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日記：「河蟹快，速滴滴」，年輕人刷劇的新階段

知識 08-18

首發於中國三明治微信公眾號

文 | 萬千

這個年代裡，有從來不看劇的年輕人嗎？

Eleven說自己就是其一，平時幾乎從不看劇，在身邊朋友追熱門美劇、日劇的時候，她完全不知道對方在說什麼。

然而四個月前，她新加入一家廣告公司，原本打算做社交傳播領域的工作，但是發現每天最主要負責的工作內容就是國產電視劇、綜藝節目的廣告投放。

她們辦公室的日常就是看各類國產電視劇，研究如何植入自己客戶的廣告以及「學習別人家的廣告植入姿勢」。走進辦公室，會看到好幾位同事的電腦播放著不同的電視劇畫面，有些還會放出聲音，老闆也不介意。還有同事一邊看視頻，一邊狂笑。大家平時聊的話題也大多是和劇情、明星吐槽有關。而她也不得不在上班期間看完了《醉玲瓏》、《無心法師》、《楚喬傳》等好幾部國產電視劇，這數量幾乎抵得上過去四年她看電視劇的總量了。

「這是一份也許有人會羨慕，我卻做得很痛苦的工作」，Eleven說。

對他們來說，看劇是生活的一部分

在廣州一家廣告公司做文案策劃的戴戴，認為生活里沒有什麼東西會影響到她追劇的時間。

她是一個電視劇的「雜食者」，日劇、美劇、英劇、泰劇、國產劇，她都會看。這兩周正在看美劇《權力的遊戲》第七季，國產網劇集《河神》、《春風十里不如你》和韓劇《秘密森林》。工作日基本上每天晚上會看一集40分鐘左右的電視劇，然後等周末在家的時候，連刷兩部網劇的更新。

看劇的習慣是在大學裡培養起來的。戴戴在南京讀的大學，「沒事沒約的話，除了吃飯時間，基本都是看劇」，「好看的話，一天能刷六七八集」。

她曾用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看完了一共54集、每集45分鐘的《琅琊榜》，還追過一部200多集的韓劇《住在清潭洞》，因為有共鳴，「兩百多集也愣是追下來了」，「覺得自己好強大」。

2016年畢業後，戴戴選擇來到廣州工作，每個周末都至少保證有一天全天宅在家裡，看劇，做其他自己的事情。在她看來，能夠放鬆地看劇才算是真正的周末。

看劇，作為一項愛好而言，不需要什麼門檻，又能讓人快速產生興趣，成為很多年輕人消磨空閑時間的首要選擇。根據藝恩網《2016年中國視頻行業付費市場研究報告》的調查顯示，截至2016年6月，中國網路視頻用戶規模達5.14億，其中29歲以下的用戶佔57.4%，年輕人是觀看網路視頻的中堅力量。

數據來源：藝恩網《2016年中國視頻行業付費市場研究報告》

在戴戴看來，孤獨是養成看劇習慣背後的一種原因。目前還是單身的她，覺得看劇是沒有工作又沒約會的情況下，最恰當的選擇。她不知道自己屬不屬於「重度劇迷」，因為「追劇本身就是很普通不過的事兒」。

除了戴戴這類什麼類型劇集都愛看的觀眾之外，在劇迷里也有專門迷戀某一類型劇種的愛好者們，他們的圈子更小，喜歡看劇的理由更集中。

在上海一家銀行做櫃員的思嘉是日劇迷，她喜歡日劇裡面的生活感，不狗血，不雞湯，但是從中又能解讀出深刻的人性。她向我大力推薦最近播出的《黑皮記事本》。這部日劇講述的是一個在銀行工作的女孩把重要人士在銀行的非法勾當都記在了自己的黑色皮革記事本上，並藉此要挾他們，後來轉行做起了媽媽桑的故事。

我問她，你喜歡這個劇是因為內心想和女主一樣嗎？

她回答我說，想啊，但我做不了媽媽桑吧。

她不喜歡銀行的工作，今年跳槽到金融行業的其他工作。周末的時候她會去圖書館複習CPA兩整天，備戰十月的考試。但上周末在意外發現了《黑皮記事本》這部劇之後，看了一集就入迷了，後來決定窩在家裡看了整整兩天電視劇。

