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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瓣日記:愛德華·托馬斯詩選(上)

本文作者「祈塵」,歡迎去豆瓣App關注Ta。

祈塵 譯 作者小識: 菲利普?愛德華?托馬斯(Philip Edward Thomas,1878.3.3-1917.4.9),盎格魯-威爾士詩人、隨筆作家。1878年3月3日,托馬斯生於倫敦朗伯斯區,1898-1900年在牛津大學林肯學院學習歷史。一戰爆發時,他已經是一位成熟的作家。作為一個文學評論家和傳記作者,他發表了大量作品(為了養家糊口,因為他在大學時已經結婚)。儘管托馬斯認為詩歌是文學的最高形式並有規律地評論它,他自己卻只是在1914年末才成為一位詩人。在弗羅斯特的說服下,他寫下第一首詩《在風中》,出手不凡,直到1917年陣亡,死因為據說死時全身並無明顯傷痕而引起爭議。他的主要詩歌就作於一戰期間這三年,現在一般認為他是一位重要的一戰詩人。和歐文、薩松、布魯克等戰壕派詩人不同,愛德華·托馬斯的詩歌中並不直接書寫戰爭場面,倒像是把戰爭和槍彈聲作為回聲呈現在英國寧靜的鄉村,戰爭於是像是地平線下傳來的隱隱的雷聲一樣,除了對當地的布谷鳥和磨坊帶來微小的震動、使一部分年輕人遠離家鄉外,並未導致巨大的變化;同時對於英國的城市化進程將近終結以及伴隨而來的審美、觀念的變革,對於人在歷史、民間信仰中的死亡,愛德華·托馬斯也作了卓有成效的記錄。他的詩歌觀念直接啟發了托馬斯·哈代和W. H. 奧登,奧登在《感恩節》中寫道:「 就這樣,我開始寫詩,/我不久就坐在了這些人的腳上/ 哈代和托馬斯以及弗羅斯特。 」特德·修斯認為他是「我們所有人的父親」。在時隔一百年後的今天回溯歷史,我們會發現愛德華·托馬斯穩穩地站在20世紀詩歌的起點位置上,他並未引起盛大的文學流派,也未曾呼朋引伴,導致一批慕名而來的追隨者,但是他的簡約克制的美學風格就像是詩歌史上的一股潛流,正為我們輸送源源不絕的血液,使一小部分獲得共鳴的人為他隱秘的觀察力而擊節讚賞。同時,因為他善於從微小的事物和含混的感覺入手來書寫現實,並且恰當地捕捉現實和主觀的人之間的互相浸入,這使他很少受到流行觀念的牽制和拘束,以至於在如今看來他仍然可以視為在人格和判斷力上「健康」的代名詞,他彷彿遠遠擺脫了當時無論是詩壇還是生活上的庸俗習氣,使他看起來像是一個素人。我們在他身上很難找到在T. S. 艾略特身上迅速厭倦的東西。因此,現在是恰當的時候來重新閱讀他,不是把他理解為一個戰爭詩人,而是理解為一個對於戰爭保留了足夠多的私人緩衝區的詩人,以及對於人在特定區域的物候中產生沉澱性進行了風俗畫般的刻畫的詩人。他教給我們怎樣處變不驚,以及怎樣像植物一樣以匍匐的姿勢勘探並迅速地感知外界事物的變化。對於如何應對日益加速的、充滿危機感和失控感的當代生活,對於如何重建人與土地的聯繫,愛德華·托馬斯提供了一種方式。

愛德華·托馬斯側面像

愛德華·托馬斯戎裝照

愛德華·托馬斯的妻子海倫·托馬斯

愛德華·托馬斯之墓

愛德華·托馬斯英文書目(部分):

詩歌

詩(Poems,1917)

最後的詩(Last Poems,1918)

詩集(Collected Poems,1920)

散文

林地生活(The Woodland Life ,1896)

英格蘭的腹地(The Heart of England,1906)

理查德·傑弗里斯(Richard Jefferies,1909)

南部鄉村(The South Country,1909)

莫里斯·梅特林克 (Maurice Maeterlinck,1911)

阿爾傑農·查爾斯·斯溫伯恩( Algernon Charles Swinburne ,1912)

逍遙自在的摩根家族(The Happy-Go-Lucky Morgans,1913)

伊克尼爾德驛道 (Icknield Way,1913)

瓦爾特·佩特(Walter Pater,1913)

追求春天(In Pursuit of Spring,1914)

