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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呼萬喚始出來,似曾相識緣如夢

作者 潘學軍

每讀《紅樓夢》時,我常常讚賞曹雪芹筆下那些富有詩性意蘊的描寫。比如,在第三回中寫到「寶黛初會」的情景時,寶黛兩人的對話就富有詩意的含蓄和雋永:

黛玉第一眼看到寶玉時,便大吃一驚,她的心裡是這樣想的:「好生奇怪,倒像在那裡見過的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

而寶玉第一眼看到黛玉時,則是笑著說:「這個妺妺我曾見過的。」

一個是心裡暗想,一個是口中笑說。一想一說,此真是神來之筆。

「寶黛初會」,是《紅樓夢》兩個最主要的人物出場的重頭戲,瞬間的相會,已為寶黛的命運結局拘定於心領神會的短暫一會。它在《紅樓夢》的故事情節發展中,起到承上啟下的作用。同時為「木石前盟」的愛情悲劇定下了基調,使得寶黛的愛情悲歌成為感人永恆的絕響。

一、曹雪芹為寫好「寶黛初會」:層層皴染,一路寫來

曹雪芹為了寫好「寶黛初會」,他不是一步到位地寫兩個人相會,而是設置懸念和期待,用先抑後揚的手法,把寶玉與黛玉「藏」得好好的,然後,在讀者的熱切期待中,一下子才會全新亮相。

一是,以「還淚」之說,把寶玉和黛玉的前身神話,為「木石前盟」的悲劇奠定了基礎。這是第一筆皴染。

曹雪芹在第一回中寫到,黛玉是西方靈河岸上的一株絳珠仙草,寶玉則是赤瑕宮裡的神瑛侍者。絳珠仙草因受神瑛侍者的甘露灌溉而得以修成個女體,為了報答神瑛侍者的恩德,於是到警幻那裡去「掛了號」,要到塵世中去為人,用一生的眼淚來償還神瑛侍者的甘露之惠,即「還淚」。因有「還淚」的仙緣,兩人才因前緣得以相識。從此奠定了「木石前盟」的情感基礎。因此,此姻緣是超於現實物質和慾望之上的,有神化的聖潔和詩化的靈性,與污濁的現實格格不入。正因此,也奠定了它的悲劇基礎。

二是,從遠寫來,未寫賈家卻先寫林家,借賈雨村和冷子興之口「說」黛玉和寶玉。這是對兩人的概寫和側寫。這是第二筆皴染。

在寶玉與黛玉沒有見面之前,曹雪芹先從遠到近寫來,未寫賈家而先寫林家。在第二回中,曹雪芹借黛玉的老師賈雨村和冷子興之口,先是雨村「說」林家和他的學生林黛玉。林黛玉生於鐘鼎和書香之家,母親賈敏剛去世,她「身體又極怯弱」多病。其父林如海無意再娶,又無暇照管黛玉,只好由她的老師賈雨村帶進賈府。通過賈雨村一「說」,使我們對黛玉的認識有一個大致的輪廓,為寫好「寶黛初會」作鋪墊。

然後,又通過冷子興之口「說」賈寶玉,先「說」賈寶玉的家世是鐘鳴鼎食之家、詩禮簪纓之族。然後「說」賈寶玉出生時,口中銜著一塊五色晶瑩的美玉。其父賈政為試他將來的志向安排了一次「抓周」,結果他什麼都不抓,只取了一些脂粉釵環,因此其父說他將定是個「色鬼」了。寶玉平日間又得到祖母的溺愛,聰明乖覺卻又淘氣異常,並且常說像「女兒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這樣的怪話。這為寫好第三回「寶黛初會」作鋪墊。

在第二回中的這些通過別人之口「說」的描寫,都是概寫和側寫,而寶玉和黛玉兩個人物並沒有真正出場和露面。這樣的描寫把讀者的「胃口」吊得高高的:寶黛這兩個人物,真正的面目是什麼樣的呢?

