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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把革命者關進監獄,那會使他獲得天命

有時,我們會從內心聽到一種聲音,那是思想的邏輯自語。可初民不知,以為是神諭,便抬頭望天,以為聲音來自天際。這是神話思維,現實找不到的就虛擬,以為是天命。

天命雖為虛擬,但內心是有依據的,那是思想藉助於天來顯現自己,為思想尋找權威的憑依。過了很久,思想者們才開始自覺思想,那是公元前500年前後,人類進入軸心期才懂得「心之官則思」。把思想看作心的功能,是思想對「思」的反思。人類一旦反思,就走出神話思維。可即便如此,思仍祈向於天,「頭頂上的星空」太神秘,吸引著思。當思想者自覺地以天為思之本體時,思就有了普遍的意義,成為權威話語。在思想者那裡,天是天道,是理性之思之源。

中國之思,從《周易》開始。不必說伏羲畫八卦、神農結繩記事,那些事兒都太遙遠了,但有些與《周易》相關的歷史事件卻仍然令我們饒有興味地反思。

羑里新思維

黃河邊上有一座殷墟,是殷紂王的好去處。當年那裡可是花天酒地、光怪陸離。殷墟往南不遠處,有一座監獄,叫羑里,關押了一位思想者,罪名是:一聲嘆息。

聰明過頭如紂王者,能聽出嘆息背後的弦外之音。多麼深刻的經驗教訓。

不要把思想者關進監獄,那會使他變成聖人;不要把革命者關進監獄,那會使他獲得天命。

可這教訓,那個時代誰懂呢?王權主義喜歡簡單行事,誰有思想問題?關到監獄去。監獄能解決思想問題嗎?當然不能。可思想能解決監獄問題。法國大革命,首先就攻打巴士底監獄;文王演《周易》,就是用新思想改變了羑里。

3000年前,他被關在這裡時,已年過80。他常常從這裡向遠處眺望,天地之際,無平不陂,滿是蓍草青青,開出白花點點,與他相伴。據說,蓍草通靈,西晉人張華《博物志》說,蓍千歲而三百莖,故知吉凶。這樣的說法,顯然與植物學知識無關,但它揭示了文化的一角。《博物志》屬於志怪小說類,講的是異境奇物、古代瑣聞雜事、神仙方術以及奇異草木魚蟲。而蓍草,又稱鋸齒草,在植物學裡,則是菊科,蓍草屬,多年生宿根草本,花白或粉紅色……夏秋間開在北方。這樣的蓍草,已經被科學規範了,是不能用來通神靈知吉凶的。在古代文化里,蓍草還沒有被這樣規範,周文王用它算命,賦予它神性。

殷周時,占卜用龜甲或牛骨,經鑿鑽以後,繼以火烤,所現裂紋,即為卜兆,殷周人據卜兆以定吉凶,在卜兆旁邊刻上占問之事,叫做卜辭。太史公《史記·龜策列傳》說,帝王有疑拿不定主意時,先要自己想。想不通,還有疑,就要謀及卿士等人,若謀士們莫衷一是而不決,就要聽取百姓的意見,還是決定不了,最後就要靠卜筮來解決,卜用龜甲,筮用蓍草。動物而近於神靈者,曰龜,所以占卜用龜。

植物而近於神靈者,曰蓍草,所以算卦用蓍草。而周人用蓍草預算天命,就從他開始。他被關在監獄裡,遇有大疑,無人可與商議,只有眼前開著小白花的蓍草,也許思想者靈機一動,便用那蓍草葉算命。

此何人哉?周文王是也!就是那前述演《周易》的文王,其名姬昌,就是史書上寫的「西伯拘羑里而演周易」的「西伯」也,全稱西伯侯姬昌。

卜法是猜,筮法是算,偶然性要猜想,而必然性可以推算。吉凶可知,天命可算,生長在羑里監獄周邊的蓍草,居然承擔了革命的功能。可見,羑里誕生新思維。

天命是一面旗幟

王有王的邏輯,要求絕對權力,他要與天、帝合一,成為最高存在,掌控絕對真理。為此,殷紂王先讓自己的祖先上天,實現天祖合一;再讓王權上天,完成天王合一。然後,他就開始說了「我生不有命在天」?!他真的把自己放在天上了,他認為自己完成了對天的統一,他就是天,就是帝,他的命在天上,誰能把他怎樣?

可關鍵是周文王,被他關在監獄羑里時用蓍草一推算,卻發現天命無常,天靠不住,還是要靠人,靠有德、有智。

天命在哪裡?殷紂王確信無疑在天上,在他掌握的青銅武器里,在他對龜甲卜辭的解釋權里,他以為只要擁有重器與靈物,就可以承載天意。

可周文王開始演「易」了,「易」,是變的意思,他以為沒有不變的天命,他以算卦問向命運的方式,是為在不確定中尋求確定,他藉助陰陽二爻,以數理演繹,形成64卦、384爻,在卦象爻辭里囊括了人和事,命運的不確定似乎可以通過術數的推算來掌握了。

