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納粹法官的多面人生
作者簡介:陸洋,德國弗賴堡大學國家與法哲學研究所博士生。作者授權愛思想網首發。
引言
德國法學教授 Ingo Müller在1987年出版了《可怕的法律人-我們司法系統尚未克服的過去(Furchtbare Juristen -die unbew?ltigte Vergangenheit unserer Justiz)》一書,中譯名《恐怖的法官-納粹時期的司法》,由中國政法大學在2000年出版。該書不論是在法律界圈內圈外都非常暢銷,Müller因此書大獲成功而於1988年5月被授予奧西茨基當代史與政治獎(Carl-von-Ossietzky-Preis für Zeitgeschichte und Politik)。然而相比於中譯本和國內相關書評中對過去角度的關註:即納粹時期司法人員為何及如何自甘墮落、與納粹同流合污的的著重探討;該書更為關注的更是一個當代視角——亦體現在原文的副標題中:即「尚未克服」上。曾效忠於納粹旗下的第三帝國精英們搖身一變,又再度掌握了戰後新成立的聯邦德國的國家機器,這一事實直接阻礙了對他們在納粹期間所犯下的罪行的徹底清算,作家Wolfgang Schorlau認為曾任納粹法官的Hans Filbinger正是這類「延續型」精英的典型代表。
一、劇作家和納粹法官
德國著名劇作家Rolf Hochhuth於60年代後積極投身政治,為德國的「道德革新」四處奔走,積極與各類納粹殘餘進行鬥爭。Rolf Hochhuth於1978年2月17日在德國《時代周刊(Die Zeit)》上預告發表了自己的紀實小說《Eine Liebe in Deutschland》的部分章節,有意無意中點燃了一場關於時任巴符州州長Hans Filbinger曾作為納粹海軍軍事法庭法官的過去的討論,揭開了震驚德國輿論界的「Filbinger醜聞」的序幕。文中提到,Filbinger作為「希特勒的法官」在戰爭行將結束時還繼續用納粹法律迫害一名德國水兵,直呼其為「可怕的法官」。Müller此書的標題正是取自Hochhuth對Filbinger的這一稱呼。Filbinger隨後對該劇作家提起訴訟,然而斯圖加特州法院不畏權貴,根據對言論自由的保護原則判決該作家有權稱Filbinger為「可怕的法官」。「可怕的法官」一詞迅速成為1978年的流行詞,德國報刊媒體紛紛跟風炒作種種「可怕的醫生」、「可怕的官員」、「可怕的教師」等等概念,不一而足。
圖1 德國《明鏡周刊》以「幽靈法官Filbinger」對其進行報道
Filbinger承認曾擔任納粹海軍軍事法庭法官,但辯解稱他當法官期間並未判處任何人死刑,更放言自認並無過失:「過去是合法的東西,在現在也不能算非法!(Was damals rechtens war, kann heute nicht Unrecht sein!)」。這句話被《明鏡周刊》於 1978年5月15日作為報道的標題引用。此言一出,激起眾怒。當時的德國社民黨(SPD)分區主席和巴符州議會反對黨領袖 Erhard Eppler怒斥其是「病態地自我正確,不知自省為何物」。Müller在書中就此直言不諱地評論道:這種對第三帝國期間毫無人性的司法的所謂「合法性」的堅持態度,在納粹乃至戰後的很多德國法律人相當普遍,這些「延續型」法官們內心對新法治國的諸多原則本能地持抗拒態度。
1978年夏天,Filbinger在海軍軍事法庭供職時參與判處他人死刑的檔案逐個浮出水面。在媒體的窮追猛打下,他囁嚅著稱這個案件是自己疏忽遺忘了。這一經不起推敲的說辭更進一步將他自己推向萬劫不復的深淵:此言當真,則他的工作能力和道德品質都應被懷疑,連對他人的死刑判決也可忘記,可謂草菅人命、冷酷無情;此言為假,則Filbinger就是在蓄意隱瞞事實、欺騙公眾。未幾,他很快成為所在的基督教民主聯盟(CDU)的棄子,被迫於八月辭去一切職務,從此徹底告別政壇。Hochtuch根據此事在次年寫成了三幕劇《法律人(Juristen)》。此後三十年間,Filbinger一直致力於去除自己身上「可怕的法官」這一污名,甚至將自己的下台歸罪於東德特務機構Stasi的陰謀,但至死也未能得逞。
