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新年：民國時期的榮寶齋與張伯駒

儒學 07-03

早年間，在諾大的北京城，如果提起「民國四公子」之一張伯駒的大名，可以說是無人不知沒人不曉。張伯駒之所以有名，除了他是銀行家頗為富有之外，因為他還具有「天下第一收藏家」的美稱。他畢生收藏的文物極其珍貴，部分藏品可以說是價值連城。這麼說吧，就連解放前的故宮博物院對張伯駒的某些藏品也是垂涎三尺，朝思暮想。

張伯駒的收藏愛好非常廣泛，字畫、古籍、碑帖、拓片、古瓷古陶乃至玉石青銅，只要屬於「極品」的文物，張伯駒必收無疑。但他最最喜愛收藏的，還是古代名人的字畫。這裡所指的古代名人字畫泛指明清以前的作品。

在張伯駒的諸多字畫藏品中，最為著名的有李白的《上陽台帖》、杜牧的《贈張好好詩》、隋朝的《游春圖》、宋徽宗趙佶的《雪江歸棹圖》以及宋代的《百花圖》等等。其中名氣最大、令整個收藏界為之矚目的，當屬西晉陸機的紙本手書真跡《平復帖》！也正是這幅《平復帖》，使得張伯駒與榮寶齋的友好情誼又添上了一段佳話。

民國以來，張伯駒一直就是榮寶齋的頭等座上客。這不僅僅因為張伯駒的地位顯赫，榮寶齋更為敬重他是個不可多得的「行家」。張伯駒既愛收藏又善鑒定；既懂字畫又知古玩。琴棋書畫無所不通；京昆鼓曲俱都知曉。難怪當時就有這樣的說法：「要玩兒就學張伯駒」！可話又說回來了，像他那樣的「玩兒」法，又有幾個人能玩兒得起呀？

說起榮寶齋頭等座上客的待遇，實在是不一般：常人看不到的作品他能看，別人摸不著的東西他能摸；業內的行里行規他知曉，名人字畫的行情他精通。榮寶齋對張伯駒最最優厚的禮遇是：當日沒看明白的東西可以帶回家去慢慢欣賞，盡興後再送回榮寶齋即可！

張伯駒作客榮寶齋，祖父張幼林（榮寶齋的東家）必定奉陪。品茗聊天都在店內後堂。他們之間可以說是無所不談，每當聊到興濃之時還免不了要唱上幾句皮黃。談到古代書畫，張伯駒和張幼林更是格外投機，各抒己見。有時居然為了作品中一方閑章的對與否而爭得面紅耳赤。日久天長，雙方也就成了將心比心的莫逆。理所當然，張伯駒夫人潘素的工筆畫也在榮寶齋顯赫的位置掛上了筆單。

「七七事變」後不久的一天下午，張伯駒未打招呼，急匆匆地乘車來到了榮寶齋。進門後立刻將祖父拉至後堂，劈頭蓋臉的一句話把祖父也驚呆了！「心畬要出讓《平復帖》這回事，德煊兄（張幼林字德煊）可曾聽說了！」祖父坦言：「尚未得知！」張伯駒獃獃地坐在沙發上，凝思苦想地半天不說一句話。

張伯駒所提到的《平復帖》，就是西晉陸機的紙本手書真跡。此寶距今已有一千七百年的歷史，比王羲之的手書還早七八十年，是我國保存至今最古老的紙本手書。早先，《平復帖》一直在民間被人收藏，直到乾隆年間才被皇家收藏進宮。光緒在位時，將此帖賞與了恭親王奕，後傳與嫡孫溥心畬，被其所收藏。張伯駒對《平復帖》心儀已久，數年前曾經聽說溥心畬想出讓《平復帖》，令他著實地激動了一番。可是到後來又沒了消息。

「此信兒您是聽誰說的」？

「傅增湘」！

張伯駒所說的傅增湘是當時的教育總長、著名的學者和收藏家。從他嘴裡得到的消息應該說是可靠的。當下，張幼林決定去找溥心畬，幫張伯駒從中斡旋此事。

消息很快得到證實：溥心畬確實有意出讓《平復帖》。原因是溥家要辦白事，急等用錢之故。

得到此消息的並不止張伯駒先生一人。躍躍欲試、志在必得者大有人在。作為賣主溥心畬，賣給誰都是賣，只要價錢合適。況且張伯駒與溥心畬並不熟，筆會中見面也僅僅局限於打個招呼而已。因此不確定因素很多，張伯駒心中沒底。為了此寶不落旁人之手，張伯駒拜託張幼林、傅增湘共同幫忙，無論如何也要將《平復帖》收入囊中。

溥心畬與榮寶齋的關係非同一般，張幼林剛剛提及此事，溥心畬便知其來意，言道：「德煊兄想必是為伯駒先生來做說客的不成」？

「說客不敢當，受伯駒先生之託，尋訪「天下第一帖」（指的是《平復帖》）倒是實情。」隨後，張幼林將張伯駒如何喜愛《平復帖》、恐其流失海外、心情之急迫令其徹夜難眠等等實情，一一地向溥心畬道來。

溥心畬言道：「伯駒先生只收不賣，藏寶於國門之內，在下十分敬佩。只是《平復帖》現已有人開出二十萬大洋的收購價，這讓心畬著實地為難了」。

「二十萬大洋？！誰出得起這個價？」張幼林驚得聲音都走了調。

「日本人。」溥心畬的語調仍很平淡。

「難道閣下真的要把《平復帖》賣給日本人不成？」張幼林急得汗都快下來了。「不然，不然！伯駒先生如果也出這個價，在下當然會先轉讓給他了！畢竟都是中國人嘛。」

張幼林深知，眼下張伯駒無論如何也出不起二十萬這個價的！即便是賣房子也不夠數。可是一旦《平復帖》真的被日本人收走了，那麼對於酷愛收藏的張伯駒來說，無疑是一場滅頂之災！國寶被帶出國門，何時再能收回將會變得遙遙無期。想到這裡，張幼林決定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溥心畬將《平復帖》賣給外國人。於是他聯合了傅增湘、溥雪齋等多方人士，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輪番做溥心畬的工作。一霎時，溥心畬出讓《平復帖》的事驚動了半個北京城。

經過眾多有識之士的從中協調，張伯駒終於以四萬大洋的價格，將朝思暮想的國寶《平復帖》收入囊中。溥心畬也以其深明大義的舉動，而被收藏界和美術界傳為一段佳話。

張伯駒先生如願以償，將《平復帖》奉為自己平生所有藏品中的「寶中之寶」，倍加珍愛。抗戰時期，張伯駒輾轉全國，《平復帖》一直隨身攜帶，不離左右。他將《平復帖》縫在棉被當中，發誓人在帖在。日後，在他最困難乃至被綁票的時候，張伯駒都沒有想到會把《平復帖》出手轉讓他人。

一九五六年，張伯駒將《平復帖》無償地獻給了故宮博物院。徹底保證了《平復帖》將永遠不會流失于海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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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邊本】《鏡中容易換年華（全二冊）》

（張伯駒，潘素著，中華書局2017年2月出版，32k布面精裝，毛邊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