這表明,他的命運意識已遠在殷人之上了,當殷人還在訴諸某種神秘的直觀時,他已經開始了抽象的演算,對天地人做整體思考。殷人占卜,窺視裂紋,無非是要偵知偶然性,防範之,免受災難的襲擊。

而文王算卦,是要把握必然性。他已經走出殷人的神話思維,思想進入理性之域。在龜甲上卜兆,類似神諭,而起卦算命,則是認識自己,把自己放到64卦、384爻中去,人事的全部可能性都包含在這裡。就這樣,一個羑里的囚徒,竟然要為天命立法,為人事立憲。

傳說,他在羑里被關了七年,而這七年卻使他獲得了新生。他失去了身體自由,卻獲得了心靈自由,思想,從事神的桎梏中解放了,他不在問卜解兆。

他用蓍草取代龜甲,演算天命,他發現了天命已經啟程,當以革命推波助瀾。天地革而四時成,革命者順乎天而應乎人,革命就要來臨,使他煥發青春。革命是自然規律的一部分,其合法性源於天地,基於民心,以德為本。「德」者,得也,得天地,得民心,這樣,他就使天命觀,從殷人的神本主義轉向民本主義。天命無常,是革命的前提,他相信以德為本至少可使周人的天命獲得合法的確定性。

革命來臨前,世界最黑暗。姬昌數年如一日,以蓍草演易,難免令人起疑。紂王想出了一個最殘忍的主意,將其長子伯邑考殺死,做成肉羹,讓他自噬其子。他是以怎樣的強大心理,吃掉了那鍋親子肉羹啊?紂王聽說他吃了自己的兒子,好不得意,以為他怕死也不過如此,於是,放鬆了對他的警惕,當周人用絕世美女和財寶來換人時,就把他放了。

如今,羑里城的西北角,距演易不遠的地方,有一處墳冢,引人注目,這就是伯邑考之墓,也叫「吐兒冢」。傳說,這裡是姬昌吃兒肉時吐肉羹的地方。當地老百姓說,這是兔兒冢,他吐的肉都變成兔子跑了,所以,羑里城的兔子,打不得。在他們眼裡,那些活蹦亂跳的兔子啊,就是伯邑考的靈魂。

殷紂王的夢想

在中原大地這塊熱土上,你隨便觸摸一下,都會感到歷史滾燙。如安陽的殷墟,那裡有甲骨文出土;湯陰之羑里,則是《周易》誕生的地方,也可以說是中國哲學的源頭;還有新鄉,那是革命的發源地,不光周人革命的牧野之戰在新鄉,殷人革命的鳴條之戰也在新鄉,中國革命的兩位祖師爺湯和武,都在這裡夢想。

當年紂王的祖先湯在這裡放逐了夏桀,現在輪到湯的裔孫紂了。不過,紂雖荒唐卻不窩囊,本來他武功蓋世,雄視八方,可為了一個女人,他不惜得罪天下寧願情殤。

朝歌,是紂王的都城,從羑里——今天的湯陰向南行,行至今日淇縣,就是那時的朝歌了。朝是朝陽,歌是唱歌,紂王在城裡建了高高的鹿台,登上鹿台喝兩口酒,對著朝陽唱歌。想想,那是怎樣的感覺?醉醺醺的唱,一直唱到日落,連星星也出來了,然後御風而行,去摘頭頂上那閃爍的星星。他帶著心愛的女子,站在高高的鹿台上,飲酒高歌,然後放了一把火,大吼:「我生不有命在天」?他死也要死在天上。

殷紂王是一個宗教改革家,他也有自己的夢想,他想把自己變成上帝的人格化的具體存在,要建立一個「帝王合一」的神權帝國,使「帝王合一」的理念坐實為國家政治生活。為此,他東征西討,疲於奔命,給周人以可乘之機,使他的神權帝國主義半途而廢。

在紂王臨死前,讓我們來放眼一下那時的世界吧,例如,地中海世界。那時古希臘的阿卡亞人與黃河邊的殷人,很有些相似。當阿卡亞人從特洛伊戰爭疲憊歸來時,殷人也從對東夷的戰爭中歸來;那時,兩個世界都在流行「女子與小人」的故事,當地中海世界的王者阿伽門農死於「女子與小人」的陰謀時,同樣勝利歸來的商王紂王,卻在另一場毫無準備的戰爭中,以愛情作了他失敗的殉禮。兩個世界的王者,命運相似。

傅斯年與顧頡剛論古史說,紂能以愛而亡其國,誠哉一位戲劇上之英雄。在天下諸侯的合圍中,他以大英雄之本領與命運抗爭,終於不支,自焚而成一壯烈之死。這樣的評價,已非考證古史,而是惺惺相惜了。如此讀史,頂。

革命的烏托邦

王國維說,中國政治與文化變革,沒有比殷周之際更為激烈的。是的,殷商是神權政治,官制簡單,等級也不明顯,治理天下主要依靠一個龐大的貞卜集團,通過「率民以事神」的祭祀活動,控制方國,駕馭諸侯。神權的具體表現形式為祭祀,誰掌握了祭祀權,誰就擁有神權。神權的物質基礎是青銅,國之大事,惟祀與戎,祀與戎都要靠青銅。

