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膚淺的商業娛樂片,還是探索人性的深度之作?

策劃│深焦編輯部

編輯│尼儂叄

前言

今年5月,奉俊昊攜新片《玉子》亮相戛納主競賽單元。只是這次,聚集在戛納的各路媒體關注的已不只是《玉子》本身,還有它背後的金主——美國流媒體公司即在線視頻點播網站Netflix(網飛)。在《雪國列車》中初步試水之後,好萊塢持續關注著這位韓國導演,這次Netflix作為一家在電影製片方面的新秀公司已顯然深度介入了《玉子》包括劇本創作、選角、拍攝和發行等各個環節。

如《漢江怪物》一樣,奉俊昊再次將一隻巨大怪物丟入現實世界,它可靈巧敏捷地穿梭於韓國鄉村的山澗與叢林,卻在都市間顯露出莽撞、笨拙的窘態;它可以與人親昵相處,也可以在工業化的流水線上成為人們的盤中餐。總之,這隻本應用來證明現代高科技與工業發展勝利的怪物,反而成為了打破社會秩序的強大力量。

在本次的深焦圓桌中,主持人與四位嘉賓就《玉子》的劇作、寓意、類型和合拍製作等方面進行了探討,希望能給讀者多一種看待《玉子》的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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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

徐佳含,半吊子人類學和電影學學生

嘉賓介紹

徐若風藝術史論大學生,業餘影迷,自媒體「風影電影紀」創始人

帕拉,影迷

陀螺凡達可,影迷

主持人:

大家好!

感謝大家抽出時間參與本次深焦圓桌。

我們這次圓桌討論的電影是韓國導演奉俊昊今年入圍戛納主競賽的新片《玉子》。這部電影在形式上依舊「好看」——追車、打鬥,還有零星閃爍的笑點。同時《玉子》也像《漢江怪物》、《雪國列車》一樣,有著「東方」與「西方」的正面衝突,極強的政治諷刺。今天我們不如就從最簡單的問題開始——你是在什麼情況下看的這部電影(大銀幕、影院、電腦屏幕)?第一觀感又是如何的?有沒有格外喜歡或者厭惡的場景或片段?請大家自由發揮想像力,體裁不限,字數不限。

玉子(??,2017)

徐若風:

大家好,我是徐若風,目前在杭州的中國美術學院學習藝術史。這次來參加圓桌更多還是想提出一些問題,傾聽和學習大家對《玉子》的見解。

我在電腦屏幕上前後看了兩次《玉子》。第一次看,無疑對這部奉俊昊的新作失望透頂,第二次看則變得稍微能接受與理解他一點。只能說對這部電影的評判、喜惡,基本上還是得看聚焦於哪個體系中進行評價。如果將其與奉俊昊的前作們(《殺人回憶》《母親》《漢江怪物》)等比,無論如何也給不出「佳作」的結論;反之,把它扔進網飛的網大堆里,則無論如何也給不出「爛片」的結論,以這部作品的大投資,足以在製作水準層面碾壓絕大部分今年韓國本土電影,甚至於將其放置在好萊塢的語境中,其實也絕對是一部「過得去」的商業片。

《殺人回憶》海報

我的失望究竟是失望於什麼呢?也許是因為奉俊昊沒有按著原路走下去罷。《母親》之後,他接連拍攝的《雪國列車》和《玉子》,丟失了原先作品中極度鮮明的作者性和掙脫類型束縛的勇氣,尤其是劇作各環節的書寫都變得更加俗套、淺薄,在收尾的處理上都進行了一個倉促的選擇以妥協,幾乎無法再給人帶來驚喜。在好萊塢資本運作下,他雖然依舊能在其作品的局部、枝節上烙印個人趣味,但已是今非昔比。

奉俊昊之前最接近《玉子》的作品,是《漢江怪物》與《雪國列車》,尤其是後者。在《雪國列車》中,他將車廂設置成不同的場景和象徵,主人公們通過一層層闖關式的冒險接近上層權力中心。而《玉子》中,在江原道山谷長大的少女美子也通過類似的方式來營救玉子(也可當做是《漢江怪物》中的小女孩),在遊歷中揭開了虛偽的肉製品集團、動物權益組織的面紗。

