擒賊擒王：鴛鴦拒婚

這回書的回目叫做「鴛鴦女誓絕鴛鴦偶」，為什麼沒用這個題目，因為這個鴛鴦偶並不是這一計里鴛鴦用計的對象，她對付的是想要娶她的大老爺賈赦，這個賈赦糟老頭子，兩個人站在一起，無論如何也說不上是鴛鴦偶啊。

那麼這個鴛鴦偶指的是誰？這一點，我同意周汝昌先生的說法，指的是寶玉和賈璉。因為鴛鴦表示不願意嫁大老爺，當時大老爺就有一句話：「我這話告訴你，叫你女人向他說去，就說我的話：『自古嫦娥愛少年』，他必定嫌我老了，大約他戀著少爺們，多半是看上了寶玉，只怕也有賈璉。果有此心，叫他早早歇了心，我要他不來，此後誰還敢收？此是一件。第二件，想著老太太疼他，將來自然往外聘作正頭夫妻去。叫他細想，憑他嫁到誰家去，也難出我的手心。除非他死了，或是終身不嫁男人，我就伏了他！若不然時，叫他趁早回心轉意，有多少好處。」所以後來鴛鴦來到老太太跟前，賭咒發誓，「因為不依，方才大老爺越性說我戀著寶玉，不然要等著往外聘，我到天上，這一輩子也跳不出他的手心去，終久要報仇。我是橫了心的，當著眾人在這裡，我這一輩子莫說是『寶玉』，便是『寶金』、『寶銀』、『寶天王』、『寶皇帝』，橫豎不嫁人就完了！就是老太太逼著我，我一刀抹死了，也不能從命！若有造化，我死在老太太之先，若沒造化，該討吃的命，伏侍老太太歸了西，我也不跟著我老子娘哥哥去，我或是尋死，或是剪了頭髮當尼姑去！若說我不是真心，暫且拿話來支吾，日後再圖別的，天地鬼神，日頭月亮照著嗓子，從嗓子裡頭長疔爛了出來，爛化成醬在這裡！」您看，這才是她所謂的誓絕鴛鴦偶，那意思是鴛鴦發誓終身不嫁人，當然這也是大老爺逼的，而他用的這一擒賊擒王之計並不是為了誓絕鴛鴦偶，而是為了擺脫大老爺的糾纏。

話說榮國府大老爺賈赦，業餘時間沒有什麼太多的愛好，唯一的愛好就是娶小老婆，反正家裡有錢，一個一個地娶唄。不過賈大老爺也不是撿到籃子里就是菜，人家也有自己的標準和追求，生活上向最高標準來看齊。他看上了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鬟鴛鴦，就想著把她收了房做姨娘，讓自己正房夫人邢夫人去說。

這個邢夫人也有意思，那個年代雖然說女人不能管男人三妻四妾的，但是也就是不管而已。這個邢夫人則不然，她是熱心地幫著自己丈夫張羅，衝鋒在前，這就比較奇葩了。究其原因，主要還是邢夫人家門檻低，出身一般，不像王夫人，娘家跟賈府平起平坐。所以邢夫人就怕自己丈夫，行為做事總是唯自己丈夫馬首是瞻，就怕丈夫不高興，影響自己地位。這點賈母看得很清楚，她也說邢夫人：「我聽見你替你老爺說媒來了。你倒也三從四德，只是這賢慧也太過了！你們如今也是孫子兒子滿眼了，你還怕他，勸兩句都使不得，還由著你老爺性兒鬧！」

這個不說了，還說鴛鴦。讓邢夫人去說之後，賈大老爺那是自信滿滿，認為是勝券在握。我要提拔你一個丫鬟當姨娘，屬於職務晉陞，這你還有不願意的？沒想到人家鴛鴦還真就不願意。

我覺得鴛鴦的選擇很正確，無論在主客觀上，嫁給大老爺當小老婆都不是一個好的選擇。先說主觀，大老爺那個風燭殘年，老態龍鍾，嫁給他那真是一朵鮮花插在狗屎上了，為什麼不是牛糞？牛糞的作用挺大的，對鮮花來說還是肥料了。狗屎就完蛋了，裡面沒什麼養料，做不了肥料，純廢物。而且就大老爺這歲數，說是狗屎還不是鮮的，還是干狗屎。

在客觀上分析，當姨娘好像是升職了，其實鴛鴦的實際地位反而是下來了。《紅樓夢》里著過筆墨的有三位姨娘，一位是尤二姐，她的下場前面說的很詳細了。第二位是趙姨娘，您看府里有人拿她當盤菜嗎？一天到晚在府里上躥下跳，留下的都是笑話。第三位如果您看書不細，可能都不知道有這麼一位。這位姨娘姓周，也是賈政的妾，和趙姨娘一樣，只不過她在裡面是純擺設，一句台詞都沒有，屬於在府里最沒有存在感的人物，探春還曾經拿她舉例子，讓趙姨娘向周姨娘好好學習。您看了嗎？當姨娘的最好的結果就是當個聾子的耳朵——配的。鴛鴦現在是老太太身邊的頭號大丫鬟，雖然是丫鬟，但是她這個位置在那兒了，說話辦事都有分量的多，走到哪兒人家都要高看一眼，跟王熙鳳、賈璉這些實權人物或者寶玉、寶釵這些地位顯赫的主子都能說得上話，別人還得經常捧著她。有時候並不是級別越高，你的待遇就越好，要不為什麼有「明升暗降」這個詞兒呢？乒乓球隊罷賽為什麼？都這個意思。

