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者提問與答覆九條（下）

問者：慎獨

答者：鄭超、孫奧麟、李毅

【七】

問：後學讀大學，於文公大學章句不契，故妄自分析如下，還望斧正：

「物有本末」，修身為本，平天下為末，而本末一貫，非以土芥治天下也。「事有終始」，格物為始，平天下為終，言次第如此。「知所先後，則近道」，言近於道，不至於畔也。

格，木長貌，通也，生意由本通乎末。物，天下國家身此一大物。格物即通此一大物之條理，經文所謂「明明德於天下」至「國治而後天下平」也。

格物是通天下國家身之條理，致知是至於知本。故經文曰：「此謂知本，此謂知之至也」。

大學修身之工夫全在誠意。誠意者，毋自欺而已矣。誠意之功，慎獨而已矣。獨者，朱子謂「人所不知而己所獨知之地」，蓋就一念萌動處說，所謂意也，於初學有力。

獨者，與物無對之獨體也，即所謂良知是也。慎獨者，戰戰兢兢而不敢違其良知，如好好色如惡惡臭一般。言良知，心之用。意者，心之發。故雖知，工夫亦落在意上，戰戰兢兢而正其不正以歸於正。

「十目所視，十手所指」，曾子為修身之典範，因其言以見誠意之戰戰兢兢如此，而心廣體胖，言誠意之樂如此。洒脫戒懼，不是兩事。

慎獨之功，道學自修而已。道學者，求諸先賢、師友之類是也。自修者，存養省察擴充之類是也。恂溧，言其用功戰戰兢兢而不敢息也。威儀，言誠於中而形於外也。民之不能忘，誠意之極而光輝於外也。

大畏民志，又言誠意之效，明明明德以修身為本，修身之功以誠意為本，此謂知本。

答：學友你好，在下受編輯部委託，回應你問目中的7至9項。問目中1-6項我也看過，所問多切於身，足見志道之懇切，以及對於本公眾號的信任。但第7項開頭引言，便顯示出一種自己可能意識不到的、滲透在後面的所有段落中的用心之偏。君言「後學讀大學，於文公大學章句不契，故妄自分析如下」，「分析」《大學》原文，自然是你「讀《大學》」的分內事，與文公《章句》何干？難道「於文公《大學章句》」契合的人，「讀《大學》」的時候，就可以不先「分析」《大學》原文，而直接從《章句》開始了嗎？文公《章句》，自居為《大學》僕人，作之之意，在於幫助大家理解作為「主人」的《大學》原文。使人能直接理解主人，則僕人以默然為榮，奈何一開始不直接面對主人，而偏要纏著僕人、讓僕人描述一遍主人，然後輕信或者輕疑？沒有全面而詳細地分析過主人、從而不能從主人的高度理解這對主僕的人，又憑什麼和僕人相契或者不契？閣下後文所列，也不可謂於《大學》原文毫無「分析」，但閣下自問真的通盤考慮過《大學》全文，詳細考察過《大學》文脈嗎？摘取《大學》隻言片語以佐證自己目前所得，真可謂「分析《大學》」乎？或者閣下用心，本不在於《大學》本身，只在於文公《章句》、尤其是不得不和文公約架的自己？願自省焉。又復有一言：文公格局宏闊、思維縝密、踐履篤實，《章句》乃畢生精力所成，又有《或問》以說明之、《語類》以錘鍊之，往最低了說，也必列在一流，我們年紀輕輕，又生於儒學晦暗時代，學之尚恐不及，說甚契合、不契？退一萬步講，閣下自度格局、思維、踐履皆足以與文公匹敵，並且真的感覺到一種和文公較勁的必要性，那麼請付出相應的心血、拿出完整的成果，大家明白比較一番，或不失為高手對決，小打小鬧，恐不濟事。

