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獨自走進那良夜

何 瑞 修 ，宇 宙 間 無 奇 不 有

不 是 你 的 哲 學 全 能 夢 想 到 的

—— 《 哈 姆 雷 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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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想記下兩件事。

第一件是兩年前夏天裡的一個深夜，我和D躺在床上聊天，聊著聊著就從一些雞零狗碎的事上聊到了我們終有一天會離開這個世界的事實。

D在我旁邊平靜地敘述著自己對生命的看法，而我聽著聽著突然抑制不住地捂著臉哭了起來。D慌張地問我怎麼了，我根本答不上話，就感覺心底湧起一陣陣的傷感不停衝撞著淚腺，讓眼淚翻湧起來。最後D嘆了口氣抱住我，一面拍著我的背一面問我，是不是想到以後父母、和很多自己愛的人都會離開而感到難過。我哭得喉頭抽搐說不出一個字，只能拚命點頭。

D也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輕輕拍著我的背。

厚重的窗帘已經隔絕了窗外城市的所有光源，室內一片濃黑，如果沒有空調嘶嘶吐著冷氣，這樣的黑暗多少讓人本能地感到點恐懼。

哭了將近20分鐘，傷心去了一大半，還剩個小尾巴沒離開，我抽抽噎噎地給D說，我沒事了。

D見我平靜了下來，才又開口，跟我講起關於靈魂重量的二十一克之說，向我證明人的死亡不過是肉身的消亡，靈魂不滅，愛你的人永遠不會真正離開。

眼前沉默的黑暗把D輕輕柔柔的話語裹了進去，我盯著天花板的方向不知道在看什麼，只感覺這無邊的暗變成一種詭異的安慰。

我當時應該是情緒崩潰了。想到所有愛你的人最終會離開就有一種滅頂的無力。那天深夜我突然體會到愛會讓人變得多麼柔軟和脆弱，我融在黑暗裡感覺自己像一隻暴露在海岸邊的沒有長出堅硬外殼的軟體動物，只能用最軟弱的部分去迎接拍岸的巨浪。

我那時就絕望地想，如果最後失去這一切溫情的痛苦會比現在我們享受它的時候大上很多倍，那我們乾脆不要這麼忘情地投身到人世間一切形式的情感上算了。

我從那個時候開始，埋下了對」存在「的懷疑的種子。

第二件事發生在半年以後，也就是一年前的冬天，我剛剛經歷過人生中一段非常糟糕的時期，費了好大力才完成心態復盤。在心有餘悸地慶祝「劫後餘生」的同時，我進入到一個——用同伴的話來說——「我們最清醒的時期」。之所以「最清醒」，是因為我似乎被一個宏大的哲學命題給拷問，雖然我本身並沒有接觸過任何哲學理論，這個時期里我開始疑惑我們生活里所有行為的意義：工作、賺錢、買車買房、旅行、進行極限運動、渴望被愛又渴望付出、宣洩、沉默、辛苦、閑散......一切行為與感受之於我都變得「沒什麼意義」，因為即便我們現在獲得了所有，到最後的最後也都一無所有，那我們費力去經歷這些真的有「必要」嗎？

這段時間裡我並沒有消沉，也沒有閉世，我只是在跟平時正常社會行為之外會思考我們做這些的意義是什麼，但我因此有了點茫然與不安。

我跟幾個朋友聊過這個話題，其中一個人跟我說這就是existential crises——存在主義危機。即：

由存在主義發展出的最突出命題：

世界沒有終極的目標。人們發現自己處於一個隱隱約約而有敵意的世界中……世界和我們的處境的真相最清楚地反映在茫然的心理不安或恐懼的瞬間。

這個困惑持續了半年之久，之後忙於生活本能上的事便再沒想起。

但這個非理性的困惑並沒有消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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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重新想起談這兩個經歷是因為最近一周看了幾部經典的科幻片，宇宙精妙的秩序與理性，以及它溫和的冷漠，讓我突然對存在主義危機的困惑有了解答。

我之前問一些朋友「你覺得人生有意義嗎」，所有人都告訴我「沒有意義，重在獲取不同的體驗」，我覺得他們說得沒錯，但我沒有被說服，我想我需要的是對這個非理性問題的一個理性的答案。

而科學和宇宙就是這個答案。

世界上每一種宗教都有自己的創世論，用來描述我們生於何方，去往何處，而宇宙卻可以用純理性的規律向你解釋這一切。

我們，以及宇宙都誕生於一個炫目的偶然演過的結果，會尊崇物理定律走向消亡。不止是我們個人、我們這一代人；也不止是整個人類文明；甚至不止是地球文明、太陽系文明，是整個結構化的宇宙，按照熱力學第二定律，都終將迎來群星的死亡，無止境的黑暗，以及終極的無序狀態。

我了解我自己是個不會臣服於某種宗教的頑劣分子，但宇宙和科學的真理太美了，足以讓人對其產生宗教式的崇拜，一切物理定律都充滿了宿命論的色彩。

讓我們再談回存在主義危機的答案，既然宇宙都誕生於一個偶然，那我們的存在就都沒有預設的目的與意義，而我們在宇宙中既然能有幸成為被賦予意識的生命體，就有了去體察世界的機會。生命只是一個機會，再無其他，而「生活」才是你用來填充時間量程上的你一生的東西，所以我們會好奇，會思考，會想去探索未知的情感與體驗經歷，因為那才是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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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蘭的《星際穿越》中有一幕，是Tarse、Cooper、Amelia三人離散在了無邊的太空，Tarse先行墜入黑洞，Cooper為了能保全Amelia，選擇用自己做助推器把她送往目的星球。當Cooper和Amelia分離，掉進黑洞的場景看得人壓抑極了。知道深海恐懼是怎麼一種感受的人應該都懂。

那是宇宙盡頭的顏色，無止境的黑暗，勾起人最原始的恐懼與生而為人的懦弱，足以輕而易舉的擊潰一個人。我想起兩年前我在這樣深邃黑暗裡暴露的脆弱與無助，我想我當時應該是被嚇哭的，害怕永久的失去，害怕孤獨，害怕像Cooper、像Amelia一樣孤單地無助地在銀河裡漂流，獨自承受一切面對未知的恐懼，

我害怕獨自走進那良夜。

我看完電影以後愣愣地對同伴說，我覺得生活在世俗的世界真好。

宇宙是充滿敵意還是友善的？我們大概還不得而知，我們只知道它所有的表現都是無意義且不帶溫度的。

當你開始認識到宇宙、生命、時間這些從大爆炸開始終貫穿到宇宙終結的宏大存在，它們的本質都是溫和且冷漠的，你會愈發嚮往我們普通生命里那些細小的，沒有意義卻充滿了溫度的東西，像那些被賣早點的街邊小販喚醒的早晨，在蟬鳴聲中入睡的午後以及萬家燈火點亮的夜晚。

兩年前那個夜晚我絕望地想，人可以和機器人一樣隔絕感情嗎？如果一切的溫情最後都會慢慢消亡，我們得到與付出所有的愛有什麼意義？

現在我可以從容地接受，這一切的一切都沒有意義，但我還是要去經歷。那些愛、那些溫暖我都想得到，那些哀傷和痛苦的溫度我也要去體會，因為這才是生活。

我們最後都會溫柔地走進那良夜，但經歷過的生活會讓我們知道，我們不會是孤單一人，

還有整個宇宙在你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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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al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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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幻 想 制 作 師 -

綻 放 你 腦 內 的 星 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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