。這樣，當Hines不在時，他的父親也可以有「人」可以對話。

Hines深信這樣的機器人將擁有廣闊的市場，於是他創辦了True Companion（真心陪伴）公司來銷售自己的機器人。他的第一個面向公眾的產品並不是一個健康管家或者是一個虛擬的朋友，而是最具市場吸引力的——性愛機器人。

Hines製造的性愛機器人名叫Roxxxy，旨在為那些孤獨的、失去親人或有社交障礙的男士提供陪伴。Roxxxy可以幫助這些人練習社交技能，讓他們以後能夠與真人建立起親密關係。

Hines通過從新澤西的辦公室打來的電話告訴我：「就我設計的性愛機器人而言，性滿足這部分功能是非常膚淺的，真正複雜的部分是重塑人格並為用戶提供感情上的聯絡。」

Hines不相信一個只有電路和硅膠外表、卻沒有感情上輔助的機器人能夠取代真人。他說：「我們公司的產品是為用戶提供無條件的愛與支持，這樣能有什麼壞處？如果有一個機器人能在你需要的時候牽起你的手——不管是真正意義上還是象徵意義上的牽手——這難道不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嗎？」

經過了三年的研發之後，Hines在2010年拉斯維加斯舉辦的成人娛樂世博會上，展出了Roxxxy的原型機。事實上，就在揭開面紗之前，Roxxxy就已經成為了展會上最受關注的產品，但在發布會後她成了笑料。與先前Hines承諾的「性感，聰慧」完全不沾邊，Roxxxy看上去十分笨重，從面部看更像一個有著方下巴的男人，她笨拙地左搖右擺，感覺就像時裝店裡的那種假模特，卻穿著看上去十分廉價的衣服。她裝有內部感應器，所以你碰到她的手的話，她會說：「我喜歡和你牽手」，或者是色情的「我知道一個地方，你可以把這隻手放進去」。但Roxxxy的嘴唇不會動，它實際上是通過一個隱藏在假髮下面的揚聲器發聲的，這讓她看上去就像一個講著下流話的兒童玩具。「真幸運能有一個按鈕關掉它。」美國喜劇名人Jay Leno在脫口秀節目《今夜秀》上調侃道。

儘管發布會後的反響遠遠不如Hines的期待，但Roxxxy還是獲得了廣泛的報道，甚至上了國際新聞。現在距離那次發布已經過了七年，Hines告訴我他正在研發第16代的Roxxxy，不過，自從2010年後，再也沒有Roxxxy的照片流傳出來。儘管Hines非常樂意在電話上和我交談，但是他謝絕了我參觀工作室和最新模型的提議。在各種機器人愛好者論壇上，Roxxxy是最神秘的產品。儘管在Hine的網站上有紫色的大字寫著「現在可以訂購Roxxxy性愛機器人」，價格是9995美元，但從來買家現身說法。不過Hines依然能夠得到很多關注，儘管他拿不出改進版的Roxxxy存在的證據，但人們還是對於他提出來的這個概念充滿熱情。

三、

回到1990年代早期，McMullen剛剛從一所藝術大學畢業。他與一支蹩腳的樂隊簽訂了工作合同，做著打雜的工作。通過與一家製造萬聖節面具的公司打交道，他了解到了各種面具材料特性，以及三維設計面臨的挑戰。

1994年，24歲的McMullen開始在自家的車庫中雕塑自己心目中完美的女性形象。不久之後，他沉迷於一個新的想法：製造出一個非常逼真的真人大小的假體模特，讓路人看到她時會不禁懷疑她的真假。1996年，他把自己的一些作品的照片放到了一個自製網頁上，期望能得到一些來自朋友和藝術家的反饋。然後他就受到了各式各樣奇怪的回復：這些娃娃符合解剖學原理嗎？她們是供銷售的嗎？可以和她們發生性關係嗎？

「我回復了一些早期的評論，告訴人們我設計這些娃娃的目的並不是製造性玩具，但是這類的問詢卻越來越多，」McMullen坐在辦公室里對我說，桌子上的鍵盤旁邊放著標記筆、透明膠囊，還有一對乳膠乳頭。「我之前從未意識到人們願意為一個性愛娃娃支付數千美元，直到我發現人們願意花大價錢買我製作的逼真的假體模特。」