代序

伊格爾頓把愛德華·托馬斯的這首《五十捆柴》和威廉·柯林斯的《夜頌》、威廉·華茲華斯的《孤獨的收割者》、傑拉德·曼雷·霍普金斯的《上帝的偉大》一起,收入《如何讀詩》的最後一章《四首自然詩》,並分別對四首詩進行了分析。

他指出,英國自然詩到愛德華·托馬斯出現了一個變化,即「一個詩人真的在自然中間工作」。這也是我在最初的閱讀時所感受到的——托馬斯不是作為一個旁觀者或是一個與土地相關的社會階層中的置身事外者而進行寫作的,他的詩歌本身就是「自然」的一個過程,而非對自然的關照。

在華茲華斯那裡,孤獨的割麥女總逃脫不了浪漫主義的美的象徵,在霍普金斯那裡,自然也和上帝掛鉤。總之,在這些文人詩的傳統里,「自然」已經不再是自然的了。只有愛德華·托馬斯把自然本身進行了自然主義的處理。也許正因為如此,寫作了《自然主義者之死》的愛爾蘭詩人謝默斯·希尼也頻頻向愛德華·托馬斯致敬。

《五十捆柴》在當代的生態主義者那裡也許是一首怪異的詩。儘管愛德華·托馬斯的詩中經常呈現工業革命以來英國鄉村生態景觀的變遷,但他卻盡量把這種工業焦慮降低到美學的範疇內,而不在經濟或生態的角度來思考這個問題。就拿其詩歌中頻繁出現的「火車」意象來說,愛德華·托馬斯不是將其作為工業文明的「污染」的符號來處理,而是儘力描述其與英國鄉村其他固有事物之間在美學上的和諧狀態。可以說,愛德華·托馬斯是第一個意識到火車進入鄉村的後果的人,但是這種意識卻沒有明顯的陌異感,他反而儘力使這些新的變化在鄉村變得「自然化」。如《雄心》這首詩(以下中譯本未經註明都來自我自己的試譯):

雄心

在那一天之外我從不知道何謂

雄心。一夜霜凍之後,三月的

太陽尚未照亮,西南風還沒有來到。

寒鴉已經開始歡呼並且高翔,

其中一隻正獨自競飛,

像一位黑衣戰士高聲

向寬闊的天空提出挑戰和威嚇。

而一隻啄木鳥則用一聲響亮的長笑

嘲弄著貓頭鷹最後的眼淚中的悲傷。

在有人群騷動的山谷

使珍珠似的雲煙朝高塔落下它的白翅膀,

而黑色的樹和白色的草地上

卻有比天堂里最幸福的時刻還多的快樂。

一列火車呼嘯著穿過山谷,在它身後

高高地托起著一朵雲形成的一動不動的

白色涼亭,首尾相連,紋理若錦,

它以仙女似的沉默觸摸著火車的嘯聲。

在這場持續里時間是無力的。我會坐著

並且想像是我創造了最初的美。

用呼吸賜予它生命,並且是它的主人,

其他什麼也沒有,除了這纏繞的祥雲和白霜。

我是全能的,甚至不為自己一事無成

而悲傷。但結局像鐘聲一樣降臨:

涼亭傾圮,火車呼嘯著奔向遠方。

但倘若這就是我所知曉的雄心,

那我所知不詳的雄心又是什麼?

尤其是這幾句詩:「一列火車呼嘯著穿過山谷,在它身後/高高地托起著一朵雲形成的一動不動的/白色涼亭,首尾相連,紋理若錦,/它以仙女似的沉默觸摸著火車的嘯聲。/在這場持續里時間是無力的。我會坐著/並且想像是我創造了最初的美。」詩人在此充滿了自我意識,他想像是自己創造了「最初的美」,這種最初的美指的應該就是作為近期技術結果的蒸汽機和作為歷史的鄉村自然事物之間並置帶來的美,而愛德華·托馬斯是它的第一個發現者。同時,他對這種最初的美卻絲毫沒有驚訝感,彷彿它和手工時代的事物毫無二致似的。而在《艾德爾斯托普》這首有名的詩中,愛德華·托馬斯也把車站這一新生事物描述為像一塊裸露的岩石一般「自然」的場地。

