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平凹說：世界需要我睜大眼睛

美文薦讀：賈平凹《世界需要我睜大眼睛》

作者：賈平凹

錄自：1985年7月14日《文藝報》

薦讀人：黎海濱（whlihaibin）

賈平凹：世界需要我睜大眼睛

世界真大啊，似乎越來越大了!

這種感覺一日強出一日地令我吃驚，每於走近那一張書桌摸筆取紙的時候，就充滿難以適應的惶惑，手腳顫抖，如恐懼鬼神。文學到底是幹什麼的，到底什麼是文學?寫齡已過十年，卻從沒有像今天這麼自我責問，莫能作解。當一個人在子時的夜裡，默坐靜想，思過檢點，一種對自己以往作品極羞恥的情緒咬嚙於心，狠命地吸煙，煙再從口鼻噴出，人真如煉丹的爐了，熬煎難受。我承認著我的格局太小，我得蛻變，衝破自己多年來構造給自己的那個還「感覺良好」的硬的殼。世界需要我睜大一雙眼睛，重新去認識，重新去在認識中認識到我。

多年來讀大家的作品，確實在苦心研習著他們的技藝，誠然技藝是一個作家其所以為作家的基本原因，遺憾的是僅僅在技藝上研習，卻終未能知曉大作的精髓，被不知所以然的茫然困擾。把斧子拿到班門上去弄，我的蠢相就出來了，十足的一個乞丐，可憐可悲的乞丐小兒!

現在文壇上已經有了許多雄才大略之士，「歡呼成熟文學」的聲浪已經不絕於耳。

「成熟」的標準是什麼?各人都在竭盡解數地尋找文學的靈魂、文學的根；文壇的浩浩之列中，我總在企圖擠進一隻腳，也總在企圖抬著頭往前邊看，看到的是前邊的人的脊樑和肩頭，也透過肩頭看到前邊的路的朦朧的輪廓。我明白了我的孱弱所在是胸腔太窄，沒有呼吸到廣大世界的空氣，眼睛也太小了，全然是在月光之中。古往今來的大家們，他們的心胸是博大的，他們博大的胸懷在充滿著博大的愛欲，注視著日月、江河、天堂、地獄，以及這種愛欲浸潤下的一草一木，飛禽走獸，鬼怪人物，這種博大使他們天地人合而為一，生死榮辱，離愁別恨，喜怒哀樂，莫不知之分明，縈繞於心，使他們面對著這個世界建立了他們特有的意識和特有的形式。他們有自己的體系，一整套的關於政治的，經濟的，社會的，文化的，哲學的，美學的。他們一個人就是一個世界。

我是太貧乏了，貧乏到一種自大，無知到一種無畏。

著書立說。書是著了，說卻未立。我得老老實實地從頭開始，去作功夫(這種「從頭開始」我不知說過多少次，但每一次都懊喪上一次)，博大的藝術，何時親近到我呢?哪一日才能蛻去小家子的硬殼啊，我的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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