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每天都在重寫歷史——專訪泰特現代美術館館長弗朗西斯·莫里斯

創意 08-27

一年前，57歲弗朗西斯·莫里斯（Frances Morris），成為了泰特現代美術館歷史上的第一位女性館長。

不僅如此，莫里斯在還未就任前，就已策划了三場重量級女性藝術家的回顧展：路易斯·布爾喬亞（Louise Bourgeois）、草間彌生、艾格尼絲·馬丁（Agnes Martin）；

就任後的當年，泰特現代美術館又舉辦了喬治亞·歐姬芙（Georgia O Keeffe）的個展，開展女性藝術家的論壇；

還作為嘉賓，參加了龍美術館《她們：國際女性藝術特展》的開幕式……

弗朗西斯·莫里斯

泰特現代美術館第四任館長，

先後畢業於劍橋大學與考陶德藝術學院。

過去十年里，作為泰特現代的國際藝術總監，負責營建和拓展泰特收藏的全球覆蓋面。

這個「女館長」的「女性主義」標籤，一時間彷彿已經蓋過了任何其他關注點。

但莫里斯本人卻「有點厭倦了」頭銜，「我只是第四任館長，剛好是個女的而已。」

莫里斯更想要傳遞的，是把這樣的界限淡化。

如何讓女性的「專屬區間」被正視？

如何將女性的身份標籤弱化，而讓女性本身被尊重、被重視？

弗朗西斯·莫里斯 VS 沈奇嵐

泰特現代美術館館長弗朗西斯·莫里斯

在談論藝術時，性別仍然是重要的話題嗎？

A:我認為性別仍然帶來巨大影響。對於女性來說，要在藝術院校以及之後的藝術市場中高歌猛進依然非常困難。文化領域有著五花八門的原因支撐這種不平等，而在某些方面，文化領域又與社會的其他領域並無二致，你去看看金融屆、商業界、政治界，都依然是男性主導的世界。

泰特美術館會有女性藝術家專屬的房間嗎？

A:不，我們不會，我們不會為女性創造一個隔離區，女性應該與男性同等充分地融入這個世界，同樣的重要，同樣地發聲。

很困難，因為比起融入，開設一個獨立的房間更容易讓人矚目。

A:開設一個房間是很簡單沒錯，門上了鎖，是安全的，但同時也是被世界孤立的。你想創造一個安全的場所，但這個安全的場所是與世隔絕的。泰特美術館的角色，是為了女性藝術家將這個世界變成安全的。

倫敦泰特現代美術館路易斯·布爾喬亞的展覽現場

您認為這種不平等是哪裡來的？

A:無論我們喜不喜歡，其實人都是帶著偏見而往往不自知，這些偏見源於我們的成長經歷和社會習俗。因此，每個人自幼以來，都趨向於滿足家人及同伴們特定的期許。

這很有挑戰性，特別是在中國這樣的傳統社會中，有野心的女性不怎麼討人喜歡。

A:沒錯。你若是個成功女性，你會得到讚美，但同時，你也會被人猜疑，因為你不是一個傳統的女性，和柔和、嬌弱、善良等掛不上鉤。所以，對許多女性來說，在各種成俗和偏見擋道的追夢途中，一邊勇往直前，一邊施展自然智慧，要把握好一種非常微妙的平衡。

國際婦女平等日郵票

在西方社會中，60年代到70年代之間，曾有一代人熱烈討論關於性別的話題，這帶來了怎樣的結果？

A:你說的這點非常有趣。但在西方社會，即便它六七十年代發生過改革和激進的社會運動，關於性別的討論也依然隻影響到了小部分的精英人群。所以我認為，在西方很多比較傳統和守舊的鄉村中，要女性突出重圍去追求夢想，並從她們的自然智慧和抱負中獲益，依然是非常困難的事情。

我完全同意，但因為我也是受到女權主義影響的一代，所以有時我會感到困擾，是不是女性藝術家有時不想因性別而被標籤化？

A:我同意。其實我個人有點厭倦了「泰特現代美術館第一任女館長」這個頭銜，我才是第四任館長，剛好是個女的而已。我的理想是，在接下來的幾年裡，我們將不需要為女性藝術家舉辦專門的展覽，或者如果我們這麼做了，也沒有人會評頭論足，那純粹是一場足夠優秀的藝術展而已。

所以在男性掌控下的藝術史中，一個策展人能做什麼呢？

A:在一個展覽中，確保男女作品達到一個對等的平衡，但無需公開承諾兩者五五分。我認為始終為創造平衡而展開討論很重要，因為我們需要讓人們重新關注那些在歷史中被忽視的女性藝術。目前不是平衡不對等，而是人們尚未認識到這種平衡。如果我是個記者，那麼在撰寫和講述世界藝術的過程中，我會注意不忽視那些女性藝術家，她們可能尚未成名，但她們需要同樣多的關注。

倫敦泰特現代美術館

讓我為難的就是，如果我強調女性的方面，人們會對我的東西感到厭倦，因為他們會將我歸為女性的擁護者。

A:不。既然這件作品好，那你就把它寫得有趣，就事論事地寫，不要在標題上強調女性藝術家。所以避免創造隔離地帶，我們需要整合，讓女性在平常的世界中佔據一席，不要另闢專屬女性的世界。要講究策略，要機警一點、聰明一點。這就是我所做的，把這種狀況規範化。

每一代館長都有他自己的使命，所以我想知道您的使命是什麼？

A:我最重要的使命，就是讓泰特美術館繼續成為世界上最受歡迎的現當代美術館之一。為此，我想做兩件事情，一是讓泰特美術館成為一個真正國際性的美術館，擁有來自世界各地的藝術作品；二是把聚光燈照向女性的藝術成就，這一點甚至更為重要。

所以泰特美術館想向世界傳達怎樣的信息？

A:我認為我們應該讓人們清楚，藝術的主題很遼闊，藝術是個了不起的平台，可以幫助藝術家和觀眾處理一些大問題，比如生與死，我們在世界上的身份，我們和他人的關係，我們所生活的世界應該有的模樣。我認為，博物館應該容納由很多聲音組成的復調音樂，我們有多元的文化，擁有非常多不同宗教信仰和出身的人，因此各種聲音的和諧並存非常重要。

雖然當下的社會與大環境，依然在潛移默化中影響著女性的身份認知，但這樣認知的內容，絕非僅在於「女性」標籤。反思與突破也是再次認知的一部分。

性別標籤可以成為一個判別藝術作品的標準，或衡量個人成就的砝碼嗎？

男性等同於剛強、勇武，而女性等同於溫柔、謙卑，這樣固化的性別標籤，真的如此重要嗎？

談起有些苛刻的男性評論者，會否依然質疑女性藝術家的成就時，莫里斯一笑置之：

「因為他們不明白歷史是會變的。而我們每天都在重寫歷史。歷史上哪些事情是有趣的取決於我們現在的興趣。我們現在喜歡身為女性的自己，我們在文化生活中扮演著重要角色。所以，是該輪到我們這一代人去歷史中尋找榜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