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雪：你可以穿過那些謊言，找到自己的真實

文| 陳雪

讀者來信說道五年的感情遭遇背叛，感覺自己的世界全然破滅，不知道還能不能相信別人，詢問我該怎麼辦。我過往的感情經驗里，曾經幾次發生過自己出軌或對方出軌的情況，我自己是外遇不久就被發現，或者我自己立即坦承，而我每次說謊幾乎馬上就會被揭穿，那些外遇的起因都是為了逃避關係里正在出現的問題，然而即使逃到另一段關係里，絲毫沒有改善我的處境，也沒能讓自己更快樂。

面對對方的背叛，我都是事態嚴重到不可收拾才發現的，當時我曾經悲傷痛苦，不懂自己為何被騙，事後回想，我發現有太多訊息我根本沒有察覺，或許對方早就希望我拆穿，我的遲鈍也造成了我們彼此的痛苦。

為了避免無謂的痛苦，我和現在的伴侶共識是，無論如何都希望彼此坦承以告，「如果對方想離開，絕對不用任何方式阻攔」。希望情人對你誠實，你也要展現出「我是能夠承擔事實的」，「如果你愛上別人，我可以接受分開」的態度。一方面希望別人誠實，一方面卻又不斷暗示「如果分手我會活不下去」，「如果你喜歡上別人，我寧願死」，「沒有你我要怎麼辦」，這些充滿勒索性質的暗示，最後可能造就的就是背叛。

讀者問我，曾經被欺騙是否對你造成「無法信任別人」的陰影呢？我想，是哪些謊言使我深思，「會不會是我自己對於正在發生的事視而不見」，「是什麼情況導致對方必需對我說謊？」我會不斷思考「謊言究竟為什麼使我們受傷」，以及「人為什麼要說謊」，「倒底是什麼原因使得人必需過著兩面生活」。

謊言曾經使我受傷，但通過那些傷害，我更希望我自己不要輕易處在「懷疑」或焦慮於「被欺騙」的情緒里。經歷過謊言的傷害，我更希望自己不要自欺欺人，不要將事情只簡化為「你欺騙我」「我受傷了」這種二分層次。

我總認為即使在被欺騙的那段時間裡，也不能說我們還在繼續的關係就是假的，還感受到的愛就不是真的。

對方要用什麼方式對待我，不是我可以選擇的，我能選擇的還是相信我自己的判斷，儘可能不落入懷疑，也不做出要檢查對方隱私的行為，這是我喜歡的愛情方式。

因為感情的世界裡，是非並不是那麼簡單的黑白二分。我無法阻止他人欺騙我，但我能做的選擇是，不論在何種情況底下，都不違背自己的信念，我不跨越那條底線：「無論對方做了什麼，我絕不任意侵犯她的隱私，我不動用感情勒索，不控訴、不懷恨、不毀滅自己或對方、不演出八點檔的你死我活劇情。」我們的愛情，最核心的理念就是這一條。

我可以理解當你愛上的人「就是讓人無法信任」，那種不安的感受，一直處於「唯恐他會劈腿」，「就是隱隱地感覺最後會被傷害」的痛苦，當愛情里被「懷疑」滲透，簡直就像中邪、或慢性中毒似地，怎麼都甩脫不了。最慘的是，最後恐怕還會預言成真，於是有些人會尋求朋友的意見，甚至卜卦、算命、甚至找上通靈人士，用星座、八字、紫薇、塔羅，一次一次演算著「他究竟會不會傷害我」「我們的感情會有結果嗎？」或者在生活里每天每天不斷像偵察人員似地，檢查發票、偷看訊息、甚至逐一清查可能的危險。

如果詢問我的意見，我會說：「不要做那些事」，回到根本來說，從一開始做那些事，無論是卜卦算命，或是搜證偵察，已經開始預演了「將來可能會出事」的戲碼，甚至會一面倒地趨向於那個結果，如果你想要的是兩個人繼續好好地相處，應該把時間跟力氣放在「認識」與「相處」上。