《玉子》劇照

但相比之下,《玉子》對現實中各派人群的諷刺是草率的、倉促的,且邏輯不能自洽,效果猶如不斷給觀眾強調一個中心、兩個基本點,卻依舊只是浮於表面的隔靴搔癢。造成這種效果的大部分原因還是因為後半段(進入美國)的垮台,除了過分臉譜化的人物與鬧劇式的表演,過家家般的兒戲轉折和粗糙、空泛的異國符號濫用也成了奉俊昊這次的弱項——他根本不適合拍一個科恩兄弟風格的黑色幽默喜劇,更何況還是如此沒有分寸的版本。只要我們稍加回顧一下《殺人回憶》或《母親》,就能發現這些問題從來不會出現在他的本土作品中。另外還要一提的是,我對《玉子》的結局處理是極度失望的,它讓這部電影之前好說歹說營造起的幾個本身已經非常淺薄的批判指向徹底失效。

武俠小王子:

對於《玉子》這部電影也是因為要參加會談而臨時補看的一部電影。在現在網路資源如此發達的條件下,這部電影在網路上流傳可算是家常便飯。要說這部電影其實大可放在奉俊昊個人從影生涯的縱向中來對比,從06年的《怪物》再到13年的《雪國列車》再到今年《玉子》,關聯度倒是有跡可循;當然不單單對電影從業者角度來講,從人的共通性來說也是如此:如果了解一個人在想什麼,也就明白了他將會做什麼。

雪國列車(????,2013)

或許《玉子》對我來說是一部比較私人的電影,他拍出了我的想法,當然也深深擊中了我。因為奉俊昊將我一直認為的觀念用電影的方式展現了出來:吃本身就是罪惡的。

人類從這個星球源源不斷攫取資源和利用資源,當然這一切的先決條件就是生存。動物生存的前提則是進食,而進食就是把其他生命送入自己的口中,以維持自己的生命。所以,吃是日常生活中最帶有毀滅性的毀滅舉動。

《玉子》劇照

然而,人類作為高等級生物,對吃的層面可遠不止滿足生存那麼簡單;保證了能活下去之後,還要有營養,有營養之後,還要好吃、好看,好吃好看後還要把餐廳和餐具做的精美華麗一些;然後再配上各種玲瓏剔透的廣告,打著美食和吃貨的名義進行宣傳,殊不知每一個進入其口的曾經都是鮮活的生命;當然我也不會看各種美食節目,增添了食慾的同時也增添罪惡感。

有很多人覺得《玉子》是素食主義電影,其實我覺得《玉子》更像是導演對人類食慾的控訴,換話句話說:奉俊昊憤怒地懟了一回人類的食慾。

《玉子》劇照,紐約街頭部分

第一,先說為何不是素食主義電影。或者有人會說吃素食、吃植物就好,不吃動物就好。其實不管動物和植物對於這個世界來說,都是一個生命個體;而且生命本身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如果說只吃素食而不吃暈食,那是對植物的不公平。我們與其去反思吃什麼不殘忍,為什麼不去反思吃這件事本身呢?

第二,再說奉俊昊的控訴。玉子被強行割肉,超級豬被殘忍宰割,小豬仔的更是朝不保夕,這一切源於人類對食慾的過度追求,而電影更是以血淋淋的畫面呈現。除此以外有兩個有意思的鏡頭:其實爺爺給孫女燉雞,孫女怒氣出走;還有慘痛的玉子被抽活肉,畫面一切換,然後人類在餐桌上享受著豬肉帶來的口舌上的快感。

第三,在電影中我看不到沒有任何宣揚素食主義的痕迹,只是表達了對未來人類罪惡的擔憂,這一點跟《雪國列車》倒是有點相近。即便未來科技再發達,如果人類的慾望沒有得到凈化,只會用利科技擴散自身的罪惡感,當然食慾是最低級的、最無法隱藏、最難以根治,一旦借科技來發酵,給其他物種帶來更多的災難。