2003年弗賴堡大教堂為慶祝Hans Filbinger的九十大壽特地舉辦了一次感恩禮拜活動,左翼抗議者亦不甘示弱,在教堂對面的歷史商貿大廳舉行示威。手舉標語「過去是不正義的東西,在現在也不能算合法(Was damals Unrecht war, kann heute nicht Recht sein)」。
劇作家Rolf Hochtuch生於1931年4月1日,而Hans Filbinger則以90高齡死於2007年4月1日;這同於愚人節的一生一死之間,是否冥冥間有所寓意,著實令人唏噓。
二、弗賴堡城和納粹法官
Filbinger出生於巴登的曼海姆城,篤信天主教,隨身的一本聖經被他的評註寫得密密麻麻,是個傳統而嚴格的人,自認是一名「老巴登人」,閑暇時愛好登山。Filbinger在1933年到1936年間為「德意志納粹青年團」成員,1937年在同屬巴登的弗賴堡城加入納粹黨,1937-1945年間為一個名叫NS-Rechtswacherbund的納粹組織的成員。後來,他自稱加入納粹黨不過是為了自己的前程著想。
圖2 Filbinger的納粹黨員證
圖3 Filbinger在弗賴堡所填的加入納粹黨申請書
彼時的他在弗賴堡大學攻讀法學,還曾參加倡導「秩序自由主義(Ordoliberalismus)」、對戰後德國經濟奇蹟有深遠影響的著名的經濟學「弗賴堡學派」的奠基人Walter Eucken於1934年的研討課「經濟秩序中的法律(Recht der Wirtschaftsordnung)」,頗深教授賞識。在弗賴堡的求學期間,他加入了當地天主教知識分子的小圈子,並且和圈中多人成為好友、過從甚密。政客Günther Oettinger由此宣稱,Filbinger青年時代深受基督教自由主義的「弗賴堡精神(dem Geist von Freiburg)」的熏陶,並終身忠實於這一精神。
1940年Filbinger自願報名參加海軍,1943年被派遣至當時已被納粹佔領的挪威擔任海軍軍事法庭法官,前後參與數百起案件。戰後他回到弗賴堡,此時的弗賴堡城已被盟軍轟炸得幾成廢墟,更被法國派軍佔領。他先是在弗賴堡大學謀職,後當起律師,加入了基督教民主聯盟,由此平步青雲,而他在納粹時代的過去無人知曉。1952年他被基督教民主聯盟舉薦在弗賴堡市議會擔任議員,據稱在設在斯圖加特(屬施瓦本地區)的州政府面前成功捍衛了弗賴堡所在的南巴登地區的利益。
雖同屬巴符州,巴登人與施瓦本人矛盾重重,巴登獨立的呼聲在當地群眾心中一直頗有人氣。1970年時任巴符州州長的Filbinger為一勞永逸地解決這個所謂的「巴登問題(Badenfrage)」,在本州舉行了一次全民公投,結果超八成州民投票支持目前的巴登-符騰堡聯合,獨立之事遂不再議。
圖4 當時巴符州全民公投的宣傳海報
三、核電站、農民和納粹法官
1970年代初,巴符州政府計劃在巴塞爾至曼海姆的萊茵河谷地全面推行工業化,為保證配套供電,並首先開始在位於萊茵河左岸的法國阿爾薩斯地區的Fessenheim修建核電站,民眾抗議無果,該核電站距弗賴堡城僅約二十公里,開車半小時可達,一直是附近民眾的恐慌和憎恨之物,法國政府已宣布將在2018年底關閉該核電站。