而周人以革命的名義否定了神權,他們只好將政權放在民意的基礎上,推行德政以「保民」的聖人理想國政治。牧野一戰,帶來的不僅僅是歷史上的兩個王國的片段切換,而是中國社會的文化轉型。

周人打來了,紂王發兵去迎擊,在今日新鄉,那時叫牧野,周人和殷人打了一仗,這是有史有典的第一仗,不僅《尚書》裡面有記載,周人還將戰前占卜的情形鑄進了青銅器上。這件青銅器,叫「利簋」,1976年在陝西臨潼出土,器內有銘文四行,共32個字,提到了這次戰爭。周武王討伐殷紂王,在甲子那天,向名叫「利」的右事卜問吉凶。本來,周武王做了一個好夢,可面對紂王大軍,他還是要卜問一下。卜問的結果,與他的夢相同,於是他堅信「朕夢協朕卜,戎商必克」。後來,他的夢和卜都應驗了,便在辛未那一天,賞賜了很多青銅給右事利,利立刻熔水鑄器,為「利簋」。

其實,牧野一戰,周人做了充分準備,在觀念上,他們用天命觀壓倒殷人,攫取了戰爭的正義性,使之轉化為革命。而且,還扯上了殷人先祖湯。

周人說,湯伐夏桀時,對他的民眾作了一次演講,湯說:我的同胞們,你們都來聽我說,不是我要發動戰爭,而是「有夏多罪」,老天要我來懲罰它。夏有何罪呢?湯說,桀不恤民力,人民受不了,要和他拚命了。於是,鳴條一戰,湯滅了夏桀。600年以後,輪到周武王來控訴湯的裔孫紂王了。

顯然,周人更有哲學頭腦,他先講了一通天地萬物的大道理,將戰爭提到天命觀的高度,然後才來聲討,說紂不敬上天,降災下民,這是總論。武王還一筆一筆算賬,每一筆賬,都是一條死罪,何況有三?罪行一,紂貪圖個人享受,不顧人民死活,以殘害「萬姓」;罪行二,紂用酷刑殺人無數,使「皇天震怒」;罪行三,紂不知命,不敬神,不祭祖,自稱「我生不有命在天」。

算了三筆帳,得出一個結論:「商罪貫盈,天命誅之」。因此,他提出一個響亮的口號:「民之所欲,天必從之」,號召各國諸侯,不要猶豫,跟他去干「革命」。

這真是一篇好文,論帝王學,乃上上選,史稱「尚書」,良非虛言。殷周為同時代的文化,但有同有異,就大體而言,殷人有信仰,周人有理想。信仰與理想,我們常常喜歡放在一起來談,其實,它們不太一樣。

殷人事神,當然要有信仰,信仰是絕對的,有時可以不講道理,講多了道理,反而產生懷疑。周人講道德、崇聖人,聖人代表文化理想,理想當然要講道理,道理講多了,越講越深,理性就會覺醒。周人拿信仰當作道理講,當然就消解了信仰。

合理性成了文化的標準,這是上古史中的一次文化轉型,王國維稱之為「革命」,非常重視這一次歷史的轉型。其中的意義,當然不僅僅是王權易姓、王朝更替,還在於理性超越了信仰而引領文明。當世界史的文明分期還處在神話時期,而周人卻被《周易》帶到了歷史的理性地帶。

信仰,要以神為前提,而講道理,則要以歷史為依據,歷史的經驗教訓就是硬道理。一部《周易》,64卦,384爻,每一卦,每一爻,都在用歷史的經驗,來講解貫穿其中的道理,那些卦辭和爻辭,全部都來自歷史,都是講道理。

周人早熟的理性,穿透了神話思維,卻沒有奔向形而上學的天空,而是宿命般的在歷史中成長。假如它沒有歷史化,而是進入了形而上學,它是否會像古希臘的哲學一樣,孕育一次更加偉大的信仰呢?最深刻的宗教信仰,幾乎都是在哲學中萌芽的,柏拉圖的理念,就是誕生歐洲中世紀神的哲學之床,而中國歷史則分娩了聖人。

思想,在歷史的理性地帶,是不會產生信仰的,但卻要有理想,當聖人理想以國家形態出現時,一個偉大的理想中國就出現了。

周公在他的理想國里,第一件事,就是將天與民擱在一起,將民本主義引入了天命,使民本主義成為王權政治的意識形態。同時,他還提出了「民主」思想,指出,「民主」是民與王合一,「主」就是王,就是「民」的代表,就是聖人。天命為民「求民主」,就老天來選人民代表,人民代表的合法性來源於天。著名的「天聽自我民聽,天視自我民視」變成了王權合法性的試金石。至於由誰來表達民意,代民立言,那還得麻煩人民代表,是聖人的工作。

西周時,《周易》是革命的聖典,《尚書》是「民主」代天立言的彙編,而《詩經》則是「求民主」和「作新民」的文化宣言,還有《禮》,是立國之根。因此,周公的理想國,是觀念上的民本主義、制度化的禮治主義和作為國家戰略的封建主義的結合,並以此「三大主義」,使整個天下都變成王朝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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