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敖：讓告別漫長一點

最新 07-08

讓告別

漫長一點

李敖

雲也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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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有個笑話。某甲打魚為生，某乙問他：你爺爺、你爸爸都死在海上，你為何還要見天出海？某甲反問：你爺爺、你爸爸都死在床上，你為何還要天天在床上睡覺？

這叫詭辯，某乙要是被駁得啞口無言倒是怪了。但是，李敖卻會認真看待這種針對「死在床上」的鄙視態度。一把年紀了依然暴躁易怒口無遮攔，有些人覺得很不體面，李敖卻相反，認為雙手接下年齡賜予的溫良恭儉讓是更大的不體面。他不依不饒的暴躁易怒早就滿足了「表演型人格」的全套標準，自認看穿他的人，無不拿他當一個有病的人，可是李敖不怕被人罵「壞人」，罵「病態」，他怕的是被人指著後背說「壞人老了」、「壞人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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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敖這樣的人，是有一副賭性的，他賭他能活得夠久。把罵人變成呼吸一般的持續行為，上了年紀後，就把平生文字編入《李敖大全集》（不止「全集」，還得「大」），彷彿溜走的時光只是轉化成了另一種形式——李敖必須以此確認自己活躍的存在。然而，當被他罵的人年紀越來越小，知識、價值和話語體系同他拉開了距離，李敖也不能不正視一直被他刻意忽略的衰老。他算是活得長了，但就勝任對自己的期望而言，活多長都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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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王八蛋」。在一次被推入化療室前，李敖向醫生這麼自報家門。表演型人格，沒錯，不過你不讓他語出驚人，難道還叫他填一份表，加入什麼「腦瘤康復者協會」么？活著的人焉能老老實實躺著，任憑別人開膛破肚，移山倒海。被紅著眼的仇人吊起來揍一頓，也好過被一幫好心的大夫圍在中間。卧床不起就是最大的不體面，不要把眨兩下眼睛吹捧為勇斗病魔。

壞人老了，壞人病了。壞人不在乎仇人竊喜，但不能接受自己力不從心的事實。他要繼續表演，或者說他要繼續以個人的方式來行事。《舊約·士師記》里的參孫，擁有神賜的力量卻不會用，後來被自己心愛的女人出賣，非利士人將他捆在柱子上取樂，他在痛苦之中奮起全力與敵人同歸於盡。這就是表演。現實生活則正相反，絕大多數人都安安靜靜平躺著退場，不會選擇、也不能選擇以一種鋪張的、誇大的形式抹消自己的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