1972年九月,政府宣布位於萊茵河右岸的德國境內也要興建一所核電站,選址在Kaiserstuhl的Breisach,此消息一出,Kaiserstuhl的農民和葡萄農們紛紛趕往當地遊行抗議。超過六萬當地居民聯署的反對在Breisach修建核電站的聯名信被提交給弗賴堡市議會,並成功導致政府選址Breisach的計劃被迫流產。然而農民們沒有高興太久,就再度被廣播里傳來的新聞激怒了:政府一計不成,又生一計,這次選址在位於北Kaierstuhl的Wyhl。Wyhl的村民們紛紛行動起來,自發地向大眾宣傳核電站的種種危害,和支持核電站的供電公司展開輿論戰。1974年四月,位於弗賴堡北邊的Emmendingen市政府很快收到超過九萬當地居民聯署的反對在Wyhl修建核電站的聯名信。然而政客和企業老闆們無視居民的抗議,一意孤行地在1974年7月向Wyhl居民宣布了修建核電站的計劃。此外還宣布要在Sasbach正對面的法國一側Marckolsheim修建化工廠。這一形勢促使德國和法國的環保主義者迅速聯合起來,21個分布在巴登和阿爾薩斯的民間環保組織間聯合成立了一個國際委員會,9月聯合進行了對Marckolsheim的工地的佔領行動,成功阻止了化工廠的修建,該事件還成為德法人民間友誼的象徵,為留紀念,一所「友誼之屋」在當地被建立起來。
巴登游吟詩人Walter Mossmann由此創作了一首民歌《萊茵河上的哨兵(Die Wacht Am Rhein)》,膾炙人口,傳唱至今:
Im Elsass und in Baden war lange gro?e Not
Da schossen wir für uns re Herr n im Krieg einander tot -
Jetzt k?mpfen wir für uns selber in Whyl und Merckolsheim
Wir halten hier gemeinsam eine andere Wacht am Rhein!
在阿爾薩斯和巴登間歷來局勢緊張
為統治者們我們在戰爭中互相射死對方
但是現在我們在Wyhl和Merckolsheim為了自己而戰
我們齊心合力,成為萊茵河上的另一種哨兵!
……
圖5 反對在Wyhl修建核電站的海報和抗議人群
1974年12月, Kaiserstuhl憤怒的農民和葡萄酒農們約700多人,浩浩蕩蕩地前往向州政府所在地斯圖加特,要求向州經濟部長Eberle當面表達反對修建核電站的訴求。然而農民們在雨中苦等了三個小時,才等來一名州政府的代表象徵性地和農民們客氣了一番,根本毫無解決問題的誠意,令不少原本是基督教民主聯盟忠實選民的村民深感失望。官僚們又試圖用為村民提供就業機會、允諾給村子修建游泳池等好處來引誘村民們同意修建,同時極力打壓排斥當地的民間環保組織。當地居民們遂於1975年1月就此事向弗賴堡行政法院提起訴訟。
州長Filbinger拒不妥協,而且公然宣布核電站將於五年內完工發電。1975年2月17日,Wyhl核電站開工建設,第二天工地就被當地居民們佔領。清晨,警察趕來清場,用警犬和高壓水槍、甚至是強行拖拉乃至於暴力毆打的方法驅趕在場的民眾。受採訪的當地抗議民眾們不少紛紛落淚,質疑一個民主政府為何對普通民眾採取如此的暴力手段。南巴登的農民和葡萄酒農們憤怒了,衝突進一步激化,附近弗賴堡大學的大學生們也紛紛趕來增援農民們,迅速聚集了兩萬八千多人,和警察隔著鐵絲網對峙。Kaiserstuhl的農民們浩浩蕩蕩地開著拖拉機再度佔領了工地,附近的民眾們紛紛自發簞食壺漿地來看望工地上的抗議者們。州長Filbinger聞訊大怒,怒罵當地的抗議者全都是「左翼極端分子」。在Kaiserstuhl的Kiechlinsbergen的一家名叫Zur Stube的小酒館裡,八百多名抗議者包圍了Filbinger,他被迫灰溜溜地從小門溜走。
圖6 Filbinger在Kiechlinsbergen被抗議者團團圍住
Walter Mossmann為紀念這次反核電站的示威活動創作了諸多民謠中,《對核電站說不!拉格泰姆(Der KKW Nein! Rag)》一曲中他用嘲諷的語氣唱道:
Beim Frühstück sitzen drei Kapitalisten
Und ein Ministerpr?sident
Ein Atomspezialist und ein hoher Polizist
Und ein Typ vom DGB, der pennt!