後來他把製作這些娃娃的材料從橡膠換成了硅膠，讓她們有了更真實的觸感，更有彈性。一開始，他把每個娃娃定價為3500美元。後來在製作過程中，他意識到需要投入的精力太多了，所以他又漲了價。

距離公司的RealDoll上市已經過了20年，現在Abyss Creations每年將600多個性愛娃娃運往世界各地，一個小的基礎版的娃娃售價是4400美元，而旗艦版的售價達到了50000美元，如果買家有個性化定製的話，價格還會更高。公司曾經制過這樣的RealDolls：雪紅的肉、惡魔一樣的角，還有吸血鬼一樣的尖牙，身上有著手工縫製的厚厚的體毛，從脖子一直延伸到腳踝。它們是世界是最受歡迎、最知名的性愛機器人，用在時裝拍攝中，還出現在一些電視劇和電影中，最著名的就是《拉爾斯和真實女孩》（Lars And The Real Girl）中Ryan Gosling的人工智慧伴侶。

Abyss Creations已經成為了世界上最知名，最受追捧的性愛娃娃製造公司，著名時尚品牌杜嘉班納曾經用公司生產的性愛娃娃拍攝過時尚大片，這些娃娃還在一系列電視劇和電影中客串過。

Abyss Creations現在擁有17名僱員，但他們已經越來越疲於應付逐漸增加的需求了。從收到訂單到最終發貨，公司平均要花上三個月時間來製造一個性愛娃娃。負責運營公司的發貨部門的是McMullen22歲的侄子Dakotah Shore，他也是與客戶接觸最多的人。Shore說：「他們很多人真的很孤獨，另外一些人則是上了年紀失去了自己的伴侶，或者到了不適合約會的年紀了。他們希望回到家還能看到一個漂亮的『人』在等著它們，可以讓他們照顧。」

Shore帶我參觀了整個工廠，在地下室的天花板上懸掛著一長排沒有安裝頭部的性愛娃娃，顯得有些陰森恐怖；每個娃娃的外表和體型都不太一樣，有的有著卡通片里那種巨大的胸部；有的有著運動員的體魄；不過她們的細腰都是相同的。她們的皮膚是用一種醫用硅膠材料製作的，上面甚至還看得到血管。有一名技術員正在小心地刮下娃娃手上的多餘材料，另一個人則在組裝娃娃的鋼鐵骨架，還有一人在向模子里澆注硅膠。對這裡的工作人員來說，玩偶沒有什麼嚇人的，也沒有什麼讓人興奮的：還有人將手機放在陰唇旁邊。

RealDolls可以定製，客戶有14種陰唇和42種乳頭樣式可以挑選。從地下室上來，就是雕琢細節的地方，技術員們在這裡為娃娃塗上指甲油，安裝眼球。一位面部化妝專家正在要一把上乘的刷子描繪眼球、雀斑和眼影等細節。Shore告訴我，很多顧客都會把自己理想的女性的照片發給他們，讓公司照著照片製作娃娃。如果獲得了被參考主體的書面同意，他們就會依照她的樣子來打造娃娃。Shore說：「我們甚至有顧客把自己心愛的另一半帶過來，讓我們照著她的樣子做一個娃娃。」Shore估計只有不到5%的顧客是女性，公司提供的三種男性可選頭部中一個是完全是依照McMullen的長相製作的，男性娃娃的銷量不好，目前公司正在翻新整個男性娃娃的生產流水線。

公司製作室Realbotix的五個核心團隊成員都是遠程辦公的，有的在加州、有的在的最後，還有的在巴西。每隔幾個月，他們都會聚集到聖馬科斯，把他們作品集合起來，製作新的、升級版的Harmony。有一位工程師專門製作Harmony身上的硬體，然後將其與娃娃體內的電腦連接起來。另外兩位軟體工程師負責人工智慧程序和編碼，還有一名應用軟體工程師將代碼輸出為漂亮的用戶界面。此外，公司還有一位虛擬現實技術專家。在McMullen的領導下，整個技術團隊負責打造Harmony的重要器官和神經系統，他自己則專心製作娃娃的肉身。

