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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洲大夢時代的歌之路:追隨查特文的腳步

在澳大利亞,有無數條不知名的小徑縱橫交錯,形成迷宮般的網路。歐洲人稱之為「歌之路」,土著則稱其為「祖先的足跡」。

文 | 吳一凡,圖 | 吳一凡、資料

根據澳洲土著的創世神話,在大夢時代,圖騰祖先在澳大利亞廣闊土地上徜徉,並用歌聲唱出一切生靈的所在。就是在這些神秘、古老的歌聲中,一個萬物有靈的世界緩緩形成。早在5.5萬年前,澳洲土著就行走於這片荒漠之中,一代又一代從生走到死,從祖先那裡出發,再一步步走回祖先面前,而人類和世界上的任何一片荒漠交織而生的故事都相似:要麼荒漠放過你,讓你歷經磨難最終通行;要麼你被吞噬,融入土地。

這些,是查特文在澳大利亞的夥伴兼嚮導阿卡迪告訴他的。查特文最終寫成的《歌之版圖》雖飽受人類學界爭議,卻致命地吸引我去看一看,走一走澳大利亞的「歌之路」。

布魯斯·查特文

英國人,1940年出生,蘇富比最年輕的董事之一,曾任職《星期日泰晤士報》。辭去工作後至1989年去世,查特文完成多部旅行文學作品及攝影集。

他是個Moleskine狂熱愛好者,在他展開澳大利亞之旅前,買下了所有能找到的這個牌子的筆記本。書中大段摘錄筆記也是作品一大特色,查特文認為自己自始至終都是通過旅行和筆記在尋找一個答案:「我有種預感,自己生命中四處旅行的階段就要過去了……人類躁動不安的本質是什麼?對我而言,那是一切問題之首。」

布魯斯·查特文

查特文和德國導演沃納·赫爾佐格(Werner Herzog)是好友。後者在拍攝關於澳洲土著的電影《綠螞蟻做夢的地方》(1984)時從查特文那兒獲知:他曾經開車載著土著一同旅行過,那時土著就會高速唱歌,比正常速度快十倍,因為車的速度比走路快,歌的節奏也必須要加快,這樣才能趕得上沿途經過的地點。

查特文去世前,把自己旅行時一直隨身攜帶的皮質登山包送給了赫爾佐格,「你就是那個現在必須背上它的人,你就是那個步履不停的人。」

我是在上海遇見Clive的。當時他正毫不費勁地講述澳大利亞北領地土著的點畫。攀談起來,我發現他稱呼查特文為布魯斯。

Clive的祖先是愛爾蘭-英國人,父輩移民澳大利亞。他父親意識到自己是移民,便要Clive去學習當地文化,認為只有了解了土著文化才能真正認識這片土地,並長久地在此生活下去。這一去,Clive就和北領地土著一起生活了三十多年,學會了土著語言。現在他在烏魯魯開了家畫廊,專門出售原住民作品。賣掉一幅他拿三成,七成給土著,讓他們去購買食物。

Clive認得烏魯魯的每一位土著

「我的祖先來自愛爾蘭的一個小島上,」他說,「前幾年那裡發現了一處完整的村落遺址,是歐洲最古老的遺址之一。五千年前那裡就有人生活,他們是我真正的祖先。但考古學家無法完整拼湊出當時的故事,也不知道村莊最後為什麼會湮沒。現在遊客可以去參觀,我就抱著尋根的念頭去了,結果發現那兒留存下不少物品,卻沒有任何故事可以給予它們生命力。我什麼都沒找到,鄉愁無處可解。回到澳大利亞原住民領地,發現自己越發羨慕這群人。『你從哪裡來?』這個我無從尋獲答案的問題,對他們來說根本就不存在。」

澳大利亞最吸引人的地方,或許就是這裡到處都是移民,「他們實則無根,」Clive總結道。正是鄉愁把他帶到土著人的領地,也是這片土地與人的牢固關係牽絆住他三十年,完全不想離去。如今他依然生活在沙漠里。

土著製作的器皿也會放在 Clive 的小畫廊里賣,他會把七成收益留給原住民社區

要獲得當地土著的信任並不容易。Clive剛搬到北領地土著居住區時,還是個年輕的紀錄片導演。有一天,一個土著長老到他的小屋找他,跟他說:「我要你拍一部電影,公主電影。你跟我走。」然後長老就帶Clive去拍他女兒。那是個20出頭的姑娘,剛有了小孩,充滿母性。

