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語清香-母親

最新 0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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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閑暇午後，終於坐上一會，一朵小小的菊花，從干扁變得豐滿，最終在水中重生。

就在這見證奇蹟的時刻，不經意抬頭，一身熟悉的校服映入眼帘，哦，母校的校服。一個高中生，扎辮子的女生，在過道慢慢往前挪著步，好像是要買茶，又不知去哪家的樣子。

我扭著身子托著腮，懶洋洋的一邊打量這個年輕女孩。一邊羨慕，真好，年輕真好。女孩兒感受到灑向她的目光，朝我望來。0.1秒之間，坐直身子，面帶微笑，並用鼓勵的眼神示意。果然，女孩兒朝我走來。相比大叔級別的老闆，我應該還算是自帶nice屬性的姐姐。

禮節性的起身，詢問。

「我也不知道買什麼茶，我媽愛喝茶，我只知道那是很便宜的花茶，母親節快到了，我想給媽媽買一款好一點的茶……」

真是個好孩子，就是心思有些重，她說話的時候會不自覺的皺起眉頭。

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

「那你聽沒聽過你媽媽說過她最愛喝哪種茶嗎？」

「沒有，她總是嘟囔著喝點茶提神，她說喝茶算下來比買速溶咖啡便宜，她每天早上要喝下一大杯濃茶，然後才去工作。我喝過媽媽早上的茶，太苦，真的很難喝。」她頓了頓，看向我，眼睛一亮「對，就要那種提神效果好，又不太苦的。」

「坐吧。」她這才褪下重重的書包，寬鬆校服下，瘦小的身軀坐在紅木羅圈椅中，頓時覺得咱家這椅子，真大。女孩雙手抓著椅子邊條，聳著肩身體略微前傾。有些局促和不安。我輕輕搖搖頭，想把心中莫名升起的一絲憐憫的情緒趕走。轉身拿出茶葉罐，溫杯，燙盞。紅木製成的茶匙舀上茶葉放進蓋碗，燒開的水接觸茶葉的剎那間蒸汽攜帶茶香裊裊上升。洗茶、沏茶。

不到一分鐘的工夫，一杯清澈明亮，散發著清香，沁人心扉的茶水，送到女孩兒的面前。

「嘗一下，分三口，慢慢喝，別燙著。」

「嗯，好喝，嗯……」女孩兒猶豫了一下，抿了抿嘴「一定很貴吧？多少錢一斤？」

看來，這是個家境不寬裕，又很懂事的孩子。

「不急，你跟我先講一講你的母親吧，在我家店講故事能打折。」我忍住笑意朝她認真的說。

【2】

沉吟半刻，女孩把小半杯水喝下，我不動聲色的又將茶水填滿，示意她可以繼續喝。

「其實，我一直跟我媽生活，我父母很小就離婚了。」女孩兒緩緩的說道。

我微微點頭，沒插話，水有些涼，蓄水，燒水。

「我好不容易才能跟媽媽在一起，我很愛她。大概我不到四歲的時候，爸爸媽媽就分開了，我覺得我記事挺早的，我能回憶起小時候，媽媽在擦地，爸爸在床上跟我玩的畫面，很溫暖。還有一個畫面是爸爸媽媽在小桌子吃飯，我圍著小桌子轉圈圈，他們吃的青辣椒，很好吃的樣子，就抓了一把放進嘴裡，頓時哇哇大哭，然後他們兩個人誰也沒管我，還在那笑。」

說話間，她不好意思似的，用手掩了下往上翹的嘴角，還吐了吐舌頭，轉而語氣開始沉重。

「後來的記憶就很難過了，不知道為什麼，忽然間就見不到媽媽了，每天鬧著找媽媽，有一次，奶奶帶著我在樓下玩，終於看見媽媽遠遠的在那邊，我使勁跑過去，撲進媽媽的懷裡，媽媽的懷抱很溫暖，媽媽的頭髮很香。

再後來，我很少能下樓玩了，有一次我聽見樓下有一個聲音在喊我，我扒過去一看，是媽媽在樓下，我就想往樓下跑，被一個不知道哪裡的舅爺死死拽住，不到四歲的我怎麼能掙脫那人。那時小，現在想起來，那是痛徹心扉的一種疼。我一直都知道，那天我在樓上撕心裂肺的哭，媽媽也在樓下哭。

再再後來，我被送到農村，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每天跟著一個叫姑奶奶的老人，一起放羊，采棉花。那個時候，每天晚上睡覺前，我都得摸著自己的頭髮，騙自己媽媽在旁邊，我摸著的是媽媽那長長的香香的頭髮。

