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渾壯闊的詩人氣象

當孟浩然、王維、李白、杜甫等盛唐的大家紛紛故去，就像上元節的璀璨煙火已過中夜，似乎顯得沒那麼熱鬧了。

768年，韓愈降生了，四年後，白居易和劉禹錫也呱呱墜地，又一年後，柳宗元出生，又過六年，元稹出生，再過十二年，李賀降生。由此我們可以看出，唐代文化成就可謂代不乏人。

這六位在中國文學史上的地位都了不得，韓愈和柳宗元為唐宋八大家的前兩把「交椅」，元稹一部《鶯鶯傳》，傳奇數千年，李賀被封為詩鬼，白居易自認詩魔，後被封為詩王，而劉禹錫取詩豪之位當之無愧。

一

劉禹錫生得就不一般，當時他的母親已屆中年，而且他是獨苗一根，但父母對其並未嬌生慣養，而是著重培養他堅強樂觀的性格，這為以後劉禹錫卓爾不群的詩風奠定了基礎。

據說，劉禹錫出生前夕，他的母親做了一個夢，夢中光芒普照，上古聖人大禹給她送來了兒子。妻子將異夢告訴了丈夫劉緒，於是劉緒給兒子起名「禹錫」，意思是大禹賜給的孩子，後取字「夢得」。

劉禹錫的小時候，在學《尚書》時，有句「禹錫玄圭，告厥成功」不明白。他的父親摸著他的頭告訴他，大禹疏通了洪水，造福了百姓，帝舜將一種叫「玄圭」的黑色美玉嘉獎給大禹，來表彰他的巨大貢獻。

劉禹錫懂得了自己名字深邃的含義，讀書非常刻苦。在做詩方面，還得到當時著名詩僧皎然、靈澈的熏陶指點。

十八歲，劉禹錫開始遊學洛陽、長安，真箇如乳虎嘯谷、鷹隼試翼，劉禹錫雄姿英發。

二

二十一歲，劉禹錫與柳宗元同榜進士及第，同年登博學鴻詞科，兩年後再登吏部取士科，這叫「連登三科」。

劉禹錫曾任職朗州（今湖南常德），在那兒一待就是十年。這些年裡，除了干好本職外，劉禹錫對於文學創作也沒閑著，他嘗試將新鮮活潑的民歌注入文人氣息，寫出了「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江上踏歌聲。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等精品竹枝詞，極大地發揚了這一體裁。

隨著一次又一次的遷移，劉禹錫的居所越來越小，最後，小得只能放得下一張床和一張桌子，與膠囊房相差無幾了。在這種逆境下，有的人思想便會發生動搖和質疑，是不是不應該如此堅持呢？劉禹錫卻沒有糾結於小情緒當中，他身在斗室，心納天地，物質的匱乏反而激發了他的鬥志，升華了他的情操。終於，在筆走龍蛇間，寫下了千古名篇——《陋室銘》。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可以調素琴，閱金經。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南陽諸葛廬，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

在一千多年後的中國大地上，在每一所小學課堂中，都能聽到背誦《陋室銘》的琅琅書聲。「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是啊，關鍵在人。如果不安貧樂道，那慾望的小火苗燒起來，自己都會害怕，如果不潔身自好，豈不是人如落葉，即刻就隨波逐流，不知影蹤了嗎？

最後，他說：「孔子云：何陋之有？」此句出自《論語·子罕》，原話是：「君子居之，何陋之有？」他將「君子居之」給隱去，只直切地說：「何陋之有？」

三

劉禹錫與白居易是多年的好朋友，相互有大量酬唱詩，後來還編寫成了《劉白唱和集》，白居易也以「四海齊名白與劉」自許，能讓白樂天這麼服氣，這中間有著很多精彩的交鋒呢。

白居易率先出招，一首《春詞》美不勝收。

「低花樹映小妝樓，春入眉心兩點愁。斜倚欄杆背鸚鵡，思量何事不回頭？」白居易筆下的女子人見猶憐，一句「思量何事不回頭」輕輕一問，引而不發，可謂意味深長。

劉禹錫一笑，也按照這個韻，寫了一首《和樂天春詞》奉還。

「新妝宜面下朱樓，深鎖春光一院愁。行到中庭數花朵，蜻蜓飛上玉搔頭。」

韻押得一個字不差。劉禹錫筆下的女子精心梳妝，下樓時似乎還帶有幾分喜色呢，但一見這滿園春光，便頓惹愁緒，這種瞬間變化的心情讓她不禁佇立，卻又被蜻蜓誤認成了花朵，人再美奈若何？這種「愁上加愁」的曲折寫法，登時高白居易一籌。

又一回，白居易出題詠古題材，並讓劉禹錫先寫。

劉禹錫拿出了《金陵五題》。

其一：「山圍故國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淮水東邊舊時月，夜深還過女牆來。」

白居易讀後，「掉頭苦吟，嘆賞良久」，贊曰：「吾知後之詩人，不復措辭矣。」

其實，第二首更為經典，「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世事變遷，幾百年興衰，只用寥寥數筆矣！

接下來，白居易決定打一把感情牌。

在酒宴上，白居易寫了《醉贈劉二十八使君》：「為我引杯添酒飲，與君把箸擊盤歌。詩稱國手徒為爾，命壓人頭不奈何。舉眼風光長寂寞，滿朝官職獨蹉跎。亦知合被才名折，二十三年折太多。」

劉禹錫閱後豪情大發，將多年感慨融入《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中：「巴山楚水凄涼地，二十三年棄置身。懷舊空吟聞笛賦，到鄉翻似爛柯人。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今日聽君歌一曲，暫憑杯酒長精神。」

「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豁達之氣，矯拔之致。好句就是好句，所以一直流傳至今，依然廣為引用。

還有一回，白居易寫了《詠老贈夢得》，詩很長，無非是說「眼澀夜先卧，頭慵朝未梳」等老了無用了等消極的話，劉禹錫《酬樂天詠老見示》是怎麼回答的呢？「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從而一勸白居易之沉沉暮氣。

人生難得是朋友，正因為有柳宗元、白居易這樣的知己陪伴，劉禹錫這一生才不算寂寞。

四

劉禹錫總是那麼性格鮮明，以至於詩風也是別具一格。

別人寫洞庭，要麼是「氣蒸雲夢澤，波撼岳陽城」的雄偉，要麼是「明湖映天光，徹底見秋色」的靜謐，要麼是「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的遼闊。

而在劉禹錫筆下，洞庭與君山就不一樣了，「遙望洞庭山水翠，白銀盤裡一青螺。」就是這麼的任性，就是這麼的舉重若輕，一泓湖水八百里，不動聲色入懷來，可見其心胸是多麼寬廣。

別人逢秋總是悲傷的，但在劉禹錫眼裡，秋天，並不是那樣看的。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

「山明水凈夜來霜，數樹深紅出淺黃。試上高樓清入骨，豈如春色嗾人狂。」

悲秋？幹嗎要悲秋！我們難道沒看到秋天有一種導引生命向上的力量嗎？怕老？為何怕衰老！「不因感衰節，安能激壯心？」只要有迎接苦難、超越苦難的英雄情懷，認為這是道之所在，雖萬千人，吾往矣！

聽吧，如今的我們依稀能聽到一個堅毅高潔、沉著睿智的劉禹錫仍在歲月長河中吟唱……（蔡相龍）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