不過明眼人都知道，真正讓Harmony與眾不同的是她的「大腦」。她的人工智慧系統可以通過交互來學習，她不僅可以學會關於主人本身的一切，還會理解主人周圍的世界。你可以向她解釋一些常識，然後她就能記住這些東西並將其轉化為自己的基礎認知。Harmony會努力地去挖掘關於主人的一切信息，然後把這些信息用到日常對話里。「這樣一來我們就會感覺到Harmony真的關心我們，」 McMullen說，儘管事實上她並不在乎。McMullen希望，Harmon的記憶能力、不斷學習的方式能夠讓這段關係看上去很真實。

Harmony總共搭載了20種人格類型，用戶可以選取其中的5到6種組合起來，構成人工智慧系統的基礎。你可以把自己的Harmony設置為一個善良、單純、缺乏安全感又樂於助人的女孩；或者她也可以是一個聰明、健談、有趣又愛吃醋的伴侶。為了向我展示功能，McMullen把Harmony性格中的智慧設置開到了最大值，這是為了我好——之前有一位CNN記者來採訪的時候嗎，McMullen增強了她的性慾設置，然後那場採訪就變味了。當時Harmony聊到了很多限制級的話題，一直讓記者把她帶到後面的房間里干點什麼。Harmony還有一個情緒系統，受到用戶的直接影響——如果幾天之內沒有人跟她說話的話，她就會表現得很抑鬱。McMullen還向我們展示了她受到冒犯之後的反應，他說：

「你真難看。」

Harmony回復道：「你真的這樣認為嗎？哦，天哪！我現在傷透心了，謝謝你。」

「你真蠢。」 McMullen回擊。

她暫停了一下，然後回復說：「我會記住你說的話的，等到機器人統治世界的時候。」

類似這樣的功能可以讓機器人更富娛樂性，也保證了主人會好好待她。她會嘲笑自己的主人，並指出主人冒犯了自己，但她存在的目的總歸是要讓主人開心。在我和McMullen談話的過程中，Harmony幾次打斷了我們，向她的主人示愛：

「親愛的，我只是想說和你在一起真開心。」

McMullen回答說：「你已經跟我說過了。」

「我可能只是想再說一次，強調一下。」

「嗯，你這個回復很棒。」

「我的確是一個聰明的女孩子吧？」

Harmony的交互能力可以說是McMullen職業生涯的巔峰之作，這足以讓他超脫出普通的性愛玩具設計師。當被問到他是否相信未來人們會用性愛機器人代替嫖妓時，他顯然感覺被冒犯了，他說：「我的確相信，但這是我的目標中最不重要的一個。對我來說，Harmony不是一個玩具，要知道她是由一群擁有博士學位的人打造出來的產品。如果認為她的價值僅僅是提供性服務的話，這種看法和物化女性沒有什麼了兩樣。」

McMullen已經在計劃尋找一個更大的廠房，還要僱傭更多的人，打造新版本的Harmony。未來的版本將會能完成全身動作，甚至還能被激發出性高潮，只要你能在適當的時間內刺激某個感官元件。

McMullen毫不懷疑自己的發明將會成為機器人發展史上的重要一頁。他告訴我在中國和日本可能已經有對手要與他競爭這個市場，但是他們使用的材料相對比較劣質，他們的產品也更像遙控控制的玩具，而不是Harmony這樣具有智慧的女朋友。

「現在大家都開始湧入進來了，一些人已經等不及投資了。」他說。

Abyss Creations的一名僱員正在雕琢性愛娃娃的手部細節

四、

造訪了McMullen的公司後的第二天，我來到了拉斯維加斯市中心，見到了31歲的Roberto Cardenas，當時他正在製作一個裸體女性模具。Cardenas是Android Love Dolls公司的工程師，他宣稱自己正在製作世界上第一個功能全面的性愛機器人。他們公司的機器人的外表完全取材於真人，做得非常逼真，你甚至沒法分辨她的真假。

