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過人生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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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水果的季節感很淡薄，比如蘋果香蕉梨子，一年到頭都能吃得到。有些卻不，非要等到一定季節，才會有一飽口福的慾望。比如，桑葚和草莓是春天，櫻桃是初夏，石榴是秋天，柚子是隆冬時節。

至於盛夏，腦海里浮現的，一定是西瓜。

說來也怪，夏天有甜瓜、香瓜，還有桃李杏，但無論哪一種水果，都抵不過西瓜在心裡的地位。

尤其是在西瓜早已成為量販式水果的今天，哪怕酒吧或者KTV的果盤裡一年四季供應，也激不起我的任何興趣。非得在沙發上抱著半顆滾圓滾圓的西瓜大快朵頤，這個夏天才算正式開始了，這個夏天才算沒有了遺憾。

起初，我以為是心理作用。比如，綠油油的瓜皮，有一種涼爽的感覺；或者，堆成山的西瓜，讓人聯想到雨後果園的天地清明、呼吸舒暢。

後來發現並不是。當咬下夏天第一口瓜瓤、紅紅的汁水漫過牙齒，各種與西瓜相關的光影記憶呼啦啦呼嘯而來。濃濃的甜與涼，瞬間蓋過了夏天酷熱難耐的苦，你才發現，所有美好的味道，都是人生記憶里的一場回甘。

02

不同於現在買西瓜，賣瓜人可以切成半個，或者更小的一塊，以前基本上都是整個整個的買。挑選一個成熟的西瓜，在那時就成了一門技術活。

我也不厭其煩地接受家人的面授機宜：挑西瓜，先看，後拍，靠觸覺和感覺。

比如，顏色要挑選青綠色的，要選表面光滑紋路清晰的，如果是花紋雜亂的，瓜瓤內筋很多，吃起來就沒那麼痛快；還要看瓜把兒，最好是捲曲圈起來的，這樣的瓜容易甜。

看完後，要拍。一手托起瓜，另一隻手拍，拍完要湊上耳邊聽一聽。聲音「咚咚咚」的可能是沒成熟的生瓜蛋子，「噗噗噗」的意味著太熟，熟過了；「嘭嘭嘭」的感覺，最好。我始終覺得，拍和聽，是對西瓜的最起碼的尊重。整齊劃一心照不宣的動作，不亞於今天的廣場舞。

一系列動作下來，還得嘗一嘗。

賣瓜人拿一把尖刀，在瓜中間一橫一撇一捺劃三下，切成一個三角形，然後用刀尖輕輕紮下去，一提，一塊瓜瓤就拿出來了。買瓜人嘗完後，還要把這塊瓜瓤放回去，拿到家的，還是一顆完整的瓜。

如果買回家的瓜，瓜身上都有一個三角形的切口，基本上味道都差不了。

03

瓜買回家，要泡在水桶里冰鎮。以前在姥姥家，是直接放在井水裡。冰鎮後的西瓜，帶有一股清冽的味道。

吃瓜的時候，更像是家人之間的一種儀式和禮節。

家人團坐在桌前，由老持穩重的後輩負責切瓜。長輩們聊著家常，更小的晚輩早已摩拳擦掌按耐不住。先把瓜把兒切下，拿著來回擦刀身，再把三角形的瓜瓤拔出來，對著瓜身攔腰切下去。

嘭，的一聲，有炸裂的感覺。瓜身瞬間延伸出幾條裂痕，那是一種充滿爆發力和原始生命力的美感。鮮紅的、水靈的瓜汁流出來。家人紛紛點頭誇讚：好瓜，好瓜。

瓜要切得厚薄均勻、大小分明、不偏不倚。切得好的瓜，成等腰三角形狀，放在桌上，立得住，左右對稱；瓜皮底端不能太大，否則吃到最後，容易蓋住臉，以張口的距離最佳；瓜瓤要尖薄如蟬翼，最好。

切下的第一塊，要給長輩，依次按照輩分往下分。吃瓜的整個流程，才算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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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我總覺得吃切塊的瓜，缺少大快朵頤的酣暢。而且，心底會有一種自然而然的緊張感，潛意識裡怕流湯、怕弄髒衣服、怕看也怕被看不雅的吃相。

所以，我總是抱著半大個西瓜，用勺子挖著吃。嘴裡的寒氣與窗外熱烈囂張的熱氣產生激烈的碰撞，卻又在某一點融合到極致，有種：勺子在手，天下我有的豪邁氣勢。

欲罷不能，正所謂：吃瓜一聲笑，冰火九重天。

後來如此吃瓜，我就犯了糾結：到底是先吃中間，往兩邊吃，還是從邊上往中間吃？前一種吃法，是先甜後苦，後一種吃法，是先苦後甜。為此，我還苦惱了很久。

當然，苦惱的事情遠不止這一件。

自從有了空調，夏天就丟了，慢慢也就迷失了春秋冬。人在城市裡徘徊，不知道心還能不能找回那絲淳樸。

以前吃瓜，是紅瓤瓜，現在卻是層出不窮的品種，黃瓤的、白瓤的，還有無籽的、方形的，讓人感慨科技之進步，人類想像之新奇；

以前吃瓜，單純的是一種生活，現在，我們都莫名成了「吃瓜群眾」；

以前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現在「王婆賣瓜」的人越來越多，「瓜田李下」也不再是招人避諱、掩人耳目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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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想想，盛夏時光，恰如青春飛速成長的熱烈、熱情、激情與豐滿，所以，也就怨不得我們對寒冬臘月里KTV的果盤，食之無味。

我們想念盛夏的西瓜，並不只是味道的甜，而是塵世人生的悶可苦，總得需要一些慰藉，找到一個緩解的出口。

所以，想起夏天來，我們很容易想到竹椅子的清涼、蚊香的味道、綠豆湯和冰棍的香甜，電風扇搖頭的響聲、知了知了的叫聲。

還有刀切開西瓜時，悶脆的「咔嚓」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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