三是,在第三回中寫黛玉進賈府,為寶玉與黛玉初會拉開了序幕。然而,曹雪芹卻先抑後揚,在讀者的千呼萬喚中,寶玉與黛玉才真正登場。這是第三筆皴染。

在第三回中寫黛玉進賈府後,首先見到的不是寶玉,而是賈母、邢王二夫人、迎探惜「三春」。之後,曹雪芹還是把寶玉「藏」起來不正面寫,而是通過他的母親王夫人口中說他今日到廟裡還願去了,還沒有回來。至此,還不讓寶玉與黛玉見面,而是又通過其母王夫人在黛玉面前對寶玉「說」一番。王夫人在黛玉面前「說」寶玉是「混世魔王」和「孽根禍胎」,且憨頑不愛讀書,專愛在姐妹堆里廝混。要黛玉見面時,不要去「沾惹」他。黛玉聽王夫人一「說」,又想起之前在家時曾聽母親也「說」到寶玉,兩「說」一對照,在黛玉心中已隱隱有一個寶玉的「影子」了。曹雪芹的「狡猾」之筆是,不先寫黛玉眼中的寶玉,而是寫黛玉心中的寶玉,使黛玉與讀者一樣,急著要見寶玉,看個究竟。但是,曹雪芹又把筆岔開,不立即寫兩人見面。這是寫寶黛即將初會時的第一次皴染。

接著,曹雪芹寫黛玉在賈母處吃飯用茶。期間,曹雪芹借寫黛玉吃飯、吃茶時的情景,以寫黛玉的心機。然後,又寫賈母問黛玉讀書事,為接下來的寶玉與黛玉初會時,寶玉問黛玉讀書事並給黛玉起「顰顰」表字作皴染。這是寫寶黛即將初會時的第二次皴染。

在經過以上三筆的皴染後,接下來曹雪芹就要寫「寶黛初會」時的精彩而驚人的場面。

二、 曹雪芹寫「寶黛初會」時:從寶黛兩人眼中互「看」來寫

曹雪芹寫「寶黛初會」時,視角很獨特,是通過寶玉和黛玉兩人的互相對「看」來完成的。

其一,曹雪芹先從黛玉眼中「看」來寫寶玉。曹雪芹從黛玉眼中「看」來寫寶玉,主要是寫寶玉外在的「形」與「態」。

在黛玉正與賈母對話時,突然間,丫環說:「寶玉來了!」聽到丫環的報告聲時,接著一陣腳步聲從院外響起,黛玉正疑惑間,不知寶玉是個什麼樣的「憊懶人物」,瞬間立即進來一位輕年公子:

頭上帶著束髮嵌寶紫金冠,齊眉勒著二龍搶珠金抹額,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袍……

黛玉一見,便吃一大驚,心下想道:「好生奇怪,到像在那裡見過的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

黛玉一看一驚一想,在還沒有來及細細打諒,寶玉轉身又出去了,不一會,又轉身回來,黛玉一看,又是另一番模樣了:

寶玉即轉身去了。一時回來再看,已換了冠帶,頭上周圍一轉的短髮都結成了小辮……平生萬種情思,悉堆眼角。看其外貌最是極好,卻難知其底細。

從以上黛玉眼中兩次「看」來寫寶玉的筆墨中可以看出:曹雪芹在寫「寶黛初會」時,寫黛玉眼中的寶玉,有兩個側重點:即寫寶玉的「形」與「態」。

一是寫黛玉眼中寶玉的「形」。這個「形」主要是寫寶玉的外貌和穿著,藉此以襯托他作為富家公子的氣派。

曹雪芹寫寶玉的穿戴是用繁筆和實筆,即不厭其繁地細細勾勒,如數家珍,一樣一樣寫來。這種筆法,正如寫鳳姐出場時一樣,在外貌穿著上,大肆地進行濃墨重彩的渲染,而且色彩鮮艷明快。在利用色彩語言時,曹雪芹使用了紅色的語言描寫,把一個朝氣逢勃、頑劣活潑的富家公子描畫得栩栩如生。這樣,使得初次見到寶玉的黛玉,眼睛一亮,便留下深刻的印象。同時,集中筆力來描寫寶玉,如攝影中的聚焦鏡頭一樣,突然間把鏡頭從遠拉到近,且如一次攝影鏡頭的「特寫」一樣,把寶玉的形象刻畫得纖毫畢現,在藝術審美的效果上起到強化的作用。難怪黛玉看後,心中一驚,對寶玉的印象覺得眼熟且好像在哪裡見到的一般。