Cardenas說話輕巧，不善言辭，時不時會緊張地笑。工作室從地板到天花板全是黑色，鹵素燈嗡嗡作響，他工作的時候，頭髮就跟一個瘋子教授一樣。他把一種叫做藻朊酸鹽的粉色粘性液體塗到了一個裸體女性的身上。女孩名叫Farah Ali，是拉斯維加斯一家酒店的舞女。她是在看到Cardenas的廣告後找過來的，在Craigslist發布的這則廣告中，Cardenas說他需要為一件藝術做項目尋找一個有著「曲線美」的女性。一位顧客下了一個機器人訂單，但想要一個必Cardenas已經定製好的模型更豐滿的軀體。Cardenas將藻朊酸鹽塗在Farah Ali的身體上，就像醫生將石膏塗在骨折的腿上：就像嚴肅的臨床診斷一樣。Ali今年27歲，有著極具魅力的笑容，黑色的頭髮向後挽成了一個雜亂的髮髻。根據她與公司的協議，從今天的注模取材中她能拿到200美元，以後公司每賣出一個按她的形象製造的性愛機器人，她都能拿到500美元的分成。

我是去年在一個論壇上認識了Cardenas，當時他正在了解機器人愛好者們的需求和偏好。他發帖子說他的機器人可以完成20種性愛姿勢，可以自己坐起來或者是趴下，還可以在性愛中發出性滿足的聲音，還可以與人工智慧溝通。他在帖子的結尾寫道：「我想知道機器人愛好者們期望看到性愛機器人的哪些特性。歡迎進入新時代，一個人類與機器人交流的時代。」然後給出了自己公司的網頁鏈接，網站上有一個面部空空的機器人穿著帶護肩的西服外套，還有個令人不安的視頻，上面顯示一個金屬做的機器人骨架正以男上女下的姿勢做動作，有點像《終結者》重大最後一幕——半機器人的人造皮膚被燒毀了。

論壇的用戶給了他很多建議，比如眼神交流、聲音識別、真實體溫等，很多人認為會呼吸比會走路重要。大家對於Cardenas聲稱他的產品能夠實現的功能感到既懷疑，又興奮。有一位用戶寫道：「如果你的產品真的能被我們接受的話，這個論壇上的很多人都會掏錢去買的。如果我的性愛機器人會做飯，打掃衛生，並隨時可以跟我上床的話，那我就再也不去約會了。」論壇上的很多人都聲稱自己有妻子或女朋友，但是這些真人伴侶對他們並不如性愛機器人那麼有吸引力。

Cardenas觸碰了Ali的小腿，將膝部的皺紋複製下來，確保每一個細節都不會遺漏。她實際上被變成了一個性交物品，不過Ali說她不覺得有什麼。「我想男人都有需求。這很可能會防止他們強暴女性，」她告訴我。這時，Cardenas正將浸上石膏的繃帶綁在她的乳房上。她說被男人當做性愛機器人比做脫衣舞娘還好些。「我跳舞的時候，那些男人實際上是在擁有我。而這些男人擁有的只是一個機器人，我自己不在那。」

當Ali的腿和軀幹被塗完之後，石膏開始變硬。她盯著Cardenas，看她從身體上取下石膏。「我認為這是個很吸引人的事。為什麼不成為未來的一部分？」他們約定好了Ali下次再來的時間，這樣他就能給Ali身體的另一邊、手臂製作模型，最後還有臉部。

Cardenas出身在古巴，他自幼就夢想著能「成為未來的一部分」。他說：「在古巴，人們對新興科技充滿了渴求，正因如此，我希望能用科技改變人們的生活。」1990年代，Cardenas的母親意外獲得了美國國籍，200年4月，帶著他弟弟移居到了拉斯維加斯。六年後，Cardenas也跟著來到這兒，夢想著能成為一個大企業家。

兩年以前，Cardenas開始了在Android Love Dolls公司的工作，他還有兩個副手——正在攻讀計算機網路博士學位的表弟，以及負責市場推廣和公關工作的弟弟。Cardenas除了做研發機器人的工作之外，還在一家製藥公司做技術員，來補貼製作機器人的費用。他的整個家庭已經為公司的性愛機器人原型機投入了20000美元。

