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刻骨的痛，他們把活生生的藝術永遠刺入肉體

紀錄片《紋身 日本的圖騰藝術》 54『35』『

在谷崎潤一郎的筆下，曾有過這樣一位刺青師，叫清吉。

即便有人慕名前來，屈尊降貴，若是皮膚和身體達不到清吉的要求，他都拒絕文身。就算選定了客人，文什麼花樣，付多少錢，都是清吉說了算。他還特別喜歡作朱紅刺青的設計，這種刺青是文身中被認為是最痛的。

「每當他的針刺刺得肌肉腫起，流出鮮紅的血，他的顧客無法忍受痛楚，會發出痛苦的呻吟，他們呻吟得越厲害，他這種古怪的快樂就越大。」

清吉一直有個夢想，就是能找到某個美麗的姑娘光澤的肌膚紋刺，他夢寐以求，極其渴望能為之刺青。他確實找到了這個貌韻兼備的絕色佳人，並在她的背上文上了一隻蜘蛛。刺青將女子骨子裡的魅惑釋放了出來，清吉匍匐於她的腳下，心甘情願地成了她的第一個犧牲品。

《刺青》插畫

「日本的美有兩種 ，一種是羞恥的，一種是內斂的。」

日本刺青大師三代目雕佑西如是說，佳人之美，刺青之美，刺青隱於體，魅惑隱於身。

「隱密的東西總會有些駭人，但正因如此才更有魅力。」

百年以來，刺青在日本已不僅是人體的裝飾，它交融了日本的美學和人性、人情與傳承，如藝術一般寓意豐富，又如匠心一般嚴謹而肅穆。

日本刺青，從江戶時代開始流傳，大約就是十七世紀初。

所謂刺青，就是刺入染料，日語有一個更形象的表達，即「入墨」。用備受傳頌的故事和複雜的人物圖案或符號，將它們傳遍全身。

它們就是肉體之美的表達，

「為了追求它，人們甚至不惜文身以求之，在他們的身體上，奪目的線條和艷麗的色彩以一種跳躍的方式展示出來。」

「彫師」（horishi），是日本對文身師尊崇的叫法，這也是只有優秀的文身師才能有的稱謂。

他們是文身這個有著上百年手藝歷史的集大成者。

日本至今還有許多文身者延續著古老的習俗，在正式開始文身前，舉行儀式，自己準備工具和配料，文身師中村就是其中之一，每一次他都親自用線製作刻刀，然後調配色彩，井然有序，一絲不苟。

「他會把小針用線綁在竹籤上，每片竹籤會根據部位不同的需要，捆綁2～16根針不等」

在中村每次做著繁雜準備的時候，學徒都會在一旁聚精會神地看著，中村也會指點一二。

根據針數不同而擺放的竹籤

刺青是手藝活，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手法，從而形成不同派別。一位學習手工刺青的學徒，需要花上5年的時間，出師之時，師傅會賜給徒弟一個名號，有時候也會把自己的文身師名號賜給徒弟，這也就意味著他繼承了師傅的名譽和聲望，成了師傅的傳承人。

