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多年來中國歷史上的兩個好時候

或許是因為老家是聞名遐邇的長壽之鄉的緣故，這輩子總與百歲老人有些緣分。不敢說沾了仙長仁翁的福氣，我自己將來也能撈到個高壽。人不到離開世界的那一天，實在弄不清楚自己的壽元究竟是怎樣的長度。

鄙人與百歲老人之間的交往，倒不是真正關心長壽之道。生死由命，富貴在天。有人年輕時就百命纏身，有人抽煙喝酒，壞習慣一大堆，但閻王老爺就是不派小鬼前來索命，非要讓他們成為百歲老壽星不可。我見到的命長命短，和很多公認的養生學並不相符，甚至相差十萬八千里。除了好心情，從容豁達是長壽的共性之外，其他的很多「長壽經驗」，穿鑿附會的實在太多。既如此，對長壽之道，竊以為沒有太多關心的必要。各人各命。

我更感興趣的是老人們講古。過去的一些事兒，小憤青或腦殘者，只憑一些想像、煽動而產生偏執的幻象。其實，只要你願意去傾聽，很多鮮活的歷史真相就擺在你面前。

2003年吧。我曾為了採訪而主動去尋找百歲老人。一位老人感嘆地對我說，他這一生有很幸福，遇到兩個好時光。一個好時光就現在。他覺得確實好，生活好了，高樓大廈遍地都是了。另一個好時光是他二三十歲的時候，也就是20世紀二三十年代。他說那時候好得很呢。以前中國沒有什麼工業。但在軍閥被打敗的同時，中國平地有了很多新式工廠。那時國人對工廠的感覺，就如同現在對幾十層的大樓，十幾里長的大橋一樣感到驚奇。最重要的是工廠多了，種田的人有了機會到城市找飯吃。只要你願意，到處有機會。壞就壞在日本鬼子打過來了。以後就不停地打仗。仗打完了，又不停地搞運動，你斗我，我斗你。三年大饑荒沒飯吃，眼睜睜看著大活人給餓死。到了文革，三天兩天鬧哄哄的，哪有什麼好日子？鄧小平搞改革開放，老人才有看見中國又有了搞日戰爭前那十幾年的好氣象。好就是好。老人這麼說。

前天，又遇到一位健談的老人。他今年102歲。千叮囑萬叮囑，不要把他的名字寫出來。他耳聰目明，精神清癯。他說不覺得自己有多老，成天樂呵呵的，就那樣快快樂地活著。他也說一生經歷了兩個好年代，一個是20世紀二三十年代，一個是改革開放之後。那強調，是九幾年才真正好的來。說起大饑荒，老人說他有一件對不起別人的事。1960年秋天，他一家在湖北孝感農村。那是他的老家。因為是「富農成分」，又源於在單位為一點小事得罪領導，他被人家趕回老家種田。正當全家餓得沒有辦法的時候，那意外地撿到一袋子蕎麥麵，八九斤的樣子。這袋蕎麥麵救了他一家的命。就在那時，左鄰右舍的鄉親一個個冷不丁就死了，越來越多。他相信或許遺失那袋蕎麥麵的人家，就屬於其中一戶餓死人的家庭。這件事他一直引以為恥，但在當時那種環境下，為了活人，他又不得不昧著良心把那袋子蕎麥麵偷偷地拿回家。

現在貪官多了，有錢人實在比窮人差距太大了，還有染污問題等等。有人說中國現在糟得很，沒有文革那時候好。老人知道有這樣的說法。但他不願意置評。他只是說，好與不好，要從天上往地下看，而不是從地上往天上看。有的事你看著比天大，但從天上往下看，還是很小；有的事你以為了不得，但風一吹就散盡了。

我也和老人說起民主自由，談到奧運會、台灣、陳水扁那些事。老人說，人間事就在於一個念想。敢不敢做，能不能做，歸結於想不想做。你真要想要好的東西，好東西就能來。你不是真想，天道昭昭，那就一定落下惡果。人要經常想的一件事是人為什麼是人，而不是畜生。他又說，只要不將事情擰著來，順應時勢，合乎天道，就是最得宜的。像胡溫，就是明事理，有仁人之心，懂得天道的人。中國的將來會有更多的福祉。

和老人別後，我心中波動得很厲害。以前有些凝重和執著的東西，只感到不再有任何意義。一個人正胡思亂想著走路，卻和一位漂亮的女子撞了個滿懷。我們一起摔倒在地，那一刻，聽到路人狂喜的驚叫。我先爬起來，要拉她，她也站起來了。我的右手臂被擦傷了，出了點血。她揉了幾次屁股後，很認真地撣去身上的灰塵。心想，這下子惹禍了。正不知如何說道，她卻先問我：「你沒事吧？」我說沒事。她說：「那我走了。」說著，便快速離去。等她走遠了，我才發覺連一個道歉也沒給人家。

航億葦文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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