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這是最值得我們討論的電影

文 |張玉婷

米娜桑，是不是想念帥哥的霓虹頻道了？

啊對啊，我最近帶薪休假去了。剛回北京差點沒被葛格砍死，連夜看了幾部電影電視劇，本想讓自己感覺恢復超燃的工作狀態，但是沒想到2016旬報十佳第一號稱：「超治癒」的《在這個世界的角落》，並不治癒，反而還有些沉重！這讓我怎麼認真工作啊？！

尤其今天還是8月15日，日本「二戰」投降紀念日，似乎就更有必要討論一下這部電影了。

帥哥在很早之前就相當關注這個片子，沒想到繼《龍貓》之後的第28年，動畫電影再一次拿下旬報最佳，而且《在這世界的角落》這部電影命途多舛，如今能拿獎，是很不容易的。

因為它的製作資金有相當一部分是通過眾籌得到的，而且最初上映沒有什麼排片，票房只有0.47億日元，到後來的口口相傳竟完成了票房25億日元的大逆襲。日本觀眾的評價大部分也都是在表達對戰爭所帶來的悲慘與遺憾，以及活著的幸福。

但在中國，這部電影的豆瓣評分從8.9分一路掉到8.2分又到了現在7.6分……原因很明顯，大部分是因為反戰題材以及平民受害者的視角比較敏感。

我把目前上線的各大公號的相關推文都看了個遍，敢於直面「平民受害者」、「美化戰爭」，「比慘洗白」這樣的評價並且懟回去的，少之又少。影評人不敢講的話，今天就讓我來說一說。

《在這世界的角落》以二戰末期為背景，講述了一個愛畫畫的少女鈴嫁到日本海軍根據地吳市前後兩三年的故事。影片以鈴的視角和鈴的原畫還原了那個時代平常人柴米油鹽的樸素生活細節，偶爾插入人性的溫情溫暖。

而鈴有趣的幻想也在片子一開始那裡就淋漓盡致地體現。在城裡遇到好心帶路的大叔，回家以後她將他畫成是天一黑就會馬上呼呼大睡的「偷小孩的神秘人」，逗得妹妹哈哈大笑。

對於她是一個非常迷糊的女生這個設定，看厭了傻白甜的我們也許會有些皺眉，畢竟日劇的女主形象都已經豐富多彩各有千秋，日漫仍是可愛迷糊人設的畫風，不得不說大和民族的審美真是從一而終啊。

可妙的是，鈴為了躲避螞蟻而把白糖罐放到水裡，結果失去了一整罐白糖……前一分鐘我還在心裡狠狠地罵她八嘎，後一分鐘姐姐和鈴聊起戰爭前她經常和丈夫去洋食店吃冰激凌的回憶，隨後舀起水來喝，笑眯眯地說「久違地聊聊甜的東西，連喝口水都覺得甜」。

這樣的情節讓我的心柔柔軟軟，耳畔迴響起鈴的婆婆一邊拔土豆芽一邊說的話：「只要大家都過得開心就好了。」這無意間撥清了鈴心裡的迷霧：即使活在戰爭年代，也要努力積極地活下去，只要大家都過得開心就好。

這部電影沒有直接刻畫出戰爭的殘酷，而是通過大家生活的動蕩來烘托。勞動力缺乏，只好組成女子勞動挺身隊，組織14歲到40歲的女性強制參加勞動，鈴的妹妹澄就是其中一員。

鈴：「挺身隊怎樣呢？」

澄：「基本適應了。」

日復一日的防空警報，在住宅和防空洞里來回遊走，大家出來後的話都是：

「啊，房子還好沒塌！」「藏在地里紅薯都被烤熟了！」「啊，人沒事就好」……

看過就會忘的簡單對話，讓我印象深刻，因為無論他們願不願意，他們都沒有選擇的權利，這個時代能讓他們活到哪一天，他們也不知道。

在鈴的家庭遭受巨大創傷之後，婆婆仍然在鼓勵大家「活著就很好」、「還有東西吃就很好」、「我們一家人還在一起就很好」。戰爭持續太久，鈴已然失去樂觀，她在心裡大喊：「到底哪裡很好？我感覺不出來！這樣的國家我們還能生存下去嗎？！」

緊接著原子彈爆炸，日本宣布投降，好像過往都煙消雲散了，而忍耐的理由也都隨之不見了。鈴情緒的大爆發大概是大家打低分的原因，她哭著大喊：「不是說要戰鬥到最後一個人嗎？明明這裡還有五個人！明明我還有左手和雙腳！！」

對於我們受過重創和傷害的國家來看，鈴講出來的話似乎很「反動」，我當然也不是想要為她圓回來（請大家把挽起的袖子放下），而是我希望大家都應該理智地看待「戰爭」這件事。

日本天皇終戰詔書

這裡，我給大家粗暴地翻譯一下大概意思：「朕一時糊塗，做了對不起天下蒼生的事，讓很多人為朕失去了生命、家庭、事業，為此朕非常難過，對不起了！朕以後會以此為誡。大家不要擔心，國家不會亡的，只要我們再多多忍耐，為國家將來的建設繼續付出，我們還是會過上好日子的！！！」