全神貫注的學徒

在刺青之前，文身者會和文身師反覆交流圖案，這是對文身師的尊重。

最開始，文身師需要直接在身體上畫出繪製無色的圖案，用黑色顏料勾勒文身的輪廓，接著顏色填充將會在數周完成。

因為圖案等諸多原因，有的文身需要花數年才能完成，也因如此，文身者和文身師之間便建立了親密的聯繫。

當文身結束時，文身者也成了文身師一個活生生的藝術品。

「從前武士切腹，用忍受痛苦以明志，當然切腹只有武士可以做，刺青也很痛苦，於是人們就用刺青，來展現自己的意志。」

早些時候，刺青就是日本極道黑幫的標誌，入會者接受文身，以忍受痛苦來表達自己堅韌的決心，也意味著一去不回頭。

刺青師 中村

文身師與文身者之間，存在著較強的紐帶和信任，文身需要伴隨著文身者一生，所以文身師對於文身者來說無比重要。

「因為信任，他才將身體交給了你。這種紐帶維繫了上百年。在以前，文身師和文身者會一輩子都有聯繫。」

中村35年來一直在做手工文身，是一代一代傳承下來的傳統技法。

「以前只能用手文身，雖然現在很多人都用機器了，但是我還是堅持用手工的技法，我師傅教我就說，刺青需要親手做。」

這天，中村和學徒去了神社

「我喜歡用古老的傳統重現刺青的美感。也是為了這個，我不使用機器。」

這樣的文身，全身館主是第一要義，在中村作業時，工作室里只有刺針的聲響。

「當你在文身時，一定要做到心無雜念。」

中村剛剛浸了顏料的針，被右手精巧地刺入皮膚，同時用左手將其延展，他會根據刺入時的聲音，來估計刺入的深度，根據需要處理深淺。

這樣的文身有兩種技法，一種叫Tsukibori（つき彫り），一種叫Hanebori（撥ね彫り）。

「前者針尖以直角刺入皮膚，並作快速運動，多用於輪廓的繪製。後者則模擬羽毛筆的運動，以一定的角度刺入，更加精確，多用於呈現效果。」

Tsukibori つき彫り

Hanebori 撥ね彫り

日本大多數的刺青，都是受到了浮世繪的啟發，還有很多是來自於中國古老的神話故事和文學作品，有其中的人物，或是戰鬥的場景。

《西遊記》 孫悟空

葛飾北齋，是對日本刺青影響較大的版畫畫家，他的作品以浮世繪聞名後世，他筆下是一個享樂主義的日本肖像畫，作品中的市井風貌和芸芸眾生，就像設定為人生苦短且虛無的註腳。葛飾北齋有很多涉及中國古老文學的插畫，其中就包括《水滸傳》的108將。

市井風貌和芸芸眾生

享樂主義的日本肖像畫

《水滸傳》108將系列

審美複雜的浮世繪，因為常被作為店鋪的裝飾或海報而變得讓大眾熟知，也成了日本的象徵。

店鋪門口的大幅浮世繪

海報上的刺青來源於浮世繪

對葛飾北齋推崇備至的，還有刺青師三代目雕佑西，年越花甲的他在全球的刺青界名聲斐然，還一度在國內被傳說是「山口組的御用刺青師」，知日曾有幸在製作《知日 山口組》特集時，採訪到了他。

雕佑西，就是他繼承的師傅的稱號。

他從不將文身當做是一種藝術，而只是當做一個職業，如匠人一般以虔誠和敬畏之心。

在文身時，三代目雕佑西注重身心合一。

「文身師非常了解人類的身體，刺青需要與身體相得益彰。」

文身通常較為隱私，這些神秘的圖案覆蓋全身，這樣文身的人就把文身之美留給了自己而非他人，將其視為自己勇氣的證明。

「文身，就是既傳統，又邊緣化，文的時候容不得一絲錯，要通過自己的手，讓作品活過來，使它們可以講話，可以交流。」

雕佑西在文身時，會根據所需要的色彩的圖案來決定是用手工技法還是機器。

「機器和手文是完全不同的，一個月就可以學會用機器文身，但手文需要學5年。機器可以更加快捷和精準，我會兩者都用。」

「每個國家都會有自己的文身特色，但是這都離不開那個地方的文化、宗教和一個國家的精神。日恩的文身就是由宗教、精神還有四季的光陰構成的一張圖。」

刺青之美，就像是日本審美的一個縮影。

「在我看來，美在日本人這裡更多是內斂的，比如說在寺廟裡，很多精美的東西都是繪於和置於底部。」

在紀錄片最後，中村繼續了之前有關文身師與文身者關係的對話。

「和以前不同，現在很多客人在文身完成後，就和文身師沒有了任何聯繫，多麼可悲。」

haruki / te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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