拍攝結束後,長老對Clive說:「不許把片子給任何人看,除非經過我同意。」

Clive答應了。

幾天後另一個土著老人來找他,吵著要看那部影片,稱自己是姑娘的舅舅。Clive不答應,那人就指責他「偷了我們的圖像、偷了我們的公主」,還有些難聽的話。Clive帶他去見那位長老,看能不能獲得他的允許。長老輕描淡寫地說:「啊,當然可以,他是公主的舅舅。」

過了幾天,當地部落的五位長老一起來找Clive,對他說:「你獲得了我們的信任,你證明了自己是個遵守承諾的人。」

Clive和土著間的信任維繫至今。

北領地的原住民長老們,他們驕傲而神秘

「當你第一次走進沙漠時,」Clive講給我聽,「你會發現自己多出大把時間思考,也有大把時間感受不適。」他自己就花了很久才適應,「雨季,如今遊客們最討厭的季節,也是將布魯斯困在那兒的時節,卻是土著最愛的時候。沙漠氣溫可以高達42°C,他們卻習以為常。」他接著說,「你何不那個時候來,去看看人類是如何在高溫沙漠里生存的。」

「查特文在《歌之版圖》里描述的,有幾分是真相?」我問。

「哈,布魯斯來的時候,我可還是個年輕小伙。」Clive陷入回憶,「要我說,90%都是真的。那些神叨的故事也是真的,我自己也親眼見證過,也是由此相信這片土地擁有力量。布魯斯的虛構成分在於把每個人的名字張冠李戴,再換性別。比如稱女A為男B,稱男B為女C,又把女C叫做女A。」Clive笑起來,「書中的大多數人我都認得,《歌之版圖》出版後也流傳了回來,由我翻譯給土著聽。他們能把所有人都重新對號入座,並且笑得前仰後合。」

愛麗絲泉

我和查特文一樣,從愛麗絲泉開始旅程。這兒的一切似乎並不迷人。

「愛麗絲泉,街道橫平豎直,灼烤在烈日之下;男人們穿著白色長筒襪,上上下下豐田越野車,一刻不停。」(南京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歌之版圖》)查特文在開頭寫道,他在這兒遇見了阿卡迪,他的嚮導。

愛麗絲泉城內陶德河乾涸的河床

北領地的旅館很早就開始供應早餐了,為了防止被烤暈,我灌下兩杯像藥水一樣的咖啡,起身走進烈日。

旅館對面是乾涸的陶德(Todd)河,土著的棚屋也在那兒。一群婦女緩緩穿過河床,不多久,又一個土著青年獨自穿過河床上的低矮灌木叢。他走得真慢,我花了很長時間看他不緊不慢地消失在視線里。

據說,澳大利亞土著相信人一生的能量有限,用完了生命也就結束了。所以他們總是慢慢吞吞,或是什麼都不幹。當地白人在解釋土著文化時總得帶這麼一句:我們尊重並理解土著文化。事實是,這個含糊的說法時常帶著不屑。

我抵達愛麗絲泉時,Clive正帶著土著在阿德萊德舉辦畫展。無奈之下,只得在手機上向他詢問當地禁忌。

據說原住民聖地的一草一木都不可隨意撿拾,否則會帶來厄運。事實是,外人並不知道哪裡是聖地,因此最明智的做法是,不動任何地方的草木石塊

「官方警告在北領地不能亂撿石頭,真是這樣嗎?它們可真美。」

「隨意撿石頭確實會帶來厄運,但得看在哪兒撿。」在他的笑聲中,我聽出異樣,便追問下去。

「說真的,現代人可比土著迷信多了,」Clive說,「其實就是因為無知。沒錯,你要是在某個聖地動了石頭,那是要遭厄運的,但遊客們有時是在酒店的小路邊撿的,這實在無法改變你的命運。我們經常收到世界各地的遊客寄回的石頭,說這些力量之石給他們帶去了厄運,並為自己當年不聽警告的行為道歉。土著們覺得這種事簡直笑死人。不過話說回來,這種過分的警告也確實有好處,要知道如果真有哪個遊客動了聖地之石,那他可就攤上大事了。」

愛麗絲泉的嚮導 Bob 熟知當地古老的植物用途

我在愛麗絲泉的嚮導叫Bob,54歲,是當地阿南特人跟白人的混血,家鄉在愛麗絲泉和達爾文之間。「我並不知道祖先的歌謠,」他坦誠以告,「在我們那個時代,很小的時候就被帶離家族,去現代社會學習,從8歲到28歲,我都過著脫離族群的現代生活。」