可能我的言辭太過主觀,不過我先說說自己的想法哈,等下一輪再說電影。

帕拉:

觀影途徑:電腦屏幕。

說實話,兩遍《玉子》看下來並沒有特別喜歡或者討厭,這種感覺同樣出現在之前看另一位韓國大導朴贊郁去年戛納主競賽片《小姐》上,導演沒有大的失誤,但也沒有新的驚喜。很高興這兩部作品都得到了美國影評人的喜歡,所以兩位韓國導演的好萊塢道路似乎都可以期待,希望未來可以掌控更多的好萊塢資源。

警察故事 (1985)

主持人佳含提問的喜歡或者厭惡場景,很多人讚揚的首爾追逐爬車戲其實也乏善可陳,成龍《警察故事》爬車戲以及蓋·里奇《偷搶拐騙》的追逐戲都明顯屬於更高水準,而有趣的點在於奉俊昊保留了自己獨特的「暴力美學」癖好——助跑踢腿,導演作品裡的其他一脈相承的癖好也請觀眾去細細體味。

我倒是想起三個與主線無大幹系的有趣小細節,一個是關於語言,ALF成員K告訴美子要學習英語,說是英語打開新世界大門的工具,美子後來的確手捧《傻瓜英語》教程,影片最後她也用英語說出了自己最大的意願:I want go home with Okja.另外,K作為ALF成員的韓語翻譯,為順利完成任務,故意曲解美子的意願,遭到ALF小頭目J逐出團隊,最後回歸團隊並把J的話「翻譯是神聖的」紋在手臂之上。我想這是創作趨於國際(好萊塢)化的奉俊昊的個人體會之一吧。

第二個小細節是,追逐戲中美子和玉子闖入地下商場逃竄,網紅女主播拚命奔跑錄下玉子的視頻,那個表情那個神態絕了,那種幾百萬點擊率就在眼前的欣喜可是又命懸一線的恐懼的複雜情感體驗,國內的網紅們應該很懂,奉俊昊的觀察與犀利無所不在。

第三個細節更容易被忽略,這個細節也是出現在美子和玉子闖入地下商場的場景,下樓梯時他們遇到了穿制服的美國大兵,這也是奉俊昊耿耿於懷的心事吧,《漢江怪物》直接把怪物的始作俑者的鍋扣給了駐韓美軍,這次由於是美國爸爸出資創作,這個點他也不好意思再挑明了。關於駐軍,日本的《怒》也有展現。

然而討論奉俊昊的關鍵所在是研究他對人性的探索,他的所有長片作品基本都是對人類內在的研究,而人類的複雜性就體現在人性的複雜性,所以善與惡共存的曖昧無解的狀態就是他所有作品的主題。不管現實主義的《綁架門口狗》、《殺人回憶》、《母親》,還是偏科幻的《漢江怪物》、《雪國列車》和《玉子》都是對人性的自省。我看《玉子》與看近期院線上映的雷德利·斯科特《異形:契約》有相似的感覺,《玉子》拋出人類食慾與情慾的共存與矛盾的議題,而《異形:契約》提出造物主是否應該被比自己更高級創作物取代的問題,一個向內求索一個向外發散,但都關注無解的難題也都無法給出答案。

異形:契約 (Alien: Covenant,2017)

關於《玉子》影片整體展現的怪誕風格,我總是覺得出一個動畫版本能更好的展現人類的瘋狂,畢竟真人版還是受限制也會產生違和感,對於展現天馬行空和怪誕誇張,動畫有其天然優勢。

謝謝大家~~

陀螺:

電影節大銀幕觀看。

當時看這片時就讓我想起宮崎駿的動畫,斯文頓和吉倫哈爾甚至保羅·達諾的形象都像來自動漫。其實非常喜歡前半段,尤其是首爾段落,全是奉俊昊的那股勁兒,看得我特激動。但是後來到了美國就像水土不服,先是街上那場戲感覺場面調度很有問題,剪輯也有點亂,之後屠宰場其實亮點不少,但是反高潮的設置又可能會讓人從最直接的觀感上有所不適,也就是如今網友經常說的「尷尬」感。