你說鈴氣不氣？要不要拿菜刀殺去東京砍死他？死了那麼多的人都白死了嗎？誰要你的道歉啊！

因此玲的大爆發，在我看來，絕不是針對戰爭受害國的民眾，而是在控訴日本天皇話語的欺騙性，控訴所謂「玉碎」意識的荒謬性和殘忍。

這種反思意識，實際上和紀錄片導演原一男傑作《前進，神軍》（1987）「對負有戰爭責任的天皇的質疑和批判」有相似之處。

對於像鈴這樣失去了很多很多的人，繃緊了許久的神經突然就斷了，這時他們是厭世的。失去了那麼多，當然放不下啊，「寧願同歸於盡，死了算了」的想法還是可以理解的。

值得注意的是，同和鈴一起聽天皇廣播的，一共有五個人，大家對於投降停戰的反應是紛紛不一的。有的人鬆了一口氣，有的人叨念著「結束了結束了」，有的人充滿疑惑：「輸了？」有的人接話說：「肯定會輸，廣島長崎都被投了新型炸彈，蘇聯也參戰了。」有的人則是失聲痛哭……

其實這是一個隱晦的意象，暗示日本民眾對於戰爭結束的態度也都各有不同。而且，像鈴這麼一根筋鑽牛角的人還是少數。

所以我在想，鈴的吶喊，其實是一種無力。百姓不懂政治，卻在吃無謂的苦。他們並不是真要去同歸於盡，或者希望日本成為世界霸主，事實上他們根本不知道他們到底是為了什麼而賠上一切去戰鬥。她是以普通人，平凡人的身份在對戰爭吶喊，無辜的人承受無盡的苦難，最後能換來什麼？

導演編劇的意圖是在表達「我們最慘最苦」嗎？我覺得，他們只是電影工作者，在誠懇簡單地記錄當時真實存在的聲音罷了。

曾於上影節放映的《如果和母親一起生活》

所以，《在這世界的角落》，當然是一部基於平民視角的反戰電影，只是不是使用「控訴」方法罷了。

如果你從小津電影當中所隱含的對戰爭的態度（比如《秋刀魚之味》），到黑澤明的《八月狂想曲》（1991），再到「中國人民的老朋友」山田洋次的《如果和母親一起生活》（2015），你會發現，這種視角一以貫之。

當然，我覺得每個人——尤其是戰爭受害者——也有權質疑：你們日本藝術家只在描述平民的痛苦，卻沒有涉及這種痛苦到底自何而來。

從黑澤明到山田洋次，都有遇到過這種責難，到了片淵須直的《在這世界的角落》，也自然無法擺脫這種魔咒。

王小波曾經評價過賈平凹的《廢都》引起熱議的這件事：

很顯然，現在在中國，文學不是一種超越現世，超越人類的事業。我們評價它的標準，和三姑六婆評價身邊發生的瑣事的標準，沒什麼不同。賈先生寫了一部《廢都》，就如某位大嫂穿了旗袍出門，我們不但要說衣服不好看，還要想想她的的動機是什麼，是不是想要勾引誰。

——《沉默的大多數》

我無數次不在想，我們評價日本關於戰爭題材的電影是否也如此唯心？

幾年前同為奧斯卡角逐的戰爭題材電影《戰馬》和《金陵十三釵》，前者被盛讚，榮獲6項提名，後者卻鮮有人問津。這是為什麼呢？

如果你看過《金陵十三釵》，你應該會發現，它無限地渲染日本士兵的醜惡，除了憤怒，還剩什麼情緒？但是《戰馬》就很偉大，最精彩的英國人和德國人冒著生命危險一起救馬的那一段戲，我反反覆復看了10遍，每次都看得哈哈大笑又淚光閃爍。（沒錯，我就是這麼一個多愁善感的帥哥！）

《戰馬》只講戰爭的殘酷。並且沒有像例行公事一樣，重中之重地強調德國法西斯有多可惡，沒有刻意挑起英德兩國觀眾的仇恨情緒。因為在戰爭面前，人人都是普通人。

這樣的電影，很善良。

有戰爭的地方，就是人間地獄，二戰時期的日本也一樣。發起侵略挑起爭端的是大和民族，但他的無辜百姓也同樣值得同情。我們應該從戰爭片里看到世界人民都經受過的苦難，而不是因為對方曾是罪惡的法西斯，就無視他們國家無辜人民的苦難。

《在這個世界的角落》是一部非常輕盈又十分沉重的藝術電影，它講戰爭講死亡，講無辜的百姓講生活的細枝末節，但它真沒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和其他人比慘，沒有否認什麼承認什麼。

我想，我們應該站得更高一些，站到人類的情感之上，放過一些可能會讓我們自己受傷的蛛絲馬跡，這個世界的角落上，普普通通地，認認真真地走完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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