「我挺感激,因為這樣我就脫離了貧困,有了更多選擇。」

他當然指現代選擇,他的祖先並未選擇將歌謠傳給他。「我叔叔知道一些歌謠和故事,但他再也沒有傳下去。」Bob停下來想了想,「也許有吧,我不知道。」

Bob雖然不知道祖先大夢時代的歌謠,但依然對叢林植物和土地了如指掌。他已經在各大餐廳服務多年,如今自己運營著一個原住民美食文化旅行團。他在荒漠中指認水源和一些動植物給我看。長日將盡時我們站在一處高地眺望,他指著遠處麥克唐納山脈間的缺口說:「那是祖先的足跡,阿南特人的聖地。」

嚮導在沙土地上簡單解釋歌之路環環相扣

Bob升起篝火準備晚餐,我就在北領地短暫的黃昏餘暉中寫下這些筆記。

那個缺口,是Simpsons Gap,北領地必訪景點之一。

金氏峽谷

對土著來說,道路就是歌之路,任何儀式也都是歌之路的組成部分。他們穿上現代人破舊的衣服、與遊客共享國家公園、將點畫畫到畫布上、用獵槍打獵。這些改變都是表面的,他們依然死守儀式、死守歌之路、死守永恆。

一駛離愛麗絲泉,手機就沒信號了。在到達金氏峽谷休息站的發射塔前,不再有跟外界聯繫的可能。這個休息站看起來毫不起眼,與土著社區對面而立,高速公路看起來就像是地域分割線。其實一切並非那麼簡單。

休息站的主人Ian也是個混血,和Bob不同,他對所有來客都退避三舍,把一切交給前來此地追求刺激和放逐的白人或是為了換籤證的日本人打理。

Ian是土著和白人混血卻得到了原住民歌之路的真傳,他對機密守口如瓶,僅表示神聖儀式依然在進行

「我們能談談歌之路嗎?」我好不容易在休息站的棚屋中逮到Ian。

「你想知道什麼?」他的反問精明而直接。

「對你們來說到底什麼是歌之路?許多書上寫的神秘儀式都是真的嗎?我想你一定讀到過一些。」

「書上寫的都是假的,那些聲稱自己了解什麼是歌之路的作家、人類學家都是騙子。」Ian直截了當,「歌之路代表的是儀式本身。我們當然還在走著歌之路,但行走歌之路是至高機密,也是最隆重的儀式。幾年前我們舉行過,原原本本,毫無改變。這些事都不可能被輕易看到;不是說儀式是隱形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金氏峽谷

「你可以給我講點細節嗎?」在炎熱的天氣下,我感覺自己正在失去耐心,疑心他們對現代人有著明顯的排斥。

「現在,土著依然會選擇家族裡最合適的人,將歌之路的秘密以及歌謠傳下去,但如果找不到這個人選,那一切就結束了。這些古老智慧當然有滅絕的危險,可是哪個部族不面對呢。這些智慧,一旦說出口,一切就都走樣了。你明白嗎?走樣就是毀滅。一切必須原始如初才是對的。」Ian看了我一眼,「其他我還能告訴你什麼呢?或許還能告訴你一些,但說了我就得把你殺了。」他突然爽朗地笑起來,「土著男女各司其職,我只知道屬於男性的歌之路。」

隨後,我們各自陷入沉默。

荒野之中,落日篝火

在荒漠中,似乎是要用盡心力才能過完一天。我想像著查特文在吧台把自己灌醉的情形,又克制著不去想他書里寫到的咖啡和雙份白蘭地。最終耐下性子,回到沒有信號的房間繼續重讀《歌之版圖》消磨長夜。

我似乎已經不再執念於知道「歌之路」的意義到底是什麼了。

第二天,我在徒步休息站找到了泰德·斯特雷羅(Ted Strehlow)的傳記。查特文也是在一家沙漠書店中看到這本傳記,並「翻過一兩頁」,他的第一印象是這本書「根本不值一駁。」查特文在書里將它評為惡傳:

這是本行文蹩腳、散漫,又長得讓人難以置信的書。根據各方面的介紹,斯特雷羅本人也夠糟的。他父親是位牧師,曾負責愛麗絲泉以西的赫曼斯堡的路德派佈道點,屬於屈指可數的「好日耳曼人」,為土著提供了一個安全的基地,在幫他們免於滅族厄運方面做得比誰都多。儘管如此,他依然不招人喜歡。「一戰」期間,媒體掀起一場反抗「條頓間諜老巢」和「土著居民日耳曼化」的運動。