不過,造成後半段拖後腿的最重要原因可能還是視角的轉變及模糊,整個前半部分的敘事視角都是小女孩,但是後半部分小女孩視角突然消失了,被斯文頓和保羅·達諾輪番替代,成了兩個組織之間的對峙,一直到最後屠宰場才有把視角拉回到小女孩身上。小女孩視角和情感沒能貫穿始終尤其是在美國戲份的缺失一定程度上削弱了故事的說服力和感染力。

不過看到很多朋友說這片是讓大家不要吃肉的素食者洗腦片,我覺得大家也是想多了。

主持人:

感謝大家的回復。

哈哈,我同意陀螺,這片子應該跟讓大家吃素沒啥關係。

《玉子》劇照

總結大家觀影過程中的失望所在,大多來自片中邏輯、情感和幽默(笑點)三者的斷裂。而這三點對於《玉子》這樣設定的影片來說,本就是很大的挑戰,或者說是導演給自己出了個大難題:科幻設定要求嚴密自洽的邏輯,和韓國和美國共同製片以及兩國演員共同出演,又使得情感和笑點成了難題。像@陀螺凡達可 和我都是在戛納電影節觀看的這部影片,深感一部喜劇片取悅全世界觀眾的不易。另外,我很喜歡卡車司機的設定,最後竟然沒有深度參與到劇情中……哼……

《玉子》劇照,在首爾商場部分

有兩個比較具體的問題想追問大家(歡迎所有人挑自己喜歡的問題作答,可以都答):

1.正如@帕拉 提到的,奉俊昊導演的多部作品皆表現了對人性複雜性的內省,而選擇通過食慾與情慾來探索這一主題則是導演的第一次嘗試。相比之前的作品,或其他導演類似主題的作品,你們認為這是一次成功的嘗試嗎?或者說,是一次有突破的嘗試嗎?

2.對於「吃」這件事本身,或者是「吃」的罪惡性,奉俊昊導演又是否給出了足夠有見地的答案?

武俠小王子:

首先主題我也非常喜歡的,深入我心。但是就表達技巧來說我還是覺得過於生硬。

蒂爾達·斯文頓與奉俊昊

其實就這部《玉子》來說,主題還是十分宏大的。玉子就是未來世界的合集嘛,一個愛大於慾望的女孩去守護它,一群慾望大於愛的人們去毀滅它。與其說是毀滅玉子,不如說是在毀滅未來世界僅存的美好。可是想表達的東西太豐富,但是表達技巧還是無法全部接受。

一個是與奉俊昊的鏡頭表達有關,另一個方面對劇本的重組缺少思考,但是我們在此並不是批評這部電影或者這個導演,而是在去想為什麼會造成這樣的現象?

我覺得大體可以歸納為三類:

1.借鑒太多。小女孩和神獸的設置是典型的宮崎駿設定;反派反覆無常的虛偽和冷色調裝扮更像《雪國列車》的再延續。未來世界到了奉俊昊那裡成為了一個固定的程式,這也限制了他對未來世界的想像力。

2.象徵手法太刻意。真正的大師是沉穩的,不動如山的,即便利用象徵寓意也是避免標籤化表達。而奉俊昊這次就中招了;把一切象徵寓意擺在檯面,雖然可以看的明白,但是太明顯了就顯得著急了。

3.故事銜接不流暢。奉俊昊本來是一個講故事的高手,但是《雪國列車》把極簡主義發揮到極致後。想要再由簡單到複雜過度就沒有那麼容易了。《玉子》是通過簡單的人設展現一個複雜的故事,這也是太為難他了;而且除此之外,奉俊昊還要在大眾和深度間進行取捨,也是第二層為難。第三層為難是把人的慾望罪惡全部呈現,但又無法絕對認同「人之初,性本惡」這個道理,善惡界限取捨不當,為第三重為難;

