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她說別了，代她說謝謝

作者：張小熊（紹興人，張榮妹病友）

來源：張小熊

榮妹，大概是，走了。

好幾個人輾轉來問我，欲言又止。她如果還知道，一定會笑眯眯地說，我碰到了這麼多好人啊！

她應該還是知道的吧。

你們不要覺得突兀，她沒有來得及道別，甚至沒有來得及跟最心愛最牽掛的兩個女兒叮嚀和道別。

你們或許加了她的微信購買過她的水果，看她微信朋友圈裡好像生龍活虎朝氣蓬勃的樣子，其實她之前一段時間就感覺不好了。

醫生說她沒什麼葯好用了，她想了想立刻去扛了兩大包中藥回家熬。她說我不想以後了，一天一天地，多陪陪孩子多看看她們就好。

她不讓我說她身體狀況變差了。她說代理水果生意基本穩定了，平均一天能賺五六十塊，夠娘仨生活開銷了。要是知道她身體不好，大家怕她累著就不來買水果了，那可怎麼辦呀。你們之前在她那裡買的水果，她可能是非常辛苦地撐著跟你們在微信上談笑風生。

她也不肯接受幫助。她總是說，她要有錢了，可能房子要拆遷，她就會有一大筆錢，再也不愁醫藥費了。她說一拿到錢她就下館子，挑縣城最豪華的大飯店，閉著眼睛不看價錢點上一大桌山珍海味，帶著孩子胡吃海喝，哼，吃到吃不下去為止。

我說對對對，該吃吃，該喝喝，吃到扶著牆出來。她眼睛笑得眯起來，問我說你說我運氣是不是很好？那邊房子一直說拆遷拆遷沒動靜，我沒錢了真的要拆遷了。她說老公還是不見人，不肯把錢分給她，可是村幹部在做工作，都挺幫她說話的。她們那裡拆遷款不多，她希望能給她十萬，她先把娘家為她治病借的錢還了，可是婆家那邊大概只肯給她四五萬。她有點兒鬱悶，在猶豫要不要先拿著。

錢還沒拿，她就撐不住了。

但凡她有一點點力氣，她絕對會撐下去。於是只能才在孩子期末考的當口，扔下這個家到南京住院治療，70多歲目不識丁的老媽媽陪著。

大概十天前跟她通過一個電話，很虛弱，可還是一樣的樂觀。還是一樣的要強。她說妹妹，我不要你的錢，你也不許給我想辦法籌款，我馬上要有錢了，等有了錢我就去大吃大喝，吃個夠。

TMD，容我爆個粗口，她都沒有吃過大餐沒有好好下過一次館子，我賭她這輩子都沒捨得吃過一次自助。

真應該早就拉她好好去吃一頓，不顧她拒絕一定拉她去胡吃海喝一頓。該吃吃，該喝喝，吃到扶著牆出來。

我想起不久前我們在上海醫院遇見的那次，她還是神采奕奕，一定要請晚飯。我說我正在打化療沒法出去也沒胃口，她不由分說冒著大雨去買了麵條和烤鴨、炸豬排打包到病房，要我嘗嘗。我知道，這都是她自己平常捨不得買的好東西。

她總說我幫了她大忙，想不出該怎麼謝謝我。隔一段時間就給我寄個水果，還不肯收錢，直到後來我發火了。回過頭來想想我也太粗暴，很可能傷了一個女人敏感而要強的心。

可真是受不起這份沉甸甸的謝意。估計她一單生意也就賺個一塊兩塊，而我只不過在自己的文章里吼了一嗓子。真要感激的人，是善良的你們，和自強不息的她自己。

知道她在南京住院之後的每一天，我都會給榮妹祈福誦經，每天給她發個消息。可是她後來都不回復了。那天鼓起勇氣打了個電話過去，無人接聽。

之後再也沒回過微信。現在電話都關機了。

像一滴水蒸發在空氣里，無跡可尋。

從來沒有過的狀況。

我飛速登陸後台查看了一下，果真。上個星期三早晨七點多，有位讀者留言說小熊姐，我是榮妹的堂妹。她已經陷入了昏迷，可能要走了。

回復時間過了，已經聯繫不上。

得知信息那天晚上久久無法入睡，第二天大哭了兩場，寫下了這篇文章的雛型。阮阮說，再等等吧，萬一還是在昏迷中。焦灼地等到現在，每一個信息都石沉大海，電話都再無應答。

越來越接近那個最不想觸碰的設想。

她後來怎麼樣了，有沒有回到故鄉？孩子怎麼辦？她最後一直念叨的怎麼這麼狠心的老公，有沒有來送她最後一程？

生活何其壯闊，生命又如此殘忍。

她70多歲沒走出過農村的老母親，不知道怎樣獨自面對這痛徹心腸的場面？她的債務她的水果生意，驀然划上了倉促的句號，最後不知道又是怎樣收場？她那不肯出錢不肯見面的老公，會不會有一天想起她，想起她那麼艱難地想活下去？

還有還有，她最最魂牽夢縈的兩個孩子，該是面對怎樣的人生呢？考試成績剛剛出來，媽媽不見了。是再也不見。她還說以後暑假帶孩子在附近湖邊多走走。我說你帶她們來紹興吧，有很多景點，可以住我家。她說不了，現在風景區門票都好貴，她們這麼多人好多錢。我想想說那麼我帶你們去不要錢的地方，再請你們去一兩個要買票的地方。她眼睛笑成月牙說，到時候看吧。

兩個小姑娘或許以後會有很多最好好吃的會有很多新衣服，或許還會有健康好看的新媽媽，可是再沒有一個人愛她們到骨里肉里，再沒有一個人在痛得要滿地打滾的時候還會綻開笑臉對她們。

孩子，你們要堅強，要幸運。

你看小熊阿姨說話多麼虛，這樣的話誰不會說。我真希望我是她們的鄰居，她們餓了渴了可以隨時來我家吃一口熱茶熱飯；她們想媽媽的時候我可以抱著她們給她們擦去眼淚。最好最好，還是她們的媽媽不要走，哪怕病倒在床上什麼也做不了，哪怕又窮又病被人嫌棄，但是可以用溫熱的目光一直陪著她們長大，一年又一年，一天又一天。

所以，也想跟榮妹的堂妹或者其他看到這篇文章的她的親戚說，請聯繫我。請在公眾號發消息或者文章下邊留言，請告訴我和我們，是不是能做一點什麼。

所以，也想跟關心榮妹的讀者說，對不起啊，她走了。她來不及道別，也來不及說謝謝，可是她心裡一直很感謝你們。最後的艱難時光，是你們的善良熱情幫她和孩子點亮腳下的泥濘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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