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搞資本運作的整容醫院，就不是一個有理想的理髮店

我最近一兩年，髮型都是「黑長直」，並不是整什麼文藝范兒，只是我們那兒的理髮店，太讓人一言難盡。

剛搬到這個小區時，先搜尋了方圓五百米之內的理髮店，比較近的有兩家。一家是夫妻店，小小的門臉，永遠極盡所能地擠滿了人，另一家裝修堂皇，但生意冷清，使那堂皇，也像塗脂抹粉的強顏歡笑。

以我有限的生活經驗，當然知道第一家更值得信任，但實在不想排隊，於是挺身走進了後面那家。

洗頭的過程很漫長——也許並沒有那麼漫長，只是那位洗頭小妹離我太近，絮絮然隔著流水聲問我住哪裡，孩子多大了，我不習慣閉著眼睛跟人說話，很勉強地回答了幾個問題之後，談話終於被推到了緊要關頭：姐，你在我們這兒辦過卡嗎？

我裝作沒聽見，請不要責怪我失禮，弱者往往比強者顯得更無理，強者有辦法微笑著全身而退，弱者因為不善於拒絕別人，進退失據，或是惱羞成怒，更容易用力過猛。

好容易洗過頭，來到高高的座椅旁邊，有服務員上前，問我是選首席理髮師，還是普通的，我想著就咱們這城鄉結合部的小店，還能藏著大菩薩？來個普通理髮師就可以了。

服務員把目光投向一個梳著小辮手臂上的紋身龍飛鳳舞的男人，他肯定不普通，沒想到，他眼皮也不抬，就懶洋洋地，走到了我身邊。

他應該就是首席，屈尊來給我理髮，是因為高手也寂寞嗎？待會兒錢怎麼收呢？且不管，先領略下首席的妙處吧。

如果讓我摸著良心說首席特別在哪裡，我只能說一個字，那就是「慢」。修個劉海，不是應該五分鐘就能搞定嗎，但這位卻是捻著我的頭髮，一根根的剪。這種肅然，對照著龍飛鳳舞的紋身，由反差中生出大和諧，我默默地對自己說，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匠人精神吧。

然而，他突然開口了，說，大姐，你在我們這辦過卡嗎？

匠人光環咔嚓碎了一地，好在，那卡面額倒也不大，辦張兩百塊的打九折，五百塊的打七折還贈送護理，他極力建議我辦五百塊的，說划算。

是划算，但我隱隱有點不安，交過錢，走出門，才明白我不安的原因，我初來此地，人生地不熟，對這家店的根基底細太不了解，下次來，面對的會不會就是一拉到底的卷閘門？

我的運氣還算不錯，理了好幾次之後，才在某個毫無徵兆的日子，見「明珠美髮店」的門匾忽然變作「環宇美髮店」，下一步會不會衝破宇宙？當然，我更關心的是，我的卡怎麼辦？

接待我的，是一個笑容甜美溫婉到你捨不得跟她掰扯的姑娘，她笑吟吟地說，說雖然那個店轉給他們了，他們也不會完全不認賬，待會兒幫我查查，卡里還有多少錢，我按照那個數額再衝進去，可以把以前的餘額給激活。

我本來就只是表達一種情緒，姑娘提出的這個方案，雖然需要充錢，起碼顯示出了某種誠意，誠意這東西，向來稍縱即逝，我簡直是時不我待地刷了卡，出了門，冷風一吹，才懷疑自己又一次犯下錯誤。

這家倒是存活時間相對較長，只是中間理髮師不斷地建議我燙大波浪，或者挑染，並聲稱可以為我設計一整套方案，都被我十動然拒了。以至於每次出門，我都有全身而退的僥倖，但不久，我發現，這種僥倖感是愚蠢的，如果我挑染了，大波浪了，我的損失就會少一點，不過也很難說，他們也許會想出辦法來，讓我充進更多的錢。

你猜的沒錯，這家店很快又關門了，而這次，我的卡里剩下的錢比上次還多。

我連上門理論的力氣都沒有了，到另外那家夫妻店剪了幾回，每次都要花個把小時排隊，最要命的是，春節前，當我頂著忍無可忍的劉海，來到那家店門口時，發現卷閘門上貼了回家過年的告示。

只好又來到那家搞不清幾易其主的理髮店，它現在改名為「伊甸」了，我鼓足勇氣提出我曾在這裡辦過卡，前台的姑娘倒是個爽快人，說，沒關係，你先剪吧，待會兒我幫你看看餘額。

剪完來結賬，姑娘在電腦前噼噼啪啪地敲打著，說，你這卡上錢不多了啊。

不會吧，兩次充卡，又沒剪幾次，所剩應該挺巨額的。面對我顯而易見的震驚，姑娘寬容而友好地笑了，說，在我們這，不但可以理髮，還可以理財，好多客人在這裡都是幾千上萬的存，我們有個回報表，您要不要看一下？

我還沒來得及搖頭，那表格已經遞到我面前，可是以我的智商，哪裡看得懂。

她倒也體諒我，換了一張單子遞給我，原來儲值不但有返還，還可以免費整容，存兩萬塊，免費墊鼻子，五萬塊，免費削骨……看得我毛骨悚然，我不過是想修個劉海，怎麼就跟您這些買賣掛上鉤了呢？難道，不搞資本運作的整容醫院，就不是一個有理想的理髮店？

搬到這裡的兩三年間，來這家理髮店沒幾次，但見城頭大王旗不斷變換，圈錢的套路，與時俱進，我沒有能力與之鬥智斗勇，又沒有耐心去另外一家理髮店排隊，我試著自己剪過幾次劉海，結果讓人一言難盡，我對鏡深思，心情複雜，最後，我就變成了一個永遠的黑長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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