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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90後作家小說特輯(下)

丁奇高,一九九二年生,河南禹州人,畢業於河南大學,在《作品》、《文藝風賞》、《莽原》等發表過小說。

小丁殺人事件

丁奇高

1

我是小丁,我來給你說個事兒,我保證下面我說的每句話都不是假的。

這事發生在十年前。那年,村裡死了幾個人,是我的鄰居。今兒個也不給你賣關子了,一句話,那些人都是我殺的。本來按照我的殺人計劃,殺的人上下算起來也有十幾口吧。你說,呀,你都恁厲害,小小年紀就想殺十幾口人,除了鄰居、老師、同學,還有你爸爸。我里乖乖啊,你是幹啥哩?莫非就是傳說中的殺戮狂人。

嗨,你還真別說,我還就是殺戮狂人。我恨不得吃他們的肉喝他們的血。

你見過殺豬割肉用的大砍刀嗎?

十年前暑假的一天,我去外面的石頭上磨刀。那是一把大砍刀,比我的手臂略長一點兒,我磨了一星期讓這把銹跡斑斑的大砍刀殺氣重現。你是沒有機會看,那寒光從鋒利的刀刃間射出,能刺瞎你的雙眼,為了磨好這把曾經用來殺豬割肉的刀,我的右手上添了四個不大不小的水泡。

給你說實話吧,這把刀是準備殺人的。要殺的人起初就是老兒。老兒剛才拉著一車糞又從我跟前過,別誤會,不是因為那車糞熏住我了我就殺她,親愛的,世上哪會有恁簡單的事?我故意舉起大砍刀在老兒面前晃,做出一副砍殺的動作。老兒卻身形矯健地拉著架子車走了,留下一個不斷縮小的背影。老兒竟敢蔑視我。你們可以想像一下,只要我剛才出手,老兒將頃刻間血濺大街,一刀刀下去,像是砍爛一隻冬瓜。我知道,你們該笑話我了,說你這個孩子瘦得跟猴似的,咋能殺掉老兒呢?不準笑,聽見了沒?都給我閉住嘴。

老兒還在菜地里撒糞。我提著大砍刀穿過菜地,一路向南。南邊是玉米地。狹窄的小路兩邊佇立著肆意生長的玉米,高高的個子,比十六歲的我還高一些。七月的驕陽照射著大地,熱氣氤氳,換作別人早頭昏腦漲了,在此情此景中我反而很興奮。

四下無人,好啊。這裡是我的戰場,我是生命的主宰者。我讓這棵玉米今天倒著死,它明天就不能站著活。

我已經下定了決心,大開殺戒,殺死一棵又一棵玉米。當然了,殺死玉米也是有訣竅的,不能盲目。比如要多殺死離路邊遠的,這樣不容易被人發現。比如殺死幾棵離路邊近的,這樣等我再次來視察的時候,抬眼就能看到戰果。而且我不會讓離路邊近的玉米顯眼地腰斬,而是製造出一種意外事故的假象,比如被過路的車給蹭倒了,比如被大風給刮折了。我也不會讓離路邊遠的玉米草草死去,好像是我不尊重生命,留下惡名是不好的,我要精心設計,從根部將其斬斷,斷其筋骨嘛,讓其失去營養源,枯死過去,製造出一種病死的假象。

如果是老兒家的玉米,我就重點關照,恨不得讓其斷子絕孫,死掉一大片。但是,作為一個聰明人,呵呵,我是不會那樣做的。所以,你明白了,布局很重要。

2

站在時光的路口,回望曾經走過的美麗和溫柔。 許多人,許多事,許多曾經花發枝滿的渴求與憧憬, 依然在歲月的長河中緩緩流過,又默默回溯。 盤點每一份心情文字,或多或少都透出淡淡的憂鬱和沉重, 還有一份無端的惆悵和惶惑。

老兒是誰?想必你一定很想知道。

老兒三十五歲,年輕婦女,是住在我家南面的鄰居,就是她十幾天前指桑罵槐,說我偷了她家菜地里的玉米。那時,我路過她們家玉米地,那是一片早衰的玉米,泛著死亡的黃斑。老兒是有預謀的,事後我才明白過來,她準備得很充分,等待著我的經過。