《玉子》劇照

以上三種為難也造成了《玉子》這部電影中,很多尷尬的存在,也許這也是很多朋友不喜歡這部電影的重要原因吧。

徐若風:

對於主持人的第二個問題,我認為這個電影根本沒法達到這些批判高度。電影里有一幕,一位連小番茄都不敢吃的小哥餓到快要暈厥,個人認為這就是奉俊昊在避免觀眾往這類解讀方向上走深——畢竟他自己也不想把一個牽涉各方利益的娛樂片走向對「吃」罪的批判,更多的還是想轉向對人類食品工業的思考、對環保組織做派的思考以及類似於吃狗肉(即我們該如何避免本能成為家人的家禽卻「被成為」肉禽)的思考等這些著力點上。

實際上我們可以看到,一方面奉操縱大製作的商業娛樂片的野心和其所追求的充足資金、充足自由在《玉子》的製作模式下得以妥善解決;另一方面,所謂的「創作自由」也只是悖論,好萊塢資本的介入也在給這部作品最終表達的寬廣縱深上定調——淺顯化的、合家歡式的。我剛剛提及的幾個片中的主題,在電影中的力度幾乎已經被其娛樂屬性消耗殆盡。

奉俊昊

一旦創作者選擇面向遍布全球、數量達一億的訂閱用戶進行創作,合拍環境下離開本土創作的奉俊昊也難免束手束腳。這也是當下很多合拍作品的一個通病,如何協調好資本介入、個人表達和陌生受眾的關係?

在此我並非將批判引向後殖民主義文化的語境那麼趨於嚴肅,畢竟這只是一本商業網大而已。但我意識到:當我在前面想對《玉子》正襟危坐地提出一些細枝末節的批評,或是懷念曾經奉氏作品微妙而又刻之入骨的表達的時候,這個定位就會不尷不尬地出現,叫人別那麼嚴苛、別那麼小題大做。所以絕對有必要提出的兩個疑問是:網飛模式在導演風格的轉變中,處在何種位置?我們影迷又該以何種態度來看待之後越來越多可能會出現的「名導娛樂網大」呢?

《玉子》劇照

總之,還是希望對這個片的探討盡量往娛樂片的方向帶,相對比較靠譜。

帕拉:

我大部分同意徐若風的見解。《玉子》是一部充滿矛盾的作品。

關於「吃」這件事,其實奉俊昊接受採訪時談論過了。在前期籌備拍攝《玉子》的期間奉導經常出入屠宰場,他表示屠宰場的一種奇怪氣味,所以拍攝《玉子》期間他開始對肉品反感,吃肉量減少,而後回到燒烤天堂韓國又回歸成為吃肉的人,不過應該是成為了海鮮素食主義者。

《玉子》劇照

人類是複雜的,食慾也是複雜的,恐怕《玉子》的掌舵者奉俊昊對「吃」的態度奉俊昊也是曖昧的,食物鏈是自然規律,節制是人類文明與道德的產物。更何況還牽扯到家禽與肉禽的區分,轉基因的爭辯,以及動物的智商進化等等。《玉子》可能拋出了「吃」這個問題,但奉俊昊從沒想過要在《玉子》中解決這個問題,所以從《玉子》來研究這個話題可能不大合時宜。

一方面我們希望大家向娛樂類型片一樣討論《玉子》(橫向比較),一方面又知道奉俊昊絕對不會滿足於商業爆米花(縱向比較),我們需要從道德等深層次方向去解讀,這本身也是悖論。我們希望這部作品是架空背景的娛樂大秀,然而它的確又實實在在指向現實世界(韓國、美國),奉俊昊拿了美國爸爸的錢去拍批判西方資本主義的電影,其殺傷力相較於《漢江怪物》弱幾個等級不言而喻。另外《玉子》也模糊了科幻與現實,背景可以理解為近未來。東方式的中庸的美學,本來就是矛盾的美學。只能說這是部里里外外都充滿矛盾的電影,可供解讀的點多而雜,像是開放式的問答題,沒有標準答案。我們雖然都給《玉子》打了三星,無可否認的是這個三星與可能比別的四星電影分量更足。又一個悖論?