正在採集土著古老知識的斯特雷羅

斯特雷羅生於1908年,父母在北領地傳教時有了他,查特文記錄到:「還在襁褓中時就有位阿蘭達族的奶媽,長大後能說一口流利的阿蘭達語。他是第一位也是迄今唯一一位被土著阿蘭特人(Arrerent)視為族中一員的白人。大學畢業後,他回到這個族群,在以後的三十年里用紙和筆、磁帶和膠片精心記錄下正迅速消失的歌謠和儀式。他的土著朋友要求他這樣做,以免歌謠隨他們而消失。」

1932年3月,斯特雷羅開始了他對阿蘭特人的田野考察,跟隨土著嚮導帶著駱駝穿越沙漠。他收集的資料包括土著歷史、文學、宗教和哲學等。一貫拒外來人於千里之外的阿蘭特長老們認可了斯特雷羅,將靈性知識傳授於他,儘管受到白人的威脅,他們卻紛紛將具有神秘力量的器物交予他保管。在他的田野考察筆記中記滿了神聖歌謠、圖騰與聖地地圖。到1933年底,他已經走過4828公里,收集了三十多個土著神話,和上千首神聖歌謠。

如今的斯特雷羅研究院(Strehlow Research Centre)位於愛麗絲泉,藏品包括一千二百多個聖物、26小時的紀錄影片、150小時歌謠音頻及八千多張照片。

查特文在一個北領地百無聊賴的夜晚繼續讀斯特雷羅,並這樣寫道:「有鑒於他的背景,斯特雷羅身上的爭議就不足為奇了。他是自學成才,既渴求獨處又渴求為世人所知;他也是個日耳曼『唯心主義者』,同澳大利亞的理想格格不入。早先他已完成一部專著——《阿蘭達諸傳統》,那是本思想超前的著作,中心觀點是土著在智力方面絕不劣於現代人。那一觀點為絕大多數盎格魯-撒克遜讀者所拒斥,卻被法國人列維-斯特勞斯所接納,並在《野性思維》中把這一點發揚光大。」

《澳洲中部歌謠》是斯特雷羅的重要作品,出版之初卻飽受爭議

晚年的斯特雷羅似乎越發瘋狂,他賭上了一切,為了證明自己的一個偉大想法,那就是澳洲土著歌謠的方方方面面和希伯來語、古希臘語、古斯堪的納維亞語、古英語都有緊密對應。他想從歌謠和土地的關係下手,層層挖掘,探究其根本,從而找到人類處境的解決之道。

這當然是個不可能的任務,他的重要作品之一《澳洲中部歌謠》在1971年出版時《泰晤士文學增刊》評論道,「作者應當謙虛謹慎些,別再滿口『宏大的詩歌理』。」讓斯特雷羅頗受打擊的除了文學評論外還有另一些批判,包括認為他是「從天真無邪、毫無戒心的土著長者手中竊來歌謠,唯一的目的就是出版它們」。

1978年斯特雷羅放棄了大夢死在書桌前。

那晚,查特文整夜讀著斯特雷羅,確信他「是位獨特的思想家,他的著作偉大而寂寞。」我則反反覆復地翻著《歌之版圖》。

為了偉大而寂寞的情懷,或許我還能再往前走幾步,再靠近些歌之路的本質。況且,Clive差不多該回到烏魯魯了,能為我做好前往土著聚居點的準備。

烏魯魯

從空中俯瞰烏魯魯、平頂山和卡塔丘塔,這三塊巨石形成佔地面積廣大的巨石陣,它們連成一條直線。土著相信這三塊極具能量的岩石指引的正是他們祖先在大夢時代走過的道路。神秘主義者有類似說法,他們稱這條直線為地球能量線,甚至聲稱世界上還有許多條類似的能量線。

卡塔丘塔

烏魯魯和卡塔丘塔所在的廣袤地區已經被劃為國家公園,平頂山還屬於私人牧場。當地阿南古人和遊客分享著國家公園。清晨,當北部地區特有的熱氣升起之前,這裡是遊客爭相拍照的熱門景點。太陽落山以後,遊客就不得再進入這塊聖地了。

Clive和我在午後碰面,沿著不斷延伸的北領地紅土路進入阿南古人社區。入口處寫著:需通行證。

「我們有通行證嗎?」我問Clive。

「我的臉就是。你獨自一人的話,拿上通行證我也不建議你進去。」Clive說,「談不上有多危險,但可以肯定,沒人會搭理你。」

Gloria是烏魯魯阿南古土著社區里的老者之一,精通草藥,也深諳土著女人特有的古老智慧。她顯然知道我們要來,早就坐在長廊陰涼處,一言不發,蒼蠅圍著她轉,她也不為所動。Clive熱切地用土著語和她打招呼。Gloria面無表情地向我點點頭說了一堆土著語,「昨天我們家又多了個新生兒,全家都在為此舉行一種煙熏儀式。」Clive愉快地翻譯給我聽。