有一次，姑奶奶家要賣羊，一隻剛生完小羊羔的母羊，他們大人把羊從羊圈裡拉走，母羊和小羊都在咩咩直叫。我不知道哪來的力氣，衝過去，咬牽羊那人的手，就不想讓他們賣羊。當然，我又失敗了，我跪在地上看著母羊被拉走，站起來跑進羊圈，抱著小羊的脖子，默默的流淚。我一邊撫摸著小羊羔，一邊跟它說，小羊，小羊，咱們兩個一樣，都沒有媽媽了。一遍一遍的說。一邊說一邊哭，小羊彷彿也知道自己失去媽媽，一動不動的卧在地上，讓我抱著，跟我一同悲傷。誰也不敢上來把我拉走，連姑奶奶也在一旁流淚。整整一個下午，直到我睡著。」

【3】

我抽了一張紙，遞給她，順便把她桌前有些涼的茶水倒掉，蓄上剛出的熱茶。

女孩擦擦鼻子，深吸了一口氣，身子隨意的靠在椅背上，繼續說，「可能是因為小時候總傷心，現在看到別人很難過，自己卻一點也傷心不起來。

大概在農村待了有半年吧，忽然又被爸爸接回到城裡，沒過多久，我有了一個新媽媽，他們都讓我喊她媽媽，喊了就有糖吃，會誇我懂事。又沒過多久，聽大人們說，要把我送回我媽那裡，我聽了心裡別提有多高興，雖然也捨不得爺爺奶奶和爸爸，但我還是更願意跟我媽在一起。在一個夜黑風高的晚上，我被送到外婆家，就跟做夢一樣，終於見到我媽。之前所有傷心的事情，通通都不記得了。

後來，就開始了和我媽相依為命的日子。媽媽自己帶著我，換過好多種職業，開始是在家給別人做衣服，織毛衣，後來很早起床去賣麵包，賣早點，好像還賣過菜。我覺得那是最快樂的時光，媽媽在忙，我就在一邊玩，沒有別的小朋友，就自己玩，也不知道玩什麼，就自己能玩很長時間。回到家媽媽就教我寫字，認字，還跟我說一定要好好學寫字，才能上學，不然沒上過幼兒園，小學都不收你。我當然很聽話了，從小就超級乖，就怕自己搗亂闖禍，媽媽會再離開我。

我印象里媽媽一直就很忙碌，因為她什麼都想給我最好的，別人有的，我也要有，你看這手機，她說別的同學都用蘋果，咱閨女也得有，其實我不想她那麼辛苦，不要給我買。

她現在五點就起床，賣煎餅果子，十一點多收攤，下午一點多去給別家打掃衛生。然後趕在晚自習結束前回家給我做晚飯，明年就高考了，她更是天天換著花樣給我做，希望我能多吃一點。

我媽在我面前一直特別堅強，這麼多年，遇到過被城管沒收三輪車，遇到過僱主各種刁難，挑刺兒。很多事，都是過了很久之後，她好似在說別人的事似的風輕雲淡的說出來。在當時，這些苦和難從來都沒有跟我提過，就怕我分心，影響我學習。我媽只盼望我能考個好大學，倒是她自己的事，一點兒也不考慮。

【4】

明天是母親節，想來想去，給媽媽買點茶吧，想著別讓我媽這麼苦。有一天早上喝了一口媽媽臨出攤剩下的半杯茶水，真是難以下咽。你這茶就很好喝，我都感覺有一點甜呢。」

一盞茶，已喝到無味。有些感嘆，這茶竟也是人生五味雜陳的沖刷。

「謝謝你的故事，這茶叫花香水仙，生長在懸崖絕壁的山上，在岩石碎沙的縫隙中生存，經歷風吹日晒，雷劈雨淋，堅強、獨立、有傲骨，又獨具風韻；香味純正，香氣厚實，甘醇。這款茶的特點跟您母親很像。這款茶配您母親剛好。我很敬佩您有一位這樣偉大的母親。」

我想了一下，說：「這茶說實話，肯定是貴一點，本想著免費送你，卻覺得這樣又好似憐憫，恐怕茶葉拿回去，也會讓您母親退回來。我想，她需要的不是憐憫，是尊重。這樣吧，我給你算便宜些，就當是感謝你給我講了這麼長的故事，兩不相欠。」

女孩兒露出甜甜的笑容，連勝道謝。我也彷彿做了件好人好事似的，心裡舒坦。

母親節之際，收穫一個故事，看似賠本的買賣，也不虧。

母親是船，日夜操勞只為送兒女到岸;

母親是樹，寒冬酷暑都幫兒女避風擋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