老兒罵道:再偷老子的玉米,爪子給你剁了。偷老子的玉米,死光全家。

那是一張血盆大口,青面獠牙,我嗅到了狗嘴裡反芻出來的那種惡臭。

無名怒火噌的一下就點著了。老兒誣陷我,耍陰謀詭計,把氣出到老子身上,他媽的,想讓老子做出氣筒。老兒此時一定想不到,我已經準備讓老兒死無葬身之地。這是一個十六歲的年輕人做的決定,像是一方石印,刻在了腦子裡、刻在了心裡、刻在了仇恨的死亡名錄上。為了有序地復仇,我制定了精密的復仇計劃。初中歷史課本里講過,戰略上輕視敵人,戰術上重視敵人,敵進我退,敵退我進,敵駐我擾,敵退我追,積小勝為大勝,直到弄死敵人。

不能再等了。最終的勝利將只會屬於我,屬於我,屬於我這個十六歲的獨眼青年。如果老天有靈,助我大仇必報,以解心頭之恨。

次日午後,我赤手空拳、赤腳裸背、著短褲,經過茂密的竹子地到了南地菜園,老兒正坐在菜地邊的石頭之上,同老趙寡婦閑談。看到我來,老兒故作腔調地說,哪個孬孫把石頭扔到老子菜地里,韭菜都給老子砸死了。老兒故意看了我一眼,還怕我不明白。昨天從玉米地里回來,途徑老兒的菜地,我駐足沉思,左右亂看,發現一塊方方正正的白堊色岩石躺卧在竹子地的陰影里,我靈光一現,像是西西弗推起巨石,雙手一松石塊應聲落地,砸倒老兒韭菜一片。老兒真是狠毒啊,韭菜軟如柳條,怎麼會被砸死呢?最嚴重不過是砸折。我平復了心情,十分同情老兒的不幸遭遇。屁股在石頭之上的老兒雙腿大開,2006年了,20世紀末的腳蹬褲扔舊穿在老兒腿上,私處的輪廓隱約可見,我在老兒面前偷偷觀看一番,佯裝聽樹上的知了叫。老兒啊,你都快要死了,你竟然絲毫不知道,還坐在這裡隱喻諷刺我,真是個笑話。

夏日午後的陽光透過茂密的洋槐樹葉,泛著點點波光。

老趙寡婦是誰?

老趙寡婦,人老珠黃,一副壞心眼兒。不信你去我的家鄉打聽打聽,惡名遠揚,這個壞老太婆,中年喪夫後,除了改嫁,還和其他男人通姦。一年前,在菜地里,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玉米瘋長,有一人多深,老趙寡婦使出了肚子里的壞水。

老兒:趙奶奶家孫子幾天了?

老趙寡婦:七天了,你是沒看,白白胖胖的,大富大貴相。

老兒:那就好,恁家麗梅還怪能幹哩(老兒一嘴壞笑),生俺家蚱蜢的時候也是,白白胖胖的(老兒生的第一胎是死胎,那夜我目睹了那個孩子被包裹在褥子里,因為沒有資格走大門,死孩子被老兒的夫從牆上遞出來找了個荒郊野外的地方埋了,老兒後來養得像條肥蠶,獲得了第二次受孕,好抬起頭做人)。

老趙寡婦:俺家麗梅可棒,再說有我這個婆婆在跟前,會有啥差錯!不像是淑琴家,我嫁來這生俺安頭那年她公公婆婆沒的,死了總是有三四十年,淑琴那個孩子少一隻眼(你們知道嗎?少一隻眼那孩子指的就是鄙人我),不知道是生出來就是,還是咋著,弄成啥了(老趙寡婦此時得意揚揚,擠眉弄眼)。

老兒:那誰知道?生出來就是吧,也沒人給他看,管他祖奶奶哩。

這段對話以老兒和老趙寡婦各自表達出的豐功偉績告終。但是她們一定不會想到,在隔著玉米地的不遠處,我正在地里摁蒜,蒜的水流出來刺痛了我的指甲縫,辣出了幾滴眼淚,我不敢用手擦,因為手上有更多的蒜水,任憑那幾滴眼淚粘在我的眼皮上。

兩個老兒,該死!