Die paar Herrn h?tten gern
Das Volk am Zügel, stumm und als Stimmvieh -
Sie verwandeln Energie in Profit, aber wir
Verwandelt unsern Hass in Energie!
三個資本家坐在一起吃早飯
還有一位州長
一位核能專家和一位高級警官
還有德國聯合公會的一個傢伙,打著瞌睡
這些先生們想要
把人民綁上韁繩,成為沉默的綿羊只知唯唯諾諾
他們只知把力量花在逐利上
而我們則把仇恨化為力量!
……
圖7 Walter Mossmann為抗議群眾現場演唱自己創作的民謠
此後,該案件在弗賴堡行政法院和曼海姆行政法院間回來反覆,最終核電站的修建計劃不了了之,Kaiserstuhl的農民們贏得了最後的勝利。經這一事件,當地形成了重視保護生態環境的傳統,開始著重發展太陽能等可再生能源,弗賴堡成為德國領先的「綠色能源」城市,弗賴堡大學的生態研究學院得以發展壯大。Wyln運動(Wyln Bewegung)甚至改變了德國的政治版圖,1979年在巴符州組建了第一個綠黨(Die Grünen)州聯合會,一年後綠黨正式成為全國性政黨。可以毫不誇張地說,Wyln的反核電站抗議運動乃是綠黨誕生的搖籃。
圖8 綠黨反對核能的宣傳圖片
四、恐怖分子和納粹法官
1966年,Filbinger當選為巴符州州長,當時基督教民主聯盟和社會民主黨組成大聯合共同執政。他領導下的基督教民主聯盟在巴符州以恪守義務,忠實,團結等德意志傳統價值觀的捍衛者自居。Filbinger和Wilhelm Hahn一同領導了對巴符州教育系統的一系列改革,鼓吹 「勇於教育 (Mut zur Erziehung)」,稱當時在各地受到支持的重視互動、反權威獨斷的新教育理念是「錯誤的意識形態」。他還曾邀請以演唱《德意志高於一切》成名的歌手Heino在中小學中向孩子們普及傳統的德國歌曲。
然而放眼望去,六十年代,是朋克、性解放、全球左翼學生運動如火如荼的年代,是西德社會價值觀發生深遠和劇烈的轉變的時代。年輕人們激烈地否定所謂的「建制派(Establishment)」,宣揚後物質主義文化,如環保、公民參與、公民自決和男女平等。Filbinger輕蔑地將這些他眼中的魑魅魍魎通通貶低為「不知羞恥和道德為何物的放蕩生活方式(Libernage)」,利用這些新風潮在老一輩人中引起的恐慌,提出要在我們的土地上堅決反對作為時代精神的馬克思主義,同時在公務員隊伍中開除所謂的「極左分子」。1969-1970年的競選中,Filbinger所在的基督教民主聯盟拋棄所謂的大聯合,提出了「要自由而不是社會主義(Freiheit gegen Sozialismus)」的競選口號,將昔日的夥伴社會民主黨作為政敵進行大肆攻擊,抹黑該黨領導人Eppler。功夫不負有心人,1970年的大選中基督教民主聯盟大獲全勝。
至此,Filbinger奠定了自己作為頑固保守派代表的形象,也迅速成為戰後出生的新一代德國年輕人,特別是所謂的「68一代」的眼中釘。在他們眼中,Filbinger正是一個老納粹,是典型社會學意義上「33一代(戰犯一代)」的代表,出生於1903-1915年間,對魏瑪共和國毫無忠誠可言,歷經納粹興起和希特勒掌權,服務過納粹政權而從未真正自我反省,反而繼續在戰後的新德國官運亨通:所以他會本能地反對一切解放,反對一切我們這些新一代人所支持的。