「整個周末不學習，不會有負疚感嗎？」

「不會，因為上個禮拜看太多書了，看傷了。我需要休息。」

每個季度在B站或者相關貼吧里都會有最新日劇導視指南，思嘉會根據裡面新劇的介紹來挑選片子，她不愛看破案、懸疑類，更喜歡生活題材的、偏現代的劇集。

她的收藏夾里有400多個視頻條目，萬一碰到沒有好看的新劇時，她就會去找以往的經典的電視劇看。一年下來，幾乎不常有劇荒的時候。

穿著白色連衣裙，一頭黑長直的頭髮，性格有些內向的她，補充了一句：「我喜歡看喜劇。每天下班之後，回到家裡，我就是想看一些輕鬆的。」

「除此之外，你還在看其他什麼日劇嗎？」

「《我的丈夫不會工作》」，說完她先忍不住笑了。

Acfun視頻網站2017年七月日劇導視截圖

戴戴最近也準備辭職，可能今年年底就離開廣州了，「待了一年多感覺對城市沒啥感覺」。她目前的計劃是如果存夠了錢，會考慮去澳洲辦打工簽；去不成的話，就換個城市去玩一圈。即便將來換了一種生活形態，她相信自己還是會有各種辦法繼續追劇的。

「看劇就像是生活里的一部分吧，像吃飯、睡覺一樣」，戴戴說。

看劇是浪費時間，還是利用了碎片的時間？

在剛進這家廣告公司做媒體投放前，Eleven對當下最流行的劇集、明星一無所知，主要興趣是看書、寫字、健身。公司同事開玩笑說她是上個世紀的老年人。

她的周末是這麼度過的：去博物館慢慢走，可以晃一整天；做瑜伽的時候會放空自己，一兩個小時很快就過去了；或者去咖啡館看看書。

而與此同時，那些熱衷追劇的年輕人，花了大量的時間在追劇。

思嘉最近一次打開她的Kindle閱讀器是在bilibili網站因為版權問題而大量下架海外視頻的那天。她點開自己的收藏夾，發現大部分都陣亡了，為不知道晚上該做什麼而犯愁，然後「終於打開了Kindle，發現裡面還有140本書未讀」。

當然她平時也並非一本書都不讀，只是當把時間花在一件事情上時，必然會減少在另一件事情上的時間。

在多屏時代，追看電視劇的設備越來越多元，從電腦、ipad到每個人每天都隨身攜帶的手機。看劇也便成為一個不受時空限制，「上癮」之後便很難割捨的習慣。很多人會在通勤路上選擇看劇。如果你對流行的電視劇有所了解，在搭乘早高峰地鐵的時候，掃視一圈基本能看到三五部不同的熱門劇集。

而在周末時刻，選擇好好打扮一番，出門去遊玩，並不如隨手拾起一旁的手機，然後掉入劇情里更輕鬆，更具誘惑力。

很多人也因此經歷過在刷了一天的劇集之後，感覺「又荒廢了一天」的糟糕感。一位外國網友還曾自創了一個單詞形容這種狀態，叫做「 PBWD，post binge-watching depression（刷劇沮喪症）」。

作為看劇派，戴戴認為看劇反而能讓自己更有效地利用時間，因為「看劇看綜藝又是沒啥技能要求的」，可以隨時用來填滿空餘時間。

她最近把朋友圈關掉了，發現不用時刻生活在朋友圈的更新里，每天多出好多空暇時間。如果想看朋友最近在聊些什麼，她會重新打開朋友圈功能，然後一次性看完一個星期的朋友圈，比時不時就打開朋友圈看一眼要省下不少時間。她認為那些大家浪費在刷朋友圈上的時間，還不如用來看劇。

而且習慣看劇之後，人們製造出了很多「一心二用」的場景，比如下飯。

在好奇心日報所做的一期「你有哪些新習慣是電影電視劇帶給你的？」，點贊前三名的回答大同小異：1）吃飯不看劇是對吃飯的不尊敬；2）吃外賣的時候一定要點開一集劇，不然吃不下；3）吃飯一定要看點什麼看劇一定要吃點什麼。

思嘉每天晚飯的下飯劇還是家裡電視里播放的八點檔節目。前段時間她在看電視台熱映的《我的前半生》，這成了近年來唯一一部她和媽媽一起看了前半部分的國產劇，也是她唯一能參與辦公室同事集體討論的一部劇，不過「到後面搶男友這種狗血劇情出來之後，我就沒看了。」

但是刷劇沮喪症還有另一個方面，即「這部劇我全部看完了，然後呢？」

技術控會把喜歡的明星出演的單人片段剪輯下來，或者利用視頻的素材重新剪輯成新的故事或短片，然後上載到彈幕網，成為up主。文筆好的劇迷會寫影評、短評或者在豆瓣上留下劇情的分析帖。還有少數劇迷是單獨對某部劇有執念的，並從中悟出可以應用在自己生命里的哲理。