鴛鴦光想清楚也沒有用，大老爺在榮國府里的位置那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除了老太太，沒人能管得了她。他想要的，想得不著也很難。賈赦不光讓邢夫人去說，還動用了鴛鴦的哥哥和嫂子，雖然鴛鴦把她嫂子也罵回去了，說她嫂子也是個「專管九國販駱駝的。」在這兒我解釋一下這個「九國販駱駝」，這句話有點意思。這九國應該是指古代絲綢之路上粟特人建立的九個比較大的城邦國家，有康國、安國、東曹國、西曹國、曹國、米國、何國、史國、石國。這些國家的人以經商為主，什麼生意都做，之所以說販駱駝是因為當時絲綢之路上駱駝是主要交通工具。這句話意思就是說這個人愛管閑事，什麼事情都摻乎。還有一種說法叫「六國販駱駝的」。白先勇先生比較推崇程乙本，那裡面就是「六國販駱駝的」。白先生說這個才是正確的，九國販駱駝這話不對。為白先生做註腳的有當年著名的情景喜劇「我愛我家」，裡面那個老付就說街道於大媽是「專管六國販駱駝的」。其實這個六國就是把九國里的東曹國、西曹國和曹國合三為一了，石國和史國也合二為一了，這才是六國，所以兩種說法都對，這個民間俗語沒有特別標準的答案，知道意思就行，您也別較真兒。

雖然把她嫂子罵回去了，但是鴛鴦的壓力明顯是越來越大，她也快頂不住了。畢竟大老爺可動用的資源太多，怎麼辦？上面說了，大老爺在榮國府那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既然他還有那個一人之下，那就找那「一人」去唄。我說的擒賊擒王就是這個意思，就是說直接找首腦人物，找能解決問題的關鍵所在，鴛鴦做到了。

能管住大老爺的就一個老太太，那她就去找老太太，其他人跟誰說都沒有用，王熙鳳曾經想勸來著，但是要納妾的是她公公，來說事的是她婆婆，她就沒什麼分量了。而且她婆婆態度很堅決，也沒有聽勸的意思，王熙鳳也沒辦法。所以鴛鴦也不浪費時間了，直接找老太太解決問題，她耽誤不起了。

她這個思路正確，說完了這個事情，老太太勃然大怒，直接把邢夫人罵回去了，邢夫人回去，大老爺也不敢親自出馬，那是他親媽，這個事情也就作罷了。

咱們再來看看，鴛鴦擒王的成功是因為她具備兩個要素，一個是態度堅決，感情真摯，她這番話前面已經說了，不再贅述。您再看她的行動：到賈母跟前跪下，一行哭，一行說，把邢夫人怎麼來說，園子里他嫂子又如何說，今兒他哥哥又如何說……原來他一進來時，便袖了一把剪子，一面說著，一面左手打開頭髮，右手便鉸。眾婆娘丫鬟忙來拉住，已剪下半綹來了。

這個說是做戲，也是真實情感的體現，好的戲必須有真感情，而且鴛鴦這個還不是做戲，她是真的憤怒，所以把老太太也帶動了。再一個要素，老太太真喜歡她，也是真離不開她，這並不是就因為她在老太太身邊，而是她做事到位，老太太真喜歡她，否則她也不可能一直在最高領導身邊。老太太自己說的：「有鴛鴦，那孩子還心細些，我的事情他還想著一點子，該要去的，他就要來了；該添什麼，他就度空兒告訴他們添了。」「我凡百的脾氣性格兒他還知道些。二則他還投主子們的緣法，也並不指著我和這位太太要衣裳去，又和那位奶奶要銀子去。所以這幾年一應事情，他說什麼，從你小嬸和你媳婦起，以至家下大大小小，沒有不信的。所以不單我得靠，連你小嬸媳婦也都省心。我有了這麼個人，便是媳婦和孫子媳婦有想不到的，我也不得缺了，也沒氣可生了。」您看，關鍵還是鴛鴦自己做得到位，關鍵時刻才能有人替她說話，主因還是自己。

不過畢竟是和大老爺斗，鴛鴦雖然成功地拒婚，但是形勢就是：大老爺在一天，她都別想嫁人了，而且如果老太太走了，她還真就要當尼姑去了，否則還是逃不出大老爺的手心。沒辦法，小人物和大人物斗，付出的代價總是多一些，大老爺那邊沒什麼損失，又買了一個十七歲的收在房裡，一樹梨花壓海棠去了。

不過至少老太太在的時候，鴛鴦安全了，繼續保持她的位置，和王熙鳳這樣的實權人物在實際上平起平坐，其實王熙鳳還有事情得求鴛鴦呢，下一段咱們說說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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