七十年代初,西德興起左翼恐怖主義團體「紅色旅(RAF)」,主張暴力對抗政府,在西德境內製造了多起暴力流血事件。一時間,風聲鶴唳,巴符州政府大規模提高治安警戒級別,警察配備了衝鋒槍,還組建了專門的反恐小隊。州長Filbinger被諷刺為「言必稱法律與秩序的人(law and oder man)」,和很多其他政客一同上了RAF的黑名單。1974年RAF的頭目被逮捕並拘禁在其家鄉斯圖加特守備森嚴的Stammheim監獄中。
圖9 左翼極端分子在巴登號召暴力對抗政府
RAF為營救被捕的同夥,發動了代號「77年攻勢(Offensive 77)」的系統恐怖活動,因這些恐怖活動大部分集中發生在1977年9月和10月之間,又被稱為「德國之秋(Deutscher Herbst)」,成為聯邦德國歷史上最大的危機之一。
1977年4月7日,聯邦德國總檢察長Siegfried Buback遇害。1977年9月5日,Filbinger的好友之一、聯邦德國僱主聯合會主席 Hanns-Martin Schleyer(納粹時期曾為衝鋒隊頭目)被RAF綁架。RAF以其性命要挾政府釋放被關押的成員無果,遂殺之。1977年10月13日,與RAF乃是盟友關係的巴勒斯坦人民解放陣線(PFLP)組織劫持了Landshut號飛機並殺害機長,史稱「漢薩航空181號班機劫機事件」。
圖 10 Hanns-Martin Schleyer被RAF綁架並關押
聯邦德國總理施密特(Helmut Schmidt)頂住RAF的壓力,堅決不向恐怖分子低頭。營救行動無果,1977年10月18日,被囚禁的RAF成員在獄中用其律師偷偷藏在書中帶入的手槍自殺,消息一出,震驚全國,被稱為Stammheim監獄的死亡之夜(Todesnacht von Stammheim)。
圖11 《明鏡周刊》關於Stammheim監獄的死亡之夜的報道
五、小丑政客和納粹法官
2007年4月11日,時任巴符州州長,和Filbinger同屬基督教民主聯盟的政客Günther Oettinger在弗賴堡大教堂所舉辦的Filbinger追悼會上為他致悼詞,稱:「Hans Filbinger不是納粹分子,正相反,他是納粹政權的反對者。他不過是和其他數百萬德國民眾一樣,無力抵抗政權的強迫。我們這些後來人在評判那時的士兵們時,不應遺忘他們乃是活在一個殘暴而惡劣的獨裁政權下」,「沒有人因Filbinger的判決而喪生,他當時所作出的判決其實是被迫的,他本人既沒有決定的權力,也沒有決定的自由。」Oettinger接著又用Filbinger的天主教信仰作為依據來論證其必然是納粹反對者,稱其內心始終堅守著基督教自由主義精神。
這種赤裸裸地為納粹法官翻案的行為迅速激怒了德國輿論。次日,來自巴符州的社會民主黨主席Claudia Roth激烈批判Oettinger的言論,稱這是右翼極端主義的表現,任何試圖為Filbinger在納粹期間行徑翻案的圖謀都決不會得逞。傳奇人物、歷史學家Beate Klarsfeld稱,巴符州的歷任州長們似乎形成了某種歪曲納粹歷史的傳統,並要求總理默克爾就此事作出解釋(這名女歷史學家曾在1968年基督教民主聯盟的大會上當眾賞了時任聯邦總理和曾任巴符州州長的Kurt-Georg Kiesinger一耳光,並怒罵其為「納粹!」,一時名震全國)。Oettinger的悼詞發表兩天後,劇作家Hochtuch在《南德意志報》以《騙子》為題撰文,怒罵Oettinger是在厚顏無恥地歪曲事實。