3

你明白復仇都有哪些方法嗎?我來告訴你一種曲線復仇法。

這種方法採用的是曲線的形式,通過報復仇人的其他小雞、小樹、孩子等周圍物件,實現間接復仇的方法。

復仇的怒火像是刺蝟身上的刺,一根根向四面八方豎了起來。

老兒的一隻小雞,有著鵝黃色的絨毛,圓圓的腦袋,傻不拉幾的表情,還有一雙靈活可愛的小腿追著小飛蟲跑,小雞經常從老兒的院子里跑到了我家的院子里覓食嬉戲,歡快極了。小雞之前的到來是安全的,似乎還充滿著某種串門的意味。但是,今天,和往常不一樣,小雞要死了。

那是一種焦慮、一種愉悅、一種緊張、一種瘋狂,一種妙不可言的誘惑。

小雞天真地站立在與我兩米開外的草叢邊上,低矮的草叢,如同充滿魔性的森林,陰鬱、暗淡、密不透風,小雞置身其中,如沉醉於迷宮的海洋,夢幻叢生,多麼快樂啊!可我呢?屈辱,嘲笑,從人生的起點就開始的諷刺和污衊,隱藏吧,茶壺裡煮的餃子。我不如小雞。

小雞看到了我,一個生長中的龐然大物。

小雞。你看我吧。不過,看也是白看。我捨不得立刻殺死你,我要先囚禁你。讓你嘗嘗束縛的味道,孤獨、無助、黑暗,看不到明天。明天是什麼?明天就是更加的孤獨、無助、黑暗,以及明天看不到明天。說句話吧,小雞,可憐的小雞。你想怎樣?

我是屈辱又軟弱的殺戮人。

那是一個狹小的空間,但我保證比籠子大多了,足以容納一隻老母雞,小雞妹妹(如果它願意我這麼叫它),你進去吧,好好享受一下下午茶的靜謐時光。我用一塊近似正方形的土坯做為一扇門,一扇小雞永遠也打不開的死亡之門,門外定有微弱的光線折進來,你看,你的處境還不算很黑暗嘛。比我強多了。小雞妹妹,你知足吧。

小雞,你恐懼地居於那狹小的空間里,那是十幾年前用來炕煙葉的火爐,現在成了囚禁你的牢籠,你驚恐萬分,但流於徒勞。你瑟瑟發抖,身體漸漸冷卻,死神即將帶走你。但是,我不會這麼殘忍的,我會時常來看你的。也許,你死於的不是恐懼,你會死於飢餓。

傍晚將至,白天的時光就要過去了,按照往常時候,小雞也該回窩了。雞娃,雞娃,雞娃。老兒肆無忌憚地到我家的院子里亂叫。沒錯,她一定在懷疑我。我沒有慌,而是鎮定地走進院子里,看老兒焦急的表情,那神態帶給我極大的觸動,那是一種叫做成就感的東西么?西邊的火燒雲染紅了老兒的臉,她的魂已經飛走了。

見俺家雞娃了嗎?老兒像是問罪。

沒有見。我鏗鏘有力,言辭簡短,毫不猶疑地回應,這是我內心世界波瀾壯闊的反擊。

老兒遲疑地走了。

你們知道嗎?那時,我有一絲絲的遲疑,打算牢門洞開,放小雞一條生路,但老兒如此這般懷疑我,盛氣凌人地侮辱我,使我立馬改了主意,必須送小雞上西天。

夜色四合,唯有天上的星星和月亮。

半夜的時候,我小心翼翼地打開火爐,這個世界安安靜靜,在手電筒的照射下,我看到小雞僵硬的身體上沾滿了灰,一片一片,可愛極了。小雞,你在裡面都幹了些什麼啊?哈哈哈,我忍不住大笑。好可憐啊。

無精打採的小雞,我要不要放你走呢?還是等到明天再說吧,我封上了土坯。

小雞死後,起初那是一種失落感,空虛、煩躁不安、內褲裡面像是滲進了水濕乎乎的,很可能是裡面出了很多汗。給你們實話吧,小雞並不是我殺死的。第二天早上我打開土坯的時候,裡面有幾根雞毛,黃絨絨的,散落在狹小的空間里。火爐里有蛇爬過的印跡,小雞是在夜晚被蛇給吃了。

我算是間接害死了那隻小雞。但是我的仇恨有增無減。

老兒在後院種了一棵小香椿樹,在無人的時候,寂寞難耐,復仇的牙根直痒痒,我去搖動那棵小樹,前後左右,上上下下,挖出來晾一夜再種進去,我時常來照顧,小樹也非常爭氣,過了兩天就死了。

老兒並未反擊,這讓我覺得是老兒怕了。

老兒正在灶房做飯,我拿起了一把板斧,像是程咬金,我到灶房外面開始砸牆,第一下很輕,第二下猛了,越砸越猛,如打鐵般咣當作響。

你在砸牆?老兒立於房頂之上。

沒有。我在砸鐵棍子,拴羊用的。不信你看看,我照準備好的鐵棍子上砸了一下,揚長而去。

你上學就是學的這些嗎?