戴戴會在看完她覺得好看的劇集之後簡單寫個短評，然後截圖保存劇里說得好的台詞，「因為覺得那是生活，還有一些為人處世吧。」

但是更多數人，在看完一部劇後，來不及思考太多，就又開始追下一部劇了。即使上一部劇的劇情感人，但是看完了，就過了。人們甘願花著自己生命里的時間，去經歷電視劇的輪迴。

河蟹快，速滴滴

「安利你們一個app叫『XXX』，有點模仿B站的感覺，裡面有很多日劇、美劇還有電影」，思嘉在大學同學群里發了這麼一條消息，那天距離B站視頻大量下架事件過去26天，「能看日劇感覺又活過來了。」

她自己最早是在微博上得知這個訊息的，然後火速去下載了。資源全都有，打開最新的日劇，看了十分鐘，還沒有第一條彈幕飄過，說明知道這個地方的人還很少，很安全。

在A站、B站都遭到整改的時候，不少原本帶有外國劇集名稱的微博賬號改了其他名字，像是微博上擁有九萬多粉絲的原美劇《摩登家庭》的資源站從「摩登家庭迷」改名為「MF摩登君」。

戴戴倒是沒有片源焦慮，認為視頻資源不難找，她一般都是看字幕組分享的資源或者微博，得到視頻的雲盤鏈接。

吃土，是一名杭州的大三學生，也是TFBOYS組合里易烊千璽的粉絲。但是吃土說有易烊千璽出演的電視劇《思美人》、《我們的少年時代》，她也沒辦法抱有耐心地從頭看到尾，因為劇情槽點太多，所以她只在看單人剪輯片段，這樣既可以欣賞偶像的顏值，也可以省卻時間。

上個寒假裡，她同時在看《微微一笑很傾城》、《W》、《三流之路》、《乳酪陷阱》、《鬼怪》、《舉重妖精金福珠》等劇集。後來因為在優酷上追看兩檔韓國綜藝節目，覺得廣告太多，所以想在淘寶上低價買一個優酷會員。

吃土和淘寶店家聊天的時候，對方告訴她，如果你來做代理，可以免費得到一個會員賬號，而且「每個月好好做的話，有一百來塊錢」。吃土覺得自己反正也閑著，不如做代理試試。對方要求她先繳納一筆定金，才給她代理資格。

「定金多少錢？」

「26元」，吃土說。而一個視頻網站的單月VIP賬號在她這的賣價是8-13元不等。

吃土不知道她的上家是怎麼再向上級拿到會員賬號的。但是她每次接到一筆訂單之後，扣掉自己的收成報給上家，然後上家會發給她一個可以使用的兌換碼。

開始做視頻網站的會員代理第一天，吃土在身邊朋友圈裡吆喝了一圈，賺了30多塊錢。一個月下來，總的賺了六七十。

吃土說：「『ssss』這種國產IP劇，不都是抄襲的嘛，我就沒怎麼關注。但是同學裡挺多人關注的，然後（因此）買會員比較多。「

「『ssss』是個劇嗎？」我追問了一句。

吃土向我解釋這是她們對仙俠劇《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的簡稱。我上一次聽到這部劇的時候，還是Eleven提及的，那時她稱之為《三三十桃》。

其實吃土售出的會員售價和直接在視頻網站上購買真正的會員資格的差價僅僅在十塊錢以內。吃土說照顧自己生意的其實大多都是自己身邊的同學朋友。可能她的上家拿到手的價格會再便宜一些，所以會再賣得低一些，因為吃土發現上家有時還會去一些百度貼吧里吆喝售賣。

愛奇藝的黃金VIP會員特權頁面

對於第一個月掙了六十塊錢，吃土評價：「賺得還挺多的哈」。因為依照再往後幾個月的情況來看，第一個月的收入的確是最高的。然後，她發來一個掩面哭泣的表情，說自己之後不準備繼續做視頻會員的代理了：「下學期有點想當進口食品的代理了。」

在吃土看來，無論是用哪種方式購買視頻網站的會員，都是支持正版，也可以為喜歡的視頻增加點擊量，而購買百度雲鏈接則是助長盜版的風氣。

近年來，各大視頻網站紛紛出手買影視版權，以此來爭奪用戶。享受獨家版權的劇集，往往都必須有該網站的會員資格才能觀看。17年春季，日劇《四重奏》走紅，但是在a站、b站播了幾集之後，就被勒令下架了，因為版權被芒果TV買走了。