《大學》「本末終始」一段，愚意以為文公《章句》盡之。文公曰：「明德為本，新民為末；知止為始，能得為終。」又曰：「修身以上，明明德之事也。齊家以下，新民之事也。物格知至，則知所止矣。意誠以下，則皆得所止之序也。」則閣下所言「修身為本、平天下為末」，固在朱子意中，而閣下「格物為始，平天下為終」，則違朱子「物格為始，天下平為終」不遠，不知不契處何在？惟在朱子，本末不但可以在修、平之間說，而且可以在修齊之間、修治之間乃至齊治之間、治平之間說，終始不但可以在物格、天下平之間說，也可以在物格、意誠之間、物格心正之間、物格身修之間、物格家齊之間、物格國治之間說。種種說法不相妨礙，反而共同呈現出本末、終始的豐富性、靈活性，而照應上「物有」、「事有」中「物」、「事」二字之囊括力。大概「物、事」作為共名，並無定指，知、心、意、身、家、國、天下，莫非物也，格、治、誠、正、修、齊、治、平，無非事也；本末、終始作為關係語，亦無定所，而適用於一切有此兩種關係者之間。是文公此處《章句》意義之靈活，及其對於《大學》本文呈現之豐富，又遠過於君，奈何視而不見，敝帚自珍？中間又把莊子挑出來批評，恐意思不大。「土芥」之說是品質高還是影響大，值得你在這裡特意提及？莊子此說，真的配得上「《大學》分析者」一提？

「格物」之「格」，明明是動詞意，奈何取形容詞意訓之？格物的目標，自然是「無所不通」，或者說「格」字的動詞意，自然通向其形容詞意，但以後者奪前者，以效果奪下手處，則非是。且君後文「通此一大物之條理」中「通」字，似是動詞意，而與前文矛盾，又似兼動、形二義，而為擦邊之球，奈何？又《大學》本文中，致知格物明明在八條目之中，閣下卻偏要把它單獨拎出來而當八條目本身兩節，不知為何？又《大學》本文明明階級（階梯層級）清晰、內容宏富，閣下在以上兩段卻一直對於《大學》中的清晰階級置若罔聞，後面「誠意」一段又用一個「全」、兩個「而已矣」，從宏富內容中強擇其一，得非貪大喜功、好徑欲速之心作祟耶？（說修身之要在於誠意，誠意之要在於慎獨則可，說「全在」、「而已矣」則不可）《大學》之書，自然是能夠「放之則彌六合，卷之則可退藏於密」的，但其彌六合，並非虛張聲勢，故不以犧牲階級為代價，反而有清晰的階級以通之；其退藏於密，並非察一以自好，故不以犧牲宏富內容為代價，反而蘊豐富之內容在其中。閣下其念之乎？「獨者」以下數段，得失互見，然總不免虛張聲勢、察一自好之病，能去此二病而面對《大學》本身，則所失自見，不待我一一糾彈也。

【八】

問：大學言修身為本，無一語及所謂「宇宙論」，而夫子教人，陰陽五行之類非所先也。後學愚鈍，不知講習討論此等，於修身何用之有？還望解惑。

答：第8項問題，說明您對於儒家作為一種文明形態的整全性，以及對於儒家文明和其它文明形態比如佛教文明、耶教文明、科學亞文明的總體區別，缺乏意識。儒家有自己的世界觀，也即有自己對於包括人在內的天地萬物的獨特看法，這種看法深深地影響著儒家對於人之身心的理解，這種理解和佛教、耶教、科學對身心的理解有交合處，但根本上很「不契」。恕我直言，你既然對陰陽五行所代表的儒家世界觀無所理解，那麼你目前所修之「身心」，最多只可能和儒家所認為的「身心」有重合，不能說是在修整全儒家意義上的「身心」；你極有可能是在從儒家中零星採取一些方法，來潤滑目前流行的科學世界觀之下所定位的身心，並不是突破了科學世界觀，真正地進入儒家文明來修身。你作為一個儒家文明的心儀者，受困在一個與儒家異質的文明體之中，找不到總出路；或者說你生活在你目前所在文明所設定的種種前提之下，卻對於根本異質的儒家文明心嚮往之；這種分裂，是你一切困惑的總根源，而對陰陽五行所代表的儒家世界觀的漠視，將使你困惑的解決舉步維艱。

【九】

問：文公有《調息箴》，後學愚鈍，不解其意，還望略為分疏。

答：第9項所問太過籠統，無法回應。

以上由李毅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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