我聽到了,但我不在嘴裡回應。媽的,別給老子提學校,歧視,骯髒,毫無人性,學校統統該死。去年初三開學的時候,老子的兩免一補呢?國家說是發給貧困生,可結果呢?還不是發給了關係戶。難道老子不貧困嗎?弱肉強食,毫無公正可言,越弱勢越失去機會。

怒火如一條決堤的河。

那就提提學校里該殺死的仇人:班主任張紅霞、同學陳鵬飛、同學王龍標、同學余帥兵,這個名單不會太長,卻是我心裡的一道道陰影,一道道傷痕,難以癒合。在學校里,我被人起了個外號叫獨眼龍,我像是進了狼群,孤獨無助,沒有人能保護我。

你懂這種被孤立的恐懼嗎?

去死吧,在學校里備受欺凌,在家裡老兒竟也想欺負老子。

死亡的火焰燃燒著。

要繼續主動出擊?沒錯。

你們知道嗎?仇恨的火焰一旦點燃已經壓制不住了。

也許吧,老兒只是無心之說,並不一定是針對我,但是這是導火索。引爆了我內心中集聚的仇恨,將這種小矛盾上升為生死的選擇。這大概是一種自我防禦意識吧,不知道蝴蝶效應能不能用在這裡解釋這個問題,請有高見的諸君研究,期待你們能出點兒成果。

我像是俄羅斯的波羅的海艦隊,在復仇的海面上游弋。一伏蘿蔔二伏菜,時值二伏天,老兒正在地里種白菜,透過茂密的玉米地,我的目光如一道燃燒的火炬射向老兒的背影。

這裡還應該給你說一說我的另一個仇人母蠍子。

4

我來菜地的路上,遇到了回家的母蠍子,母蠍子斜了我一眼,我也斜了她一眼。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母蠍子也是我的仇人。這個說來話長。大概是十幾年前,我爸爸和母蠍子的男人因為瑣事打了架,自此母蠍子處處想害我。我五歲的時候,跑著和母蠍子的兒子在大口井邊上玩,現在那是一口廢棄的水井,那時候還能打水吃,我的涼鞋跑丟了,被母蠍子的兒子撿到,我想要回來,母蠍子在旁邊站,她走過來一把把我推到了井裡,我頭朝下,撲通一聲,像是扔進去一隻西瓜,冰涼的水包圍了我,我往水下墜,那種刺骨的感覺永遠留在了我的記憶里,幸運的是掉到井裡後我並沒有昏迷,而是趁著水的浮力爬到了大口井突出的台階上,我那時沒有哭,我向上望了一眼,天空是圓的。我大叫,外面沒有人。母蠍子拉著她兒子已經跑了。

這只是其中一件事,還有另一件是,我五年級畢業的那個暑假,母蠍子家的小牛犢跑到了我家亂蹦亂跳,毀壞了我家院子里的塑料,我拿起了那把大砍刀就甩了上去,那時那把大砍刀銹跡斑斑,毫無殺傷力,淪落成了在地上砍柴的工具。這一幕被站在房子上曬豆子的老兒看到了。

母蠍子找到了我,劈頭蓋臉,嘴裡如拉出一堆羊糞,要拿刀在我的腿上砍砍。

幾天後,我拿著那把銹跡斑斑的大砍刀找到了她,讓其砍我的大腿。母蠍子卻大氣地說,走吧,我會真砍你嗎?

我剛走開,她便在老兒門口對眾人說我的壞話,其惡言惡語這裡就不複述了。

往事就先回憶到這裡。幾分鐘後,母蠍子和她的男人就出現在了辣椒地里,如東征的十字軍,觀察著敵情,當然敵人就是我。

母蠍子罵起來了。不言而喻,目標就是我。其罵言:偷老子的辣椒,抓住了腿給他打斷。注意啊,這裡用了第三人稱,餘音繞梁,直刺耳膜,和老兒那日的罵言形成回聲雙震琴瑟共鳴之勢,這是要置我於死地啊。

復仇的火焰在越燒越旺,沆瀣一氣的東西。

既然都到這了,再給你說個事兒。我爸爸自幼就是孤兒,無人管教,養成了遊手好閒的習慣,不是偷雞就是摸狗,傍晚時分下地去偷別人的菜,天長日久,沒有不透風的牆,只是礙於情面,別人沒有挑明而已。但是,這種仇恨的怨氣會轉移,自然是發泄到了我的身上。