《玉子》劇照

徐若風說《玉子》是部網大,從Netflix的發現策略是可以這樣理解,但作為戛納電影節主競賽單元作品,我們顯然不能心甘情願將「網大「一詞加身與這部作品(另外流媒體平台與網路平台也是有區別吧?)。奉俊昊得到了Netflix的投資創作,其自由度比別的製片公司的自由度更大,影迷也樂見這樣的合作,畢竟不希望這些作品胎死腹中,或者以非導演意願的方式與我們見面(不知道《刀背藏身》怎麼樣了)。最後的成品順利入圍戛納也是印證。

然而前文也提到這種「自由」也是相較而言的,前文已經提及,拿人錢財反殺金主?這顯然不道義,奉導的一貫電影主題勢必做某些妥協,對比《漢江怪物》與《玉子》就一目了然,東西方的衝突弱化很多。奉俊昊進軍好萊塢之後,受到了西方評論家和影迷的關注和讚賞,然而我們都覺得他的作品連貫性與犀利性有所削弱,奉俊昊出現了一定程度的水土不服,民族性與世界性關係的處理方式的巨大轉變是大考驗。縱觀奉俊昊長片作品,《雪國列車》和《玉子》顯然不能出現奉氏作品前列。

《玉子》劇照

流媒體或者網路平台吸引越來越多的創作者,一方面肯定是資本的吸引,另一方面可能也是導演認可的創作自由度吧。Netflix,亞馬遜,MUBI,Hulu出品的作品質量過關,如果導演能遵從自身意願去拍片,作為影迷肯定是期待的。說到底流媒體平台的確在改變現代人的觀影方式,Netflix的戛納風波是院線聯盟與流媒體平台的利益風波,而於沒有影院觀影潔癖的影迷而言,多一種方式觀影渠道或者方式豈不更好,而事實是流媒體平台播出經典老片怎麼從沒有人去反抗?而現在也只是用戶數量龐大的Netflix出品的新的電影作品是選擇流媒體播放或者流媒體同期於院線播放,而其他的比如亞馬遜出品的電影也還是選擇院線發行。而國內的騰訊、愛奇藝等的吸引流量的網大就不討論了,接受無能。

主持人:

感謝帕拉、若風和武俠小王子的回復。

我解釋說明一點哈。我之前提的兩個問題,都是完全中立的。我既不傾向於導演如何鞭辟入裡地回答了關於「吃」的本質問題,也無意暗示「吃是罪惡的」。所以在回答的過程中,完全可以給出徹底否認的回答。所以,如果大家從中讀出了任何個人喜好上的引導性,可能是我提問的方式不太好,給大家造成了誤解。在此說明。

大家依然可以互相回復,圓桌繼續喲!謝謝配合!

徐若風:

另外還想要談的一點是:在之前的敘述中,其實並沒有想特別抓「網大發行」這個點,更多還是想強調出《玉子》定位的矛盾與尷尬之處。

如果單純從影迷角度出發,個人覺得《玉子》沒法登上院線還是非常可惜的一件事,即使對這部作品失望,我依舊覺得小屏幕觀影絕非這部電影的最佳介質。畢竟其本身極強的娛樂屬性和耗資高昂的製作成本都足夠「爆米花」。

《玉子》劇照

在觀看前半部電影時,我個人產生了非常希望能在大銀幕上觀看的願望,尤其是那幾場精巧機靈又風趣的好戲(特別是地下商場和追車這兩場中)。如果它有機會能用「更正常的姿態」登上韓國暑期檔,即使可能很難取得之前《雪國列車》那般勢如破竹的成績,600萬人次以上還是絕對有機會能夠達到的,同時也有被引進內地的可能,而非現在的只能觀看盜版。