艾德爾斯托普

是的。我記得艾德爾斯托普——

這個名字,因為一個炎熱的下午

快車罕見地在那兒停下了。

那是在一個六月的下旬。

蒸汽嘶嘶響。一個人清了清喉嚨。

空空的月台上沒有一個人離開

也沒有一個人來。我看到的只是

艾德爾斯托普——僅僅一個名字

以及柳樹,柳葉菜,還有野草

和蚊子草,還有乾草堆,

同那高空中的雲朵一樣寧靜,

一樣有寂寞的美。那一刻

有一隻烏鶇在近處唱歌,

在它周圍,更遠,更迷濛的地方

是牛津郡和格洛斯特郡

百鳥傳來的啼鳴。

在《五十捆柴》里,同樣,伐木這件事本身既不涉及神秘,也不涉及暴力。換句話說,它對宗教和生態同時保持了冷淡的距離。這使愛德華·托馬斯成為一位獨特的「自然」詩人。樹木通過刀斧朝死亡與炭火的轉化沒有任何異化的痕迹。儘管詩歌最後三行無意間隱約透漏了時代氣息,一股不安的情緒從文字的末梢漫延出來。戰爭,彷彿在千里之外進行的,也在這平靜的鄉村留下了一些音訊,一些盼望。這首寫柴火——人類的手工製品——的詩,卻把人類的痕迹降低為季節一樣的自然之物。「這個春天則太遲了;褐雨燕已經來過」,詩人若有若無地把鄉民砍柴取火理解為一件物候現象,和植物的榮枯、鳥類的築巢和遷徙、動物的過冬聯繫在一起。換言之,愛德華·托馬斯筆下的人物仍然生活在時令之中,生活在與自然規律的最貼切的類比中。也許正如詩人所斷言的:「我並不能比/知更鳥或鷦鷯預見或掌握更多。」這真是一首樸素的、需要想很少的詩。人就在這種表面的短見里體驗了鳥類的生存方式。

伊格爾頓認為詩人關注的不是木柴作為審美對象,而是其作為使用價值,是有道理的。但這種使用價值同時不涉及商品和貨幣,它是原始的物物交換的一部分。交換的一端是人類,另一端是大自然。

與面對自然事物時的折衷立場一致的,是詩人盡量在自己的詩歌中避免反諷。這幾乎是二十世紀詩歌界最大的毒素。愛德華·托馬斯的詩相比而言是乾淨的,沒有任何斧鑿痕。它的低調、務實、反修辭的特徵和它所呈現的事物的樣貌取得了驚人的一致。

