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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隨筆:詩人南山家的奶牛

一天,南山說起他家有一條奶牛,我一愣,搖頭。我相信,和我一樣,南山也養不起奶牛,一問,果然,奶牛是他家養的一條狗。

南山是王寶華的筆名,他家距離我家只隔著兩戶人,2010年,我和他,兩個晃橋河邊長大的孩子,同時成為雲南省作家協會的會員,百十戶人家的小村有兩位被官方承認的作家,一時成為一條新聞。

後來,南山在一篇散文中寫道:

奶牛是我家狗狗的第五代,說起它的第一代、第二代、第三代、第四代,我一直沿用花花這個名字,不僅它們的毛髮是花白的,就連鼻子上的暗狀,也呈一朵梅花印記。到了奶牛這一代,毛髮變成了真正的黑白地圖,因此它剛出生,女兒就給它起了個響亮的名字「奶牛」。

童年,我和南山沒少在一起玩泥巴,但長成少年後,為了生存,各奔前程,歷盡風霜,一聲不吭,對彼此的家事就所知甚少。但想來他家養「花花」三代,和別人家的狗大致相同,生活貧窮,日子平淡,但到得第四代「花花」,狗和它的主人的命運開始峰迴路轉:

奶牛是沒有媽媽的孩子,出生不到一個月,它的母親花花就跳樓自殺了。那晚大概10點鐘,我還沒有回到家,在剛轉進家門的巷子就聽見「呯」的一聲,隱約看到有東西從我家掉下來,當我借著昏暗的路燈看清楚的時候,花花七竅流血,已經奄奄一息了,只有眼睛在緊緊地盯著我,似乎有話要說似的,直到我把它抱在懷裡,它伸出舌頭舔了舔我的左手方才閉眼。那一刻我的心像被撕裂似的,我知道花花為什麼選擇這樣一條不歸路,它是要隨我父親而去。我父親去世後一個月,花花基本走過了父親生前每一個常去的地方。最後鬱郁的,像懷有天大的心事,那時候奶牛還在它的肚中,它可能考慮到這個幼小的生命還沒有來到這個世上,就一直堅強地活了三個月,直到奶牛順利地來到世上……(南山《奶牛》)

我十六歲到離村二十多公里的群山間的一個小煤窯當挑夫,身高近1.8米的我,每天在平均1.5米高的巷道里挑八十擔四噸多煤炭,期間熱愛讀書寫作,後來有了份相對穩定的工作,成為很多人勵志的榜樣。事實是,南山在十四歲就到大隊煤窯開提升機,我們兩張少年的面孔上,都有著煤井賜予的兩眼烏青,一臉慘白。但我們都幸運地活了下來,我們在煤窯的五六年間,有三個與他同名、其中兩個家都在晃橋河沿岸的「王保華」(只是名字有一字之差)都在綿延群山中的煤井下死於非命,平均年齡也就二十歲。在長長的童年,白天,我和寶華在晃橋河裡捉魚摸蝦,在夏天陣雨後又經太陽曝晒過的夜晚,我們站在村口,望著不遠處老白墳那裡無聲無息地流竄於野地的磷火出神。很快,這個早慧敏感的孩子,一天從衣袋裡掏出十幾張寫著字的白紙給我看,我才知道他開始寫詩。那年,他只有十四歲。很快,他創辦了「野城磷火文學社」,此前是娃娃頭子的我,轉換了角色,一有空就跟在他的屁股後面讀書、寫詩。