小時候,我跟著爸爸去菜地,他看到周圍沒有人就鑽進別人的地里,辣椒、茄子、黃瓜、豆角,看到啥偷啥,當時我年幼無知,不僅沒有羞辱,反而覺得很刺激,心跳加速,血流加快,很是驚心動魄。我以爸爸為榮,覺得這樣高明,充滿了智慧,原來還可以這樣做,就像是八十年代的中國作家看到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時發出的呀咦聲。

我明白了。我是個受害者,是個被誣陷者,是個替死鬼。這個世界竟然充滿了這麼多的黑暗,難以曬在太陽光下。

爸爸,你竟然是製造罪惡和醜陋的人。我要和你劃清界限。可我到底該怎麼辦?

5

母蠍子那兇狠毒辣的姿態和她男人那陰險無比的鬼臉壓迫著我的心。別他媽的以為老子不敢動你們。說一下仇人的情況,母蠍子四十二歲,是個小矮個子,比我挨一頭,母蠍子的男人四十三歲,頭上出現了幾百根短短的白頭髮,比我略微矮一點兒,方臉。老子不怕你們,你們只是紙老虎而已,在嚇唬我。有個老人家說過:一切紙老虎都嚇不死人。

我深呼吸一口,站在地里,瞪著這兩隻老毒物。此時,我想起了我那把在牲口屋麥秸垛里掩藏著的大砍刀,手裡沒有大砍刀,殺人就沒有什麼底氣。

我悄悄轉回了家,扒出了大砍刀,沾上了水,寒光畢現。我不由自主去了南地,與老兒之間只隔著玉米地。

母蠍子通過罵人的形式映射我、污衊我,老兒也這樣。我決定以其人之道還之其身,我對著老兒罵道:雜種說老子偷她的玉米,再敢說老子偷,我用大砍刀砍死她一家。

那種辱罵愜意,揮揮洒洒,妙不可言。我的心怦怦直跳,老兒啊,你就範吧。你敢接腔,我就敢弄死你。老子不活了。

人和人之間的矛盾起初是可以調和的。我當時心想只要你承認你是在血口噴人,你在映射我,但是你映射錯了,我就放過你。可令人失望的是,老兒並沒有承認。反而讓她認定是我偷了她的玉米。

看來老子是罵對了,玉米就是你偷的。老兒斬釘截鐵地說。你不打自招。要不要我叫恁叔回來?

怒火燃燒。滅門的想法在我心裡由醞釀變為開始執行。我殺死你全家,老子也不活了。

你知道嗎?由於苦苦找不到滅門的可行性方案,我的心情非常沮喪。老兒男人不在家,我如果殺了老兒、她的兒子,還有那個護短的婆婆,她男人回來一定不會放過我,必須連帶著將她的男人除掉,才能沒有後顧之憂。

老兒的丈夫回來了。

6

我在院子里看到了他,但他沒有和我說話。那天我收到了中考分數,再有三十分我就能考上縣裡的高中了。這個意思就是,我落榜了。好極了,我心裡的沉重感消失了。那天後半夜突然下起了大雨,我和爸爸在平房上睡覺,雨滴砸醒了我,爸爸讓我下去,我先爬著梯子下去,我好心給他扶梯子,他突然問我:牲口屋的門開了么?

沒有啊,我剛下梯子怎麼可能跑那麼遠把牲口屋的門打開呢。我下意識地說:沒有開。

啪嚓一聲,一捲鋪蓋從梯子上摔了下來砸在了我身上。爸爸從梯子上下來,揚長而去,消失在了珠簾里。北屋的燈亮了,又滅了。空留下閃電照著我被雨水打濕的眼睛。我打開了牲口屋的門,將那潮濕的鋪蓋卷扔在了地上。絕望瀰漫了我的身體。我那一夜都沒有睡著,手裡攥著那把大砍刀。

你知道殺人前我都幹了什麼嗎?