愛德華·托馬斯的詩是一種召回,它使我們感知到工業文明的伊甸園裡的生活。它使我們確信,在任何時候,生活都會呈現出一種漫不經心的、「最初的美」。

譯余小記 翻譯是理解主體和主體理解之間的邊界嘗試。我之所以中意愛德華·托馬斯的詩,是因為我有和他相似的鄉村體驗,在某種程度上,他的詩甚至有蘇格拉底助產述的功能,喚醒了我沉睡的觸覺,使我重新建立過去十幾年內漸漸失落的對鄉村事物的印象。托馬斯詩中的事物和風土人情,是十九世紀末和二十世紀初在英國農村逐漸消逝的一切,這也是我在青少年時期在快速城鎮化的中國耳聞目睹的一切。但是遺憾的是中國的當代沒有一個愛德華·托馬斯式的詩歌見證人,更別提魏晉時期陶淵明式的人物了。 弗羅斯特曾經對他說:「你的散文只要分成行之後就是詩了。」雖然被稱為「美國的弗羅斯特」,但和弗羅斯特相比,他筆下的英國鄉村更多的是恬淡、自然和行將被工業文明打破的寂靜,而不同於弗羅斯特筆下的「黑色田園詩」,後者的寧靜中承載著更厚重的孤獨、憂鬱和死亡的氣息。 華茲華斯筆下的農村是詩人的農村,處處洋溢著詩人感性的迷思,愛德華·托馬斯筆下的農村則是土生土長、久經世故的村夫們視野里的農村,除了僅僅不善於描寫他們的勞作外,他敏銳地捕捉了他們居住地的歷史、他們的民間傳說、他們血肉中的迷信思想和安土重遷的本性,他們的寬容、質樸等良好的性格。換句話說,愛德華·托馬斯和華茲華斯、陶淵明等隱士詩人的一個區別是,前兩位是outsider,只有愛德華·托馬斯是insider,華茲華斯和陶淵明是旁觀者,愛德華·托馬斯則是原住民,他對鄉村的經驗是沒有前兩者的斷裂和「誤落塵網中,一去三十年」的過程的。 但是我們需要注意愛德華·托馬斯作為一個詩人的視角必然不同於一個目不識丁的農夫,他即使在描寫自然時在一定程度上也是超自然的,比如那首長詩《老伯》,他往往會介入到當地的歷史、傳說,而不是局限於現象化的和作為片斷式結果的此時此刻。像《憂鬱》《榮耀》這樣的詩也達到了超脫表象、直抒本質、與心靈對話的高度。 托馬斯的詩在形式上較為自然,不像弗羅斯特那樣固守傳統格律,音步已經放寬,模仿自然的說話節奏。因此他的詩可謂還原了詩的原始形式,絕少現代主義詩歌常有的對傳統語法形式的扭曲和晦澀的私人隱喻。不過,他也不是完全棄絕了形式,像《磨坊邊的池塘》這首,寫暴風雨降臨前的情景,作者就精心設計了一種長短交替的詩行格式,來摹仿雷電的轟鳴和暴風雨降臨前短暫的寂靜,以及介於其中的詩人的起伏不止的心情。因此這也是一種威廉斯所謂的「非預設體詩」,又因為在愛德華·托馬斯的詩歌中這種形式屢見不鮮,所以它也很貼切地驗證了「好的自由詩在以最佳的方式傳遞詩的感受時一定是不自由的」這一觀點。 有的時候托馬斯會用一些諧音、雙關,給作品增添一些詼諧、明快的格調,但是在譯詩中無法直接體現。他還喜歡押尾韻,在譯詩我沒有儘力保持這一點,所以可能讀者感受不深。他的英語並不深奧,這也是我之所以在開始譯詩時選擇他的詩的部分原因,所以我建議對他的詩感興趣的讀者可以閱讀他的英文原詩。 戰爭是托馬斯詩歌里或隱或顯的背景,是恬靜鄉村風光的陪襯或是散步的話題。愛德華·托馬斯可以說是一個『散步詩人』,他的許多詩都是與友人散步的過程中獲取的靈感,還有許多詩甚至直接以散步為主題。他的詩歌的多數內容關涉季節、天氣、物候、鳥雀、村舍等『微賤的田園題材』,往往藉助對自然事物的描摹抒發自己的詩人之思,他的詩題也往往是一種簡單、樸素物象,但是往往在詩人之光的燭照下從周圍的混沌世界中脫殼而出。並且他喜歡用詩歌的首行或前幾個單詞作為標題,往往詩人本身的意圖是隱匿在題目之後的。比如《艾德爾斯托普》,它看似是在描寫詩人與一個荒涼站台的相遇,寫當地的風景,在這首短詩里,艾德爾斯托普的唯一特殊之處似乎就是它太過平凡了,但詩人的抒寫目的似乎又完全不在於此,至於詩人到底想要言說什麼,則需要在字裡行間細細玩味。