圖12 德媒體諷刺Oettinger欲給納粹洗白的漫畫
聯邦檔案館裡的記錄清楚表明,Hans Filbinger作為海軍軍事法庭檢察官時,曾負責起訴並要求判處水兵Walter Gr?ger死刑;他還是行刑當場下令開槍的監督執行對Gr?ger槍決的「監斬官」。Gr?ger被槍決後不到兩個月,戰爭就結束了。歷史學家研究認為,參考類似案件的處理,Filbinger完全有不申請死刑的裁量空間,死刑是其自己的決定,並非被迫。此後聯邦檔案館中又發現了更多Filbinger作為法官判處他人死刑的記錄。
然而Filbinger卻終生否認自己擁有可以改變結局的能力,也從未向Gr?ger的家人致歉。直到2002年,根據《關於取消納粹期間非法刑事判決的法律(Gesetz zur Aufhebung nationalsozialistischer Unrechtsurteile in der Strafrechtspflege)》,Walter Gr?ger終於冤魂得雪,其因作為逃兵所獲的死刑判決被撤銷。Hochtuch稱Filbinger為「施虐狂式的納粹戰犯」。
就Oettinger的悼詞內容,德國猶太社會中心委員會向總理默克爾提出批評,要求Oettinger辭職和道歉。被處死刑的士兵Gr?ger的妹妹Ursula Galke也表示震驚和憤怒。
然而Oettinger反而發表了一封公開信,稱自己之前的言論是真誠和直白的,也收到了很多讚許之聲,不會收回。不少基督教民主聯盟的頑固派黨內大佬如Gerhard Mayer-Vorfelder也發聲支持Oettinger。Filbinger在巴符州當年的內閣成員不少已成為基督教民主聯盟的黨內中堅,這股勢力自然不可小覷,其中最著名的要數現任德國財政部長Wolfgang Sch?uble。
總理默克爾在4月13日公開發聲,稱已和Oettinger就此事通了電話並要求其對Hans Filbinger在納粹期間的責任進行批判,特別是要考慮受害者和相關者的感受。次日Oettinger終於轉變態度,對納粹司法系統的受害者道歉,並在16日表示收回自己之前關於Filbinger的言論。
Günther Oettinger此人堪稱德國政壇的一名丑角,多次因其荒謬言論引發爭論。在出任歐盟財政委員後依然不改輕浮作風,公然用涉嫌種族歧視的「眯縫眼」字眼來稱呼中國人,將在布魯塞爾的中國代表團成為描述成「頭髮上好像抹了黑鞋油」。他還多次呼籲立法抵制中國企業對歐洲公司的收購活動。
Filbinger辭世後,其長女Susanne在書房偶然間發現了父親留下的數本私人日記,並就此寫了一本書,題為《並非白紙一張(Kein weiBes Blatt)》,書中坦承,自己認為父親並不是納粹政權的抵抗者,而是作為納粹不公正的司法系統的一部分,父親確實在納粹期間所為不義,並且自己不理解,父親為何從未就此公開道歉。此書首先在Filbinger的子女間就引發了紛爭,並導致出版社一再推遲出版日期,最終於2013年面世。
圖13 Filbinger長女所寫的《並非白紙一張》一書的封面
原標題為:《為納粹法官正名?——Hans Filbinger的五面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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