他的父親是公社煤窯的領導之一,個兒不高,但神氣十足,正直卻又孤傲,抬著頭走路。只有跟他相熟的人,才知他是那種外冷內熱的人。後來,大隊煤窯散夥,這個臉色蒼白的男人,從地下回到大地之上,和妻子一起躬耕晃橋河邊的幾塊田地。多年的積勞成疾,讓他最終患上癌症和腦萎縮,這個面對生活從來沒有發出過一聲嘆息的硬漢,常常被病魔折磨得在地上打滾。有時,只要家人稍不留神,他就會一個人出門,像當年在煤窯里一樣,一絲不掛地在村裡的大街小巷無目地走啊走,誰跟他打招呼他連看都不看一眼,而第四代「花花」不緊不慢地跟著他的腳後跟。走累了,他會找個地方站定,佝僂著筋骨皮肉都已經鬆散下來的身子,頭偏往一邊,雙手像緊攥著什麼東西,不斷地向著前方的虛空刨啊刨,或是一隻腿跪在地上,左手也緊按著地下,右手也像緊攥著什麼東西,不斷地上下掄動,要不就是雙手像托著重物平舉著,一頭一臉的大汗……這樣的場面我只看到過一次,我一眼就看出老人是回到了當年煤窯下的角色:用鎬頭刨煤,用斧頭削坑木,然後架起它……淚水一下涌滿我的眼眶。南山的母親,我敬重的大嬸,高出丈夫一個頭,幹活像男人一樣風風火火,在生產隊的日月,我那體弱多病的母親一再得到她那雙大手的相幫。寶華姐弟和我們兄妹一起,長年穿得破破爛爛,不聲不響一天天長大。晚年,這位當年在晃橋河田地間兩岸呼風喚雨的女人,患了嚴重的眼疾,我有時從我居住的小區回村時看到,她高一腳低一腳地在村中的大街小巷,趕緊上前打招呼,她一聽立即親熱地叫出老鄰居兒子的小名,讓我一下回到小時候。這個為生活流盡最後一滴血汗的女人回歸泥土後,一天二十四小時和南山父親形影相弔的,就是王家養的第四代狗:「花花」:

「……父親離去的那些天

她找遍村中的每一個角落

父親生前最愛去的地方

每天總是鬱郁而歸

花花即將臨產,拖著一個大肚子

那些天,她每天替我照顧父親

在醫院的床頭

眼睛瞪著父親掛著的吊瓶

看到針水完了就汪汪汪地

跑向醫生辦公室,就連主治醫生都說花花是一條

最通人性的狗

那個晚上,花花臨盆了,一口氣下了

五隻崽,最後一隻是黑白交叉的

奶牛的顏色……

——(南山《花花的眼淚》)

花花就這樣尾隨南山父親去了,把剛落生的女兒託付給南山,帶著剛剛生育的一身血水,從主人家的三樓一躍而下。

「一個月後,五隻崽在我精心照顧下

送出了四隻,為紀念花花

我留下了毛髮和花花相似的奶牛

並正式為她起名為奶牛

奶牛繼承了花花優良的傳統和做派

很快和我們家融為一體

像花花一樣,成為了我們這個家

不可分割的一員……」

——(南山《花花的眼淚》)

「奶牛」一天天長大,南山寫道:「我會經常帶著它去參加一些公益活動,有時候也會帶著它到寺廟聽大和尚講解生命的輪迴與因果,每當這個時候,奶牛就像一個聽話的孩子,靜靜地趴在地上,兩隻耳朵豎得尖尖的,它似乎聽得懂大和尚的話,這讓大和尚不得不說我家世世代代得到忠犬的庇護。前世一定是個護狗之人。所以它們這樣忠誠地來報恩,這是一種福報,大和尚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在短短五年間,南山將勞苦功高卻沒有享到幾天清福的母親父親,一前一後送上我們村人最後的棲息之地——十幾公里外的村西的龍潭坡山上入土為安,將他家「奶牛」的母親「花花」葬在一棵萬年青樹下。在我心裡,龍潭坡山是大地為我們村亡者樹的墓碑,那棵萬年青樹是南山為義犬「花花」樹的墓碑。

作家簡介:梁剛,筆名土兒、高粱等,曾在《中國作家》《文藝報》《文學報》《大家》《南方周末》《雲南日報》《邊疆文學》《湖南文學》《山花》《芳草》等國內報刊發表文學作品數千篇。公開出版文學作品10餘部,獲獎十餘次。現為雲南省作家協會會員,彌勒報社社長,彌勒市作家協會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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