如@帕拉 所言,「說到底,流媒體平台的確在改變現代人的觀影方式。」未來,影視行業的總體趨勢是否也會是逐步從線下轉線上,從大銀幕轉小屏幕?畢竟我們能看到,這類合作越來越多,當然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電影院肯定不會輕易被流媒體所取代。太多未知數都擺在我們跟前,除了面向電影本身,我們沒有辦法做出任何確鑿的定論。

陀螺:

流媒體平台這個事還挺複雜。

《玉子》 拍攝現場工作照

首先關於創作自由度問題,雖然奉俊昊說網飛給了他完全的自由度,但是看了《玉子》後仍然覺得是一個妥協產物,儘管這個妥協可能是導演自己的主動行為。所以這個問題可能還得再持續觀望,即究竟流媒體平台能給創作者多大的自由度。

然後是和傳統院線的矛盾問題。這個我一直在關注,從戛納開幕的一個月之前就開始吵,一直到今天法國院線的大佬們和發行商們仍然繼續吵,無非就是分成了兩派,一派堅決維護傳統院線的利益而抵制《玉子》上映,一派則認為傳統院線只有順應時代才能存活。影迷當然是希望能夠更多選擇,只是這個問題沒有那麼簡單,涉及到各個國家的發行規定和對傳統院線的保護政策,尤其是法國,牽一髮動全身,是需要多年來一步一步改變的。

主持人:

是的,關於流媒體平台參與制作這件事,也是最初我想和大家討論的議題之一。戛納之後,在深焦發表的《Netflix與戛納,誰在殺死「電影」?》一文已經就這一問題進行了深入的討論,也提及了@陀螺 所講的法國院線的特殊性。

《玉子》劇照

就我本人在戛納觀看《玉子》的經驗而言,正如@若風 所言,在商場和追車兩場戲時,甚至包括前半段大山中的美子與玉子玩耍的場景和最後紐約街頭的盛大聚會,我都會默默地想:這個如果不能就在大銀幕看到其實還挺可惜的呢。在咱們第一輪的討論中,我就問到大家都是以什麼方式觀看的這部電影,大多都是在電腦屏幕上看的——其實這恐怕早已成為國內影迷近幾年來觀看電影最慣常的方式。而這些「小屏幕遺憾時刻」,恐怕也已經成為了我個人觀影過程中的一部分。

奉俊昊

另外,我想就@帕拉 所提到的,奉峻昊進軍好萊塢的「水土不服」現象,再多說幾句。所謂的東方與西方的正面對抗早已作為主要衝突出現在過奉俊昊的電影當中,而正如@帕拉 所言,由於美國資金的強勢介入,「民族性與世界性關係的處理方式的巨大轉變」成為了對奉俊昊的一大考驗——再進一步講,這不只是對於奉俊昊的考驗,也是對每一個來自電影工業邊緣國家並試圖進入美國電影工業體系的導演的考驗。讓我覺得有趣的是,在《玉子》中,奉俊昊如此「一刀切」地將韓國展現為了一塊自然環境與精神上的雙重凈土,單純、原始;而西方世界還真成了「萬惡的資本主義」侵蝕之地,充斥著工業化的流水線、殘忍的殺戮可愛小豬豬和荒誕的發布會。一方面,《玉子》在美國製片資源的介入下,在一定程度上算是對「手下留情」,對西方的誇張戲謔消磨掉了犀利批判;而另一方面,我又以為,《玉子》中對韓國的展現,又未嘗不是在滿足、甚至在迎合西方觀眾對於韓國的想像。不知道大家對於這個問題怎麼看。

帕拉:

關於「水土不服」,我說下個人理解吧,不知道對不對。曾經有友鄰跟我探討過,他說脫離了故土的作者或者文藝片導演是無法拍出好作品的,即便是李安、張律,當時我不以為然,認為優秀的導演是跨越國界跨越文化的存在。然而隨著閱片量增加,我也漸漸理解了他的觀點。