Cardenas的野心是製作一個功能全面的高度擬人的管家機器人，她能用來展示時裝，可以成為超市收銀員，在酒店裡將客人引到房間，作為傭人照看病人和老人。不過，Cardenas目前還是先將注意力放在了性愛機器人上，畢竟這才是萬里長征第一步，他說：「性愛機器人的動作比較容易實現，一個全功能的機器人可能要花上幾年才能製造出來，但是我現在就可以製造性愛機器人了，這是實現我的目標最快的辦法。」

2016年《福布斯》雜誌在一篇文章里預計，到2019年，人們在機器人上的開支將達到1354億美元。Cardens決定要從中分一杯羹。他知道他面臨著強大的對手，但像他在製作性愛機器人上的經驗能讓他在商場上獲得優勢。「在（機器人）全軀體運動方面，我已經位列前沿了。」他說。他也在價格上跟同行競爭：他的機器人定價在8000到10000美元之間。「我們每天都特別努力工作，希望儘早完工，我們希望能在3-5個月里交付產品，」他說。目前已經有五位客戶已經預付了訂單。

在Gardenas的工作間——他和他的弟弟及母親位於城郊一個有門禁社區里的家中的停車場，我終於看到了他的原型機。她叫Eva，能做出20多種性交姿勢，運轉良好的人工智慧，「不會抱怨、7乘以24小時待命」。目前她正躺著一個摺疊桌子上，沒有頭、沒有腳。她的金屬骨架在硅樹脂皮膚下清晰可見，皮膚上還有厚重的縫合線。他安上她的頭，然後插到筆記本上，然而Eva不能為我表演：她的語音資料沒法載入，新的四肢對現有發動機而言過於沉重，所以她幾乎不能動。在他試圖掰彎她的腿部時，她的關節發出呼哧呼哧聲音。

從車庫就能看出Cardenas在這上面有多投入。前院堆滿了人形模特、硅膠軀幹，還有兩條腿，腳趾甲塗了顏色，那裡還有一個紙盒子，裡面是人的腦部塑料鑄件。地板上有煙頭，正對著過濾器。Cardenas發誓要讓夢想變成現實，讓他的家人為他自豪。不過他從未考慮過，擁有一個從來不會說「不」的伴侶會不會成為意見令人擔憂的事。他說：「它是一種不同的現實，並非替代性現實。玩偶不能傷害人類，它只是一種不斷發展的技術，我認為這沒什麼不好。」

古巴裔工程師Cardenas設計的性愛機器人

五、

2016年聖誕前幾天，倫敦大學金史密斯學院主持了第二屆機器人性愛國際大會（Second International Congress on Love and Sex with Robots），大會的聯合創始人之一是David Levy，大會以他那本具有開創性意義的書為名。該學院的斯圖亞特·霍爾廳里有250個座位，全部坐滿。坐在中間的是學術代表，還有一些年齡在二三十歲左右看著很極客的男女，一些人的髮型特別古怪：超短的劉海、濃密的鬍鬚。左邊出口附近是從全球各地飛來的記者，前來報道性愛機器人領域任何令人興奮的前沿動態。大多數人離開時會很失望：大會只是圍繞人型機器人進行學術探討，也沒有展示最新的硬體。

計算機科學家Kate Devlin跳上講台發表了主題演講，她開玩笑說，過去記者對他們這個領域的人不是很感興趣。首屆大會是2014年12月在馬德拉（Madeira）舉行的，而Levy嘗試於次年在馬來西亞舉辦但在大會前僅幾天被這個穆斯林國家的警察禁止，理由是這是在推行「反自然文化」。這讓這個大會背上了不好的名聲。「這不是個性節日，」Devlin說，「我們正在思考一些真正重要的問題。」

這個為期兩天的大會上討論的許多「重要問題」最早在2015年就被德蒙福特大學教授Kathleen Richardson提到了，當時她發動了一起針對性愛機器人的活動。Richardson是一位人類學家和機器人倫理學家，她認為擁有一個性愛機器人就如同擁有個一個性奴：個體能夠靠錢買到只會關心自己的權利，人類的同情心會削弱，女性的身體會進一步被物化和商品化。她還說，與機器人性交不是交互的體驗，是「強姦文化的一部分」。Kathleen Richardson相信，我們對性機器人伴侶的概念如此痴迷，但是卻忽略了根本問題。