正在熬制草藥的 Gloria

「完成整個儀式需要多長時間?」我已接受了儀式內容不可言說,只好問些邊緣問題。

「在過去,我們的祖先是沒有時間概念的。我也不知道昨天的儀式花了多久。很長很長時間。」Gloria緩慢的語速也印證了他們對時間的無感。不久她就到樹下配草藥去了。

「那些草藥燒起來的煙能驅趕蒼蠅。」Clive解釋,「和這些土著在一起呆久了,你會發現他們的時空感跟我們的不可同日而語。特別是和他們一起旅行時,他們會指著兩座山說,你看那兩姐妹,她們在一同旅行。可是我的老天,那是他們大夢時代、也就是創世時候的故事,從他們嘴裡說出來,就像是指著兩個熟人似的。」

「我總覺得,他們看到、感受到的世界和我們是不同的。」他說。

夕陽的金光之中,Clive驅車帶我追逐落日

在Gloria的解釋和Clive的翻譯中,我終於明白我們車輪所經過的每寸土地,對土著來說都是歌之路的一部分。我想也許開車走過土著古老的歌之路是一種很怪異的做法。要知道,很久很久以前,土著一邊行走一邊唱出沿途所經之地的名字,世界由此形成。然而歌之路絕非創世故事這麼簡單,它還是個繁複龐大的宗教體系。在現代人渴望改變的今天,土著通過歌之路,試圖將一切維持在大夢時代,以得永恆。

後來我參加了一個體驗土著點畫的遊客項目,來訪者可以自己創造符號來講故事。

現代人到底是被時間控制的,人們不斷問:「畫一幅點畫需要多長時間?」

這個問題通常由工作人員作答,土著畫家不停地點著,並不在意。

原住民的點畫

「點本身代表什麼?」我問Clive。

「你認為呢?」他反問。

「能量嗎?」

他笑而不語。

對土著來說,幾乎我們如今所見的一切都是儀式,包括點畫,也包括狩獵中火攻袋鼠,包括一切。

傍晚時分,Clive開車帶我圍繞烏魯魯追逐落日,車速飛快。我們在紅土路上顛簸,音箱里放著1990年代音樂人收錄的土著故事,緩慢、輕柔的女聲正講述著他們的創世神話。我來不及看清光線在岩石上的變化,慢悠悠的敘述和飛速變化的光影之間形成一個黑洞,把你吸入其中,讓你看到一個真實的大夢意境。

Clive說:「烏魯魯岩石終年都是溫熱的,即使背陰面也如此,土著認為這證明了烏魯魯擁有巨大能量。

整塊烏魯魯岩石常年溫熱,原住民認為這就是它有強大能量的象徵

「烏魯魯岩石中有許多岩洞,其中最知名的一個也已經被開發成景點了。阿南古人依然會在遊人離去後在這兒作祈雨儀式。

「你得像一個阿南古人那樣,才能發現它的奧秘:低頭直接走進岩洞,那兒的岩畫有些都上千年了,參觀完一圈後走出岩洞,一路走到路口再回頭看,那時你就會清晰辨認出那岩石本身像是一條盤踞著的巨蛇。

「經過岩洞再往烏魯魯深處去,有一個終年積水的水潭。有時儀式結束後真會飄來雨雲,在水潭上方轟然降雨。」

Clive喜歡彈吉他,只要有機會,他就在澳洲沙漠中彈著吉他配唱當地的土著歌謠。北領地的黃昏很短,我想起墨西哥土著的說法,「黃昏是世界的間隙。」

北領地的最後一道光線

我借著北領地最後的光線又讀了一次《歌之版圖》的結尾:

神秘論者認為完美的人應當靠自己的雙腿走向「善終」,能走到那裡的人就「回家」了。澳洲土著對「回家」,或者說唱著歌謠找到自己的歸屬,有各種細緻的規定:回到「孕育」你的地方,回到尤里恩加儲存的地方,只有那時,你才能和祖先融為一體。這就有點兒像赫拉克利特的神秘警句:「有死者與不死者,活著卻已死去,死去依舊活著。」

合書睡去,我夢見閃爍著明亮藍光的巨型生物和矮小的人類。一番狩獵場景。我揣測那或許是屬於某個族群的創世時代,或許也是屬於我自己的遙遠過去。

即使時代在變,但依然會有那麼一刻,大地走進你,以非語言的方式教導妥協與臣服,並最終贈予一個發光的大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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