次日天明,我感覺頭昏昏沉沉,可能是一夜失眠的緣故吧。我們家的小黃狗在院子里跑,看到了我就撲了過來,我抓住了它的一雙前腿,它立在空中,好奇地看著我,我蹲在濕漉漉的地上,和它說著告別的話。我六歲的弟弟在院子里做泥人。

也許我本來就沒有什麼值得和這個世界可告別的。十六年來,我的快樂屈指可數,我的未來就像是我那隻瞎了的眼睛,黑暗無光。我的周圍充滿了敵意。時間很快到了下午,爸爸在國順家打了一天牌,輸了錢回來補充彈藥。我沒有和他說話,依舊蹲在地上,小狗拋棄了我跟著我爸爸屁股後面跑走了。

昨夜一場大雨,今天仇人們都在家裡休息。

我來告訴你一個殺人的秘密。如果別人在正常的運行軌跡上走,而你不在正常的軌跡上走,就會和別人不一樣,那你就很容易殺掉別人,這是個殺人的秘密,我只在這裡告訴你。我已經走入了和別人不一樣的運行軌跡。出發前,我磨了一下刀,此刻那把大砍刀鋒利無比。我再次轉到了老兒的門前,看到老兒正在彎著腰和面,那個大背影太熟悉了,我咽了一口唾沫,走了過去。提在手上的大砍刀變換了位置,一把抹在了老兒的喉嚨上,我架著老兒的身體,右手使勁拉,直到老兒的動脈被完全割斷了,鮮血從老兒的脖子里噴射了出來。老兒只是在我用刀的一瞬間扭頭看了我一眼,像是吃飯太急噎住了似的。我鬆開了手後,倒在地上的老兒瞪著雙眼,怒目而視。殺人竟然比我想像的簡單多了。我心中大喜。老兒的丈夫在北邊的屋裡,翹著雙腿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我沒有給他任何解釋,因為他看到我滿身鮮血的雙手後驚住了,我那時也有點兒吃驚,但我沒有多想,直接抱著他的腦袋把大砍刀抹了上去。他後來好像反應過來了,張著大嘴氣喘吁吁,用雙手抓我架在他脖子上的刀,但這是徒勞的,他那時候已經快斷氣了。

我坐在老兒家的沙發上,把血跡抹在了沙發上,老兒的婆婆摟著孫子在樓上午睡,我覺得只殺仇人就夠了,本想放了他們,但是,在我就要離開的時候卻鬼使神差地上了樓,這事情連我自己都想不通。我簡單擦掉了手上的血跡下了樓,把老兒家的門從外面鎖上後就經直到了母蠍子家的院子里。母蠍子在院子里納鞋底子,看到了我,問我:你來弄啥哩?

我本想不語,但隨即就問:心德呢?(母蠍子的男人)

擱茅廁呢,啥事?你手上咋那麼多血?

我從後背亮出了大砍刀,低聲對著她說,我剛剛把老兒一家殺了,現在就是來殺你們一家的。

母蠍子一聽,想起身躲進屋裡,但失去平衡一頭撞在了旁邊的架子車上,頭上汩汩地冒出血來。我看到血,沒有絲毫的恐懼,反而燃燒起了我的激情,如一條小船航行在澎湃的大海,東邊的日出升出了海平面,耀眼,殷紅,刺得人睜不開眼。

老東西,讓你強勢我?讓你把我推到井裡?讓你置我於死地?我活不了你們一個都別想活。

母蠍子驚恐的眼睛直直地看著我,啞然失聲,不知道是不是嚇傻了。有幾秒鐘我復仇的慾望突然間卻消失了,毫無蹤跡可尋覓。我獃獃地立在她面前,像是一隻笨鵝,天色昏昏暗暗,陰陰沉沉,又開始下雨了,雨滴打落在我的頭上,背上,手臂上,大砍刀上。那是一個奇怪的瞬間,彷彿在昨夜虛空的雨里。

母蠍子已經爬到了門口,我卻不想再殺她了。

母蠍子的男人從茅廁里出來,一手提著褲子,我的遲鈍相對於母蠍子男人的敏捷構成了天壤之別,我想抬手,卻感到毫無力氣,大砍刀滴著混合著血水的雨滑落到了地上,成了一個浸濕擴散開來的花朵。母蠍子的男人抓起了牆上的一把鐮刀向我走來,直到這時,我才從那漫無邊際的虛空的宇宙中回過神來,我是來複仇的,為什麼要停止呢?世界瞬間清晰起來,我舉起了大砍刀,男人的鐮刀飛落到了地上,我如一頭髮瘋的野獸,砍碎了母蠍子男人的身體。

我走出了院子,將母蠍子的頭顱扔在了大街上後,還在冒著血。

在回家的路上,我的身體開始顫抖起來,飢餓感襲遍全身,雙手痙攣,大砍刀掉落在了地上,我想彎腰撿起來,卻再也沒有一絲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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