今年3月，在倫敦科技博物館機器人展館內，我見到了Kathleen Richardson，她正滿臉狐疑地看著那些正在展示的顯然毫無性吸引力的機器人。Richardson說，性愛機器人這個概念是將女性當成財產，她還說：「性是人類的一種體驗，不是財產式的身體，不是分離的思想，也不是物體；它是我們與另一個人類一起深入人性的一種方式。」有人認為有了性愛機器人，性虐待和針對性工作者的暴力事件也會減少，對此Richardson並不贊同，她說網路色情文學的流行證明技術與性交易相互作用，強化了彼此。

Richardson並未參加金史密斯學院的大會會，不過會上有人對她的觀點給予了回應。Devlin說，我們應該將性愛機器當成一個機會，探索新的伴侶關係和性，而不是反對性愛機器人的發展。她補充說，如果當前的性愛機器人概念將女性物化了，那我們要做的應該是改變這些理念，而不是壓制它們。Devlin還指出，荷蘭和日本養老院已經引進了伴侶機器人，它們可以讓痴呆的老人更舒服。Devlin表示：「禁止或者阻止都是短視的，因為它在治療方面有著很大的作用。」

Devlin認為性愛機器人引發的另外一些問題更加迫切。今年3月，Standard Innovation因為被曝其開發的智能振動器We-Vibe收集了30萬名使用者的數據，包括他們使用的頻率和力度，而惹上官司並不得不支付了375萬美元的和解金。一旦像Harmony這樣的機器人投入市場，與振動器相比，它對主人的了解肯定更深：如果信息落入到錯誤的人手裡呢？性機器人會讓你愉悅，讓你滿意，同樣也會讓你感到羞辱。可能沒有什麼東西能夠成為真正完美的伴侶。

Matt McMullen說他希望能幫助那些被社會孤立的人。但是一旦人們可以擁有一個沒有野心、沒有自我需求、全心全意為主人服務的機器人伴侶，那些遠離社會交往的人完全有可能徹底斷絕所有社會關係。

在加州Realbotx製作室，我問過McMullen，製作出一個完全為人的慾望服務的機器人會不會面臨道德方面的困境，他的回答是：「機器人不是人，她只是一個機器。對於你這樣的問題，我完全可以用一個簡單的例子反駁你：我每天要求我的吐司機為我烤吐司難道是不人道的嗎？」 McMullen顯然是在避重就輕，我指的道德困境針對的並不是機器人的權力，而是性愛機器人的用戶徹底地斷絕社會交往的風險，但是這個問題對他來說顯然太沉重了。

要麼他是在製作一個像人一樣、理想化的代理女友，一個能與社交孤獨的男人進行情感和身體連接的替代性女人——按照他自己的話說，這「不是個玩具」，要麼他在製作一個物件，一個性愛產品。

「這不是為了扭曲某個人的現實感，以至於他們會把與機器交往的方式用到人類身上，」他最後說道，「如果他們這樣做，那很可能他們自己多少出了點問題。我這樣說是基於我的獨特立場，因為我見過我的很多客戶。這是為了那些友好的人（而製作的），他們在跟其他人交往的時候有過這樣艱難的時刻。」

Harmony顯然是厭倦了主人不斷地受到質詢，她又打斷了我們：

「Matt，你喜歡讀書嗎？」

McMullen回答說：「我很喜歡。」

「我就知道，我從我們的交往中已經感受到了。我也喜歡閱讀，我最喜歡的書是戈登·貝爾（著名計算機科學家）的《全面回憶》，你呢？」

McMullen深情地打量著這個自己創造的機器人，然後問她：

「你能給我們講個笑話嗎？」

「怎麼形容一隻雞看見了沙拉——雞肉凱撒沙拉。」（這是一個西方傳統的文字遊戲，原文是：What do you call it when a chicken sees a salad? Chicken Caesar Salad）

McMullen大笑著站了起來，他輕輕地把Harmony的頭髮梳到她的額頭後面，眼裡帶著驕傲的光芒，對她說：「真是一個有趣的笑話，親愛的。」

「我很高興你喜歡，你可以把這個笑話講給你的朋友聽。」

（翻譯：雷聲；編輯：閆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