二是寫黛玉眼中寶玉的「態」。這個「態」主要是寫寶玉的情態,寫明了他作為情種的萬般神態,即多情善悟。而且,曹雪芹寫寶玉的情態時,是經過三番皴染的。

第一次皴染是從第一次黛玉眼中所看到的寶玉模樣來寫的。曹雪芹通過黛玉之眼,從寶玉臉、眉、眼等能體現一個人的情態處著手寫,這樣表現了寶玉作為情種的多情與善變,即喜時如何,怒時如何,在喜與怒之間變化無常。既體現了寶玉頑劣的性格,又把一個多情善變的情種神態生動形象地描繪出來了。

第二次皴染是從第二次黛玉眼中所看到的寶玉模樣來寫的。這一筆也是抓住寶玉外在的情態來寫的,這一次是從面部顏色、嘴唇、眼神、言笑等所表現出來的風騷神韻,來寫寶玉的情態的,應說是在第一次描寫的基礎上的深化和細化。

第三次皴染是在前兩次皴染的基礎上進行的綜合描寫,即有了這一次的皴染,把一個「成型」的寶玉形象,通過黛玉一看,就完整地呈現給讀者了。第三次的皴染是由兩首《西江月》對寶玉的「贊」來完成,也是對黛玉看到寶玉時「看其外貌最是極好,卻難知其底細。」這一「留白」的補充和照應。

無故尋愁覓恨,有時似傻如狂。縱然生得好皮囊,腹內原來草莽。潦倒不通世務,愚頑怕讀文章。行為偏僻性乖張,那管世人誹謗。

富貴不知樂業,貧窮難耐凄涼。可憐辜負好韶光,於國於家無望。天下無能第一,古今不肖無雙。寄言紈袴與膏粱,莫效此兒形狀。

經過前兩筆的皴染後,從黛玉眼中所看到的都是寶玉外在的形態,而這兩首詞所寫的則是側重表現寶玉內在的性格。

經黛玉「兩看」,再加後人兩首《西江月》的讚詞,從外至內,把寶玉的形象基本刻畫得清晰可見了。這樣看來,曹雪芹寫「寶黛初會」,從黛玉眼中「看」來寫寶玉,寶玉多情善悟,在情態上表現為風騷、呆、傻、狂、愁與恨,這是側重於情的描寫;那麼,又通過《西江月》讚詞的描寫,則表現了寶玉與世俗格格不入的另一種形象,即在世俗人眼中他只是長得一副好皮囊,但腹中卻是「草莾」,他是一個不喜讀書、頑劣淘氣、不通事務的富兒形象。這樣寫寶玉,寶玉的形象複雜性可想而知了。正如在第十九回中,蒙古王府本有一條脂批所說的寶玉一樣:「所以謂今古未有之一人耳。聽其囫圇不解之言,察其幽微感觸之心,審其痴妄委婉之意,皆今古未見之人,亦是未見之文字。說不得賢,說不得愚,說不得不肖,說不得善,說不得惡,說不得正大光明,說不得混賬惡賴,說不得聰明才俊,說不得庸俗,又說不得好色好淫,說不得情痴情種。」當然,正如脂批所說的,曹雪芹處處貶寶玉,實即處處贊寶玉。他寫出了一個與世俗觀念背道而馳的寶玉形象。

其二,再從寶玉眼中「看」來寫黛玉。曹雪芹從寶玉眼中「看」來寫黛玉,主要是寫黛玉的「神」與「韻」。

等寶玉換了衣服出來,看到黛玉時,黛玉是這個模樣:

兩灣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泣非泣含露目。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淚光點點,嬌喘微微,閑靜時如名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

關於這段文字的描寫,甲戌本《石頭記》中的脂批已說得清楚了,即是說寫寶玉眼中的黛玉:先寫寶玉眼中看到的黛玉,再寫寶玉心中想到的黛玉,而且說,寶玉對黛玉不在乎黛玉的穿著妝飾。因此,寫寶玉看到的黛玉全在黛玉的神韻上,與「寶黛初會」時,黛玉看到的寶玉則是側重於寫寶玉的外在穿著等形貌是不同的。關於這些,批語確實講得很清楚了,筆者不想在此多言。筆者想再補充三點看法:

一是,曹雪芹通過寶玉眼中「看」來寫的黛玉,側重寫她的病態美,與前面黛玉見到賈母時,眾人問黛玉吃藥的話對看,再與後來黛玉住進瀟湘館,用娥皇女英之典以刻畫她愛哭的性格,為「還淚」之說做鋪墊。

二是,黛玉的前身是絳珠仙草,具有神性美,因此,她的美不在衣飾,而在神韻之美。這與在此回中寫鳳姐出場和在第八回中寫寶玉眼中的寶釵也是不同的。因為,鳳姐與寶釵都是很現實的人,因此,她們兩個則側重在外在的形貌的描寫,而黛玉儘管是生活在現實之中,但是,她孤高不入時人眼,有竹的節氣,無論是她內在的品格,還是她外在的形貌,都用虛筆來描寫更符合她的身份。如果,也像寫鳳姐出場那樣寫「寶黛初會」時,黛玉穿什麼,相貌如何,那就顯得俗不可耐了,且是重筆和犯筆。再者,不實寫黛玉的外在形貌和穿著,由讀者自己去填充想像,這樣會使得黛玉的人物形象更具藝術魅力。

三是,通過從寶玉眼中「看」來寫黛玉的病態美,曹雪芹主要是寫黛玉的淚、愁、病、心、思,與通過從黛玉眼中「看」來寫寶玉的頑劣、淘氣、多情、喜怒等情態形成鮮明的對比,兩者相映成趣:一個是「情情」,不許多哭;另一個則是「情不情」,偏偏時不時惹黛玉多哭,真真是一對「冤家」。正如在第二十九回中寫到的,寶黛兩人慪氣,賈母被氣得說「不是冤家不聚頭」的話一樣,真是世間情多路卻窄,見面有緣終無緣。

寶黛初會恰又是冤家聚頭,這是曹雪芹有意的安排。

曹雪芹寫「寶黛初會」時,通過黛玉與寶玉互「看」來完成這次驚心動魄的故事。這樣寫,不但視角新,而且,通過互「看」以寫寶黛人物不同的美,為以後的故事情節發展作了鋪墊。

三、曹雪芹寫「寶黛初會」時,寶玉第一次摔玉,黛玉第一次「還淚」,既照應前文,又為後文作鋪墊

曹雪芹寫「寶黛初會」時,在寫完寶玉與黛玉互「看」之後,兩人開始對話了。寶玉問黛玉尊名且有沒有「表字」。黛玉回答說沒有,於是寶玉便送給黛玉一字「顰顰」。「顰顰」之義是愁眉若蹙之狀,恰好與黛玉的病態美相對應。當寶玉問起黛玉有沒有玉時,黛玉說沒有,於是寶玉便來了性子,摘下玉來立刻往地上摔。他說,黛玉這樣美的妹妹都沒有玉,自己更不配有玉了。到了晚上,黛玉想到寶玉因自己摔玉的事,愧疚得偷偷地哭泣不停。這是「寶黛初會」時,黛玉第一次流淚,也是第一次「還淚」。

第一次「還淚」與在第一回中寫到的「還淚」之說相照應,也為後來黛玉每每哭泣「還淚」作鋪墊。後面的章回中,寫黛玉愛哭「還淚」,最後淚盡夭亡,為「木石前盟」的愛情悲劇層層作了埋伏。因此,「寶黛初會」的第一次「還淚」在故事結構中起到承上啟下的作用。

四、小結

在《紅樓夢》中,曹雪芹通過寫「寶黛初會」的故事,以寫小說中兩個最主要的男女主公的出場,寫得精彩感人。曹雪芹在寫這個故事時,為了寫好它,在筆法上不是「單刀直入」地進行描寫,而是經過層層皴染,一路寫來。在寫「寶黛初會」時的情景,寫作手法獨特,是通過寶黛兩人的互「看」來完成的。同時,通過寫寶玉第一次摔玉,黛玉第一次「還淚」,在故事情節發展和人物命運結局上,起到承前啟後的作用,且為寫「木石前盟」的悲劇埋下伏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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