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短寺》：記憶之外的殘夢

本文為作者投稿，首發於「茱萸筆記」，歡迎關注。

作者：茱萸

很多人說須蘭的《曼短寺》是一本很晦澀的小說，讀起來凌亂難解，其實又何必去解呢，本是一段殘夢，字裡行間的哀傷已經足夠催人淚下。

曼短寺是不存在的城市，它早已隨著成吉思汗的鐵騎進入古大理國的城門而崩解、消逝，如古樓蘭一樣清朗神秘，只遺下一個名字。有人說去雲南竟然見到了這個寺廟，想來也只是後人慕名之後的改址重建，從一座小城訛傳成為一座寺廟。在記憶之外，時空之外，黃昏的風掠過那不存在的城市灰色的檐角，銅鈴作響，而蘇雙先生聽見了不存在的城市冥想中的檐角銅鈴聲。居住在荷蘭阿姆斯特丹的蘇雙先生家譜中有曼短寺這個名字，上海的族人寄來的家信里這樣說，從此以後，阿姆斯特丹就好像記憶之外的曼短寺投在這個時空的一片剪影，老上海就如剪影的模糊映像，三個地方，在蘇雙先生的宿命里半明半暗，半清半濁。而故事，就從舊上海日影西斜的寂靜里開始。

翟永齡是蘇雙先生上海族人家裡的兒媳。永齡自幼被翟太太抱養，翟太太家裡的老保姆黃家姆媽從小服侍翟太太，一直跟到翟太太出嫁，解放之後嫁給了一個工人，後來年老了，兒子不孝，又搬來與翟太太同住，一直以「大小姐」稱呼翟太太。因為黃家姆媽的存在，故事更透出一股記憶深處的泛黃色調，上海的大街小巷都如舊時彎彎繞繞的弄堂，拐角處，街燈下，人影如同《花樣年華》里張曼玉的輪廓，有著舊時的時髦，更有著舊時的清冷。

小窗幽記（王家衛傾情推薦）

￥29.40

翟永齡歪在床上偷眼看著慶兆瞬間萬變的神情，聽著外面四面八方的警車鳴叫聲：「你不覺得這個聲音，聽著就像是亂世？」太平和亂世的概念也如同怔怔發獃時頭腦里繚繞的雲霧。某一刻會覺得他們和世平三個人一起度過餘生的很多很多時間又何嘗不好，用一樣的神情看洱海在陽光底下墨綠爛銀的一片，就像三個人手上一模一樣的那枚戒指，可是最後世平的影像在他們的人生里也如隔世一般恍惚，比蘇雙先生鏡頭下的百合還要虛幻，百合嫁給了世平，這是現世紅塵，還是出世情緣呢。與世平的牽扯如同永齡和慶兆不可知的前世，而雷奈、百合、蘇家、上海是不是也只是蘇雙先生坐在荷蘭的阿姆斯特丹市的水光中曬太陽時臆想出的一場殘夢？

雷奈痴戀世平，世平卻在只在別人的生活里來來去去。翟太太的妹妹是雷奈外婆的同學，曾經的二小姐想是與姐姐愛上了同一個人，在姐姐結婚後傷心之餘離開了家，孤身一人的她年老後一直由雷奈細心照料，把外婆的同學視為至親的雷奈有紅塵里的俠氣。翟太太去世後留給妹妹一張照片，是姐妹倆和那個男人的合影，雷奈把照片直接扔進了黃浦江里。恰好這時世平離開傑佛瑞，與慶兆去了北京，永齡也因為和皇甫的是是非非瞎掉了一隻眼，看到人的心意會有那麼多無緣無故的改變，雷奈選擇了最決絕的離開方式，她為自己製造了一場車禍，從此蘇雙先生再也找不到去上海的理由，在雲南離曼短寺故址最近的地方沉淪於毒品。另一個深愛雷奈的人，法國留學生大海，在雷奈死後去大理學習石雕，他背簍里的獅身人面像刻下的分明是雷奈的眉眼，正如永齡所說：「我知道有一個女人，她的一生都在讓人猜謎。只不過，她自己也猜不出那謎底。就自殺了。」

分明雷奈才是那個我們應該欣賞的人，活得濃烈而執著，她不懂得折衷，也從未想過在不愛的人那裡遷就，她的心地如此純粹，塵世中有人為了她的離開而放棄繁華，在清靜一隅或醉生夢死或枯守終年。可是我忍不住哀傷的、嚮往的，卻還是永齡，她在家裡與慶兆相處的點點滴滴都有一種讓人極有代入感的魔力，吃吃笑著說的：「你別管我。」嘻嘻一笑說：「喜歡看你呀。」又說：「你過來扶我起來。」喝醉了時慶兆見她涕淚交加，會「心痛之餘無可奈何」。這樣的日常讓人對感情的維持還能抱有美好的願望，兩個人的相處也不見得都是從濃情蜜意到握你的手就像左手握右手。

永齡身上也有一種幻滅的倔強，她不會柴米油鹽地把日子糊弄過去，她在感情危機中衝動地走向皇甫，因為這個瞎了一隻眼睛後還是執意去北京找慶兆，知道了慶兆和世平的關係她是怔怔地出神。沒有那麼決絕的永齡像紅塵中的我們，輾輾轉轉，進進退退，一顆心顛來倒去，堅信著方向，卻沒那麼堅持每一步的路徑。鍾情著，包容著，無比固執又無比柔韌地面對生命中的凄風冷雨。

不會像在酒吧里昂與太格里工作的雷奈那樣玲瓏俏笑，很多時候永齡是沉默的，出神的，發獃的，怔怔的，可能她犯過很多錯，她腦有反骨，認定一個死理後任別人怎麼勸，她理都不來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樣的沉默和固執比雷奈的決絕更來得濃烈，所以讀到關於她的片段時總覺得有一種細密的哀傷。她在塵世浮沉，既融於塵世又疏離塵世。總不願意因為一件事做得不符合世俗的道德標準而去否定一個人，如果只講道理，那些湧上心頭就揮之不去的情緒算什麼呢，更何況，道理往往是那麼高高在上又盛氣凌人。

書中說：「因為每一個舉動都是無可追悔，所以抉擇時充滿哀傷，而收穫時惘然若失，思念之情長久地在城市的每個地方徘徊不去，每一個人夢中的家園都是他們遺失的另一半。」故事的結局轉換了時空，曼短寺成了永齡和慶兆到達的一個真實的村莊，沿途看到穿著明亮僧衣的少年去趕集，迎風站立在馬車上如鳳凰，村子裡的寺廟門楣駁落，有一種桃源般的安詳，此地的男子和女子若出世，若相逢，若愛戀，便是一生一世，便是恩情無限。在這裡，所有慘痛的往事都成了前緣，彷彿人世亦剛剛開端。

點擊展開全文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