吃土最近沉迷的一部日劇《被過度保護的加穗子》的版權也被賣走了，但是現在也看不到。因為2015年起，中國影視部門規定，所有海外電視劇在網上播出之前，必先經過審查，部分劇集不能同步上映。吃土自己也是通過百度雲資源來追這部日劇。

另一位朋友推薦給我一個她經常買視頻看的個人微信號，昵稱：元元（河神更新中）。《河神》也是最近在播的一部網路電視劇。朋友最早也是通過淘寶聯繫上元元，然後才互加微信的。買一部劇的百度雲資源也就一兩塊錢，單個商品超過十塊錢的買賣都很少。

對方通過我的好友之後，很友好地告訴我：「朋友推薦，一樣可以享受老會員價格。」

我高興地轉發給朋友，但被告知「老會員也就便宜一兩角錢」。後來我用3.88元買到了日前正在優酷更新的一部國產劇的包劇套餐，這部劇共有40集，目前只更新到23集。

元元的銷售方式是發朋友圈，幾乎每天都會看到他發三四條狀態，關於最近的新劇更新。例如《鬼吹燈之黃皮子墳》、《鎮魂街》、《我家來了個怪男人》等。有時還會發上映一個月左右的最新電影資源。

他朋友圈裡最常搭配的推薦語，就是「河蟹快，速滴滴」。「滴滴」是指看到之後，快速私下發消息給他要資源。因為當私有的百度資源被太多人點擊打開之後，系統會檢查這個資源的合法性。如果發現侵害版權，會刪除鏈接，並且之後無法直接分享視頻。

元元的朋友圈

我朋友告訴我說，她之前購買百度雲鏈接時，賣家會把要看相同資源，而且買了全集的人分類為相同的百度雲好友群，然後每次在群里發送最新集的更新。但似乎現在這個方法不太管用了。

元元在發資源給我前，先問了我手機是什麼牌子。他說因為現在百度雲官方查得緊，已經播出的視頻早被刪除了，而且禁止分享，所以只能以「種子」的方式分享給我。我需要將其保存到個人百度雲賬號後，再手動解析。安卓手機會比較方便，蘋果手機的受限較多，沒法直接將種子解析成視頻。如果用戶訂閱的劇集更新了，元元會在當晚用微信私發視頻的百度雲鏈接給對方。

吃土有一次發現自己的上家也開始賣百度雲的資源了，」有些賣百度雲資源的人自己有視頻網站的會員，然後把能看到的視頻錄播下來，再傳上去賣」。

思嘉在用新發現的彈幕網站追劇一周後，便開始嗅到「不詳的」徵兆。她發現她在看日劇的時候，彈幕明顯多了起來。她擔心人一多，這個彈幕網站也不能看了。於是最近開始在自己的雲盤上囤積視頻資源，看著內存容量慢慢佔滿，她心生出一種富有的感覺。

她的視頻資源都是自己從百度上搜索得來的，「多花點時間，總能找到的。」

在採訪完後，我和她互加了百度雲好友，她給我發來了一部英劇和兩部電影的資源，並再次和我強調找視頻資源這件事還是得「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但元元對雲盤上的視頻交易前景並不樂觀。元元的資源也是從某個上家那獲得的，他還是學生的時候買了一個看劇的終身會員，當時交了198元，現在他都已經工作了，「也不知道（當是買的）能不能終身」。

在他看來，現在各大網盤都不景氣，「以後的視頻時代估計要交錢了」。

在藝恩網的《2016年中國視頻行業付費市場研究報告》里，截至2016年底，中國有效視頻付費用戶規模已突破7500萬，增速達241%。而在2017年，這個數字預期超過1億。越來越多習慣在網路上觀看電視劇的年輕人並不在意直接購買視頻網站上每月二十元左右的會員費用。

看劇，是現代生活里再正常不過的行為，和逛便利店、刷朋友圈一樣。電視劇行業的發展並非就是尼爾·波茲曼口中批判的「娛樂至死」的社會，因為劇集本身也在不斷地進步，少數歐美製作的劇集業已接近電影製作的標準，而不單純只是令人放鬆、無腦的電視節目。

但儘管如此，我還是想問問，這年代裡，有真的從來不看劇的年輕人嗎？

閱讀三明治症常青年更多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