當懷疑出現時，回過頭來，可能必需詢問自己的是，「你到底想要什麼？」你想要的是靈通人士給你一個保證，這段愛情談下去不會白費，或者某種神秘演算早早讓你死了心放棄，才不會浪費青春與光陰，才有機會極早遇到「真正對的人」嗎？

但這些答案，我認為自己心裡是最清楚的，未來無法預知，可以預知的都是因為現在的作為導致的結果，如果光憑兩人的相處，憑你對對方的認識與理解，無法確定他是否可靠，是不是可以好好交往的對象，那麼若不是這段感情出了問題，就是自己的內心出了差錯，靈通算命所給予的，可能更多都是透過你的不安反映出來的結果。至於搜證偵察，可以給予什麼保證呢？

「可是我不想被騙！」你可能會這麼說，於是，害怕被騙比認真去愛的力量大多了，那麼如果查出對方確實有詐，就會比較開心嗎？「至少會比最後一個知道來得好」你可能會這麼想，但對我來說，那些花費在偵察上的時間與心力，以及你因為懷疑所變成的樣子，極有可能使你得到比被騙更難過的結果。

信任不是對方說什麼都信，也不是自欺欺人，更不是一股腦將自己的前途、未來、以及人生的幸與不幸都拋給對方承擔，彷彿自己是最無辜的人，「都是因為我信任了你！」，信任是一種能力，這種能力必需自己承擔結果，這種能力需要培養，你必需在相愛相處的過程里，分辨自己沒有過度美化對方，你不能將感情看做最後的救贖。

「信任」只是就兩人真實相處的情況，就你對他所感知、理解的程度，相信人的善意，以及自己的善意，願意尊重對方的言行，倘若一開始就覺得對方不可信，那麼，也可以在一開始就決定放棄，這不需要收集證據，只是選擇而已。

當然，你可能天性多疑，在信與不信間，需要一些過程，這就要看你想要的是什麼樣的愛情，以及透過你選擇的對象，你正在談的戀愛，深切地認識到自己的缺乏、追尋，與內在真正渴求的是什麼，安全感不是別人可以給的，但老是往火坑裡跳，要問的不是為什麼愛上的都是人渣，而是自己內心是否渴望著什麼火坑裡才有的事物。只有你自己，才有能力幫助你不再選擇火坑。

一次的挫折絕對不應該讓你失去對所有人的信心，「我再也無法信任人了」是句任性的話，表示你不願意改變與成長。使人受傷的不是謊言，而是你如何看待謊言，如何看待一段正在發生變化的感情，人生無常，愛情無常，被欺騙的痛苦，也比不上自欺、與失去希望的悔恨，漫長的人生里，談幾個戀愛，快樂有之，痛苦有之，只能一併承擔。

誰都無法應允你渴望的天長地久，但你總是可以從過往的經驗里，至少成長那麼一點點，無論是快樂或痛苦的經驗，不要以結果反論愛情。與其活在擔憂、懷疑與恐懼里，更應該培養的是面對挫折的能力，大多數的人勇於去愛，卻很少想過自己是否也能力面對失去。

我們呼喊著要誠實，卻甚少想過自己是否培養了彼此坦承的能力。我們期盼彼此相知，那麼就不要製造相互欺瞞的關係。不要選擇說謊成性的情人。

最終，我們只能幫助自己成為勇敢的人，並且有能力去選擇同樣有勇氣的人（同時也有能力放棄無法做出承諾、無能處理問題的人、懂得避開沒有愛的能力的人），無論是敢於去愛，或者敢於承認不愛，敢於面對失落，也敢於承擔挫折。

最重要的是，「你可以選擇自己要怎麼做」，這些都是神靈無法給予的力量，倘若這些你都做了，最終不可避免的謊言還是來臨了，你會知道那不足以殺死你，那不過是一些人們因為各種理由而說出來的話語，那不是為了傷害你、毀滅你而產生的東西，你可以穿過那些謊言，找到你要的真實。

【作者簡介】

陳雪 | 騰訊·大家專欄作者，台灣著名小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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