《玉子》拍攝現場工作照

影迷通過楊德昌、侯孝賢認識台灣,賈樟柯將汾陽推向了世界,同理可推伯格曼與瑞典,費里尼與義大利,小津與日本,阿巴斯與伊朗之間的關係,以及新一代的作者都是描寫自己故鄉得到了影壇的認可,曼多薩、阿彼察邦、拉夫·達茲、畢贛等等都是如此。然而好萊塢是個bug一樣的存在,從一開始便吸引了來自世界各地的優秀電影人來此大展拳腳,作為電影工業的代名詞,好萊塢從來不放過任何好苗子,千方百計將有才華的年輕導演招致麾下,由此也產生了一些悲喜劇,有些導演保持了自己的創作欲脫穎而出,變身掌握巨大資源的大佬;也有些被好萊塢「通俗價值觀」同化,成為流水線上的螺絲釘,泯然眾人。

雪國列車 (????,2013)

奉俊昊試水好萊塢的電影,個人認為水準都不及他以往的作品,然而美國影評人總體是推崇的。《雪國列車》和《玉子》打開了他在歐美的知名度,而這些都與他未來掌握的好萊塢的資源大小息息相關,作為拍有思想商業片的代表性導演,這顯然對他是十分有利的。一方面可以保持自己對電影的追求,一方面又可以藉助好萊塢的成熟工業在各方面提升電影質量,這條道路很適合他,拭目以待他以後的項目。

至於佳含提出的《玉子》中設置「韓國是自然和精神的雙重凈土,美國是萬惡的資本主義侵蝕之地」,這點我看片的時候倒沒有太在意,我倒是覺得有可能奉俊昊只是把城市與鄉村對立起來了,影片中的城市與鄉村沒有太多的國別特徵,鄉村/城市可以是韓國的也可以是美國的也可能是歐洲的,是種模糊化處理,只不過剛好是韓美兩國團隊合拍就促成了這個劇本寫作,這點我沒有更多看法。

徐若風:

其實我倒覺得在好萊塢「水土不服」的例子那麼多,奉俊昊雖然完成得不夠好,和其他更失敗的比起來已經算「不那麼水土不服」了,只是民族性、思想性受到了不同程度損害。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他自己原本拍的就是非常成熟的類型片,具有較高的可移植性,這也是為什麼這次的《玉子》就海外用戶的反饋來說口碑還算過關的原因。換句話說,奉俊昊並沒有那麼依賴本土才能完成好表達,《雪國列車》或《玉子》中出現的問題,更多是由於大投資下的畏手畏腳。我相信奉俊昊之後肯定能做出比《雪國列車》、《玉子》更好的合拍作品。

雪國列車 ????

至於第二個問題,就《玉子》中設置「韓國是自然和精神的雙重凈土,美國是萬惡的資本主義侵蝕之地」這點,我贊同@帕拉 的意見。電影中一個細節是,米佳在首爾肉製品公司分部接待廳里撞倒了一棵電子假樹。我覺得那一幕很明確地指向了城市與鄉村的對立。當然,類似的細節在首爾段落里還有很多。

陀螺:

我覺得並不存在滿足西方觀眾對韓國的想像這個問題,我也同意@帕拉 說的,其實是鄉村和城市的區別,而不是韓國和美國的區別。單就韓國那一段,仍然能看出山村和首爾環境的巨大落差。如果整部片在美國拍,鄉村這段移植到比如說什麼農場,其實也是成立的,並不存在「對韓國的想像」這個問題。真要說滿足想像應該是張藝謀的《長城》哈哈哈哈哈。

尾聲

看來大家總體還是認為,雖《玉子》在劇作上有公認的不足甚至尷尬之處,但仍不失為(繼《雪國列車》之後)奉俊昊再一次對進入好萊塢工業體系並製作合拍片的勇敢摸索,既涵蓋了商業片的娛樂性,又觸及了一些深刻主題。

感謝各位的辛苦回復和犀利見解。這是我第一次主持圓桌,問題引導方式多有不周,還請大家多多包涵。最後給大家透露一個彩蛋吧:深焦編輯部讓我來主持本次《玉子》圓桌的最重要原因是,他們認為我長得像玉子——哦不,是養玉子的美子。(附一個360°大白眼)(沒圖!別問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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