在風中[1] 『我能擰緊表達於此的舊事物的脖子! 一座公共房屋!它對鳥、松鼠 和諸如此類,燒炭工和騎馬的強盜, 都可以是公共的。』狂野的少女笑語道。 『但我從肯寧頓回來後就恨這些。 我放棄了一個好地方。』她倫敦東區的方言 使她和這房屋在回憶中更狂野—— 只是立馬被洪荒湮沒—— 關於倫敦的主意,那裡的森林小屋, 在塔似的山毛櫸和像洗禮盤的 膨大的靶垛中顯得矮小。 她的雙眸熠熠生輝;她把頭髮 從雙眸和唇際甩開,像是要再次尖叫; 之後又返回矮木樁邊哀嘆。當我醉時 我可能想起四輪馬車和騎馬的強盜, 燒炭工,以及熱愛這曠野的生命。 因為如今走這條路的人,除了我、 每隔一個星期三的一個市場運貨車, 一個孤獨的流浪漢,一些新來的人 仍然不諳這荒無人煙的十一英里, 一個從遠方來的開汽車的人放慢速度 想嘗嘗把北方的開闊丘陵甩在後面時 所有奢侈的氣味,南方近在眼前, 而在兩道鐵軌的中間, 遠在他們的視聽之外?那兒有 一些房屋——沿著小路,一些還 看得見——李子樹正在開花。 但這片土地是荒涼的,並有一種更古老的 荒野的精神,彰顯於石鳥在春天的高空 用真假嗓音交換著海洋和山川的啼鳴之時。 它在曠野築居,那裡仍有放任的金雀花, 就像萬物都是敞開而平凡的那樣生長。它的命名 是平凡的,它也自知如此,因為鳳尾草和金雀花 仍安然長在有犁和鐮刀追趕它們的樹籬邊。 曾經很明白無疑:『白色的馬』 僅僅矗立在廢墟的邊緣, 那裡馬匹和馬車重新尋找各自的路途。 那時,在所有方面,就像現在,小徑通往客棧; 如今一條農場小道把你從門口引來。 兩路交叉,視野里看不見一個房屋, 除了山毛櫸灌叢中的『白色的馬』。 它藏在任一條路後面,在寬闊曠野的背後; 你看到的只是樹,而非房屋, 不管是近處的還是遠處的,只有山毛櫸叢 是最高的事物,也是最有家園感的,在遠處的地平線上 ——對一個知道那裡面有小客棧的人而言。 『本該有所不同,』狂野的少女尖叫道, 『假使寡婦嫁給了另一個鐵匠 並且把生活過下去。這間小屋就會成為鐵匠鋪。 如果她早已死了,那兒可能永遠也不會有間小屋; 而我,在那種情況下,可能從未出生。 多年前,當這裡全是森林 而鐵匠與燒炭工為伴,後者 是個來自郡里一個山毛櫸之鄉的男人, 他帶著一台機器和一個男孩 (用來照顧機器)來這裡伐木。 這一切都發生在多年前。鐵匠 死了,他的寡婦建了個麥芽酒屋—— 我會為想起它而擰緊舊事物的脖子。 好吧,寡婦和我鋸木頭的叔祖父, 我設想他們當時相愛: 無論如何,他們結婚了。小男孩繼續傳家。 那是我父親。』她以為她再次擁有矮樹—— 『我提取麥芽酒,而他變胖。』她喃喃自語道—— 但只盯著磚瓦的空縫, 在激蕩的沉默中追趕自己的思緒。 時針滴答,大調味盤的蓋子 在捲心菜泛出氣泡時抬起,女孩 質疑著爐火說:「我的父親,他 習慣了這片土地。它的一英里就指 一個幾內亞;因為那時所有 少數關於房屋之外的樹木都死光了: 如果你不數數燒炭工的爐底, 那就是森林中僅剩的東西。—— 我們不時犁出一個。你看過我們的 布告牌嗎?」沒有。我知道標杆 和空的框架。沒有它們我不會想起 低矮的灰色小屋,它樹下的堆疊 是一座公共房屋而非修道院。 『但那空的框架有任何用處嗎? 如今我應該喜歡一匹白色的良駒 在那裡馳騁,一匹十分漂亮的白馬, 在一邊飛馳,在另一邊被描入畫圖。』 『但你願意看到它不分晝夜地 馳騁嗎?』我一直想感謝風, 感謝它吹倒路標。 每次它吹倒路標我都能入睡。 最後他們把它固定住,一個小偷 移走了它,我們再也沒有第二個: 它落進了池塘底。 但沒有人從背後的山上 把森林移走,儘管颳風時 能聽到沙沙的響聲,宛如火車 在另一側駛過,——一列永不停息、 永無終點的火車。沿線亞麻的爆裂聲 像燃燒的森林之火。』『但如果你有記號 你就不致孤獨。那麼肯寧頓呢?』 她俯身繼續擦洗,同時說『除我之外: 我不回肯寧頓。這裡是我出生的地方, 對這些颳風的夜晚我有一個概念, 我將在這裡死去。我大概想死在這個地方。 我揣摩我會住下去。但我期待 路更近一點,風更遠一點, 或一次又一次很安靜,即使當我死時 風會繼續吹,我跟它一起, 到很遠的地方,那兒沒有樹木, 我可能醒來卻不知道我在哪兒, 甚至不驚愕於風會再次嚎叫。 看看這些小牛。』 在樹木和打開的門之間 兩隻小牛淌過池塘, 嘴唇零星地掠過水麵,沉思著, 小口呷著,沉思著,很快樂,也不拖沓。 水打著皺,但小牛們小口呷著,沉思著, 就像風對我們一樣無心。 『看看這些小牛。再聽聽樹上的風吧!』 號角 起來,起來, 當號角吹響 追逐人類的夢, 當星光在陸地和海洋中熄滅, 而晨曦又使它閃爍, 起來,播灑露水 使它擦除掉昨宵情人的蹤跡—— 播灑吧,播灑吧! 當你聽見 清晰的號角, 人啊,忘掉一切 大地上新生的事物吧, 但要記住它比任何神秘之物 更可愛。 看著天空, 那裡多露的夜晚 打濕了繁星的眼睛: 和光一道起來, 朝著古老的戰亂: 起來,起來! 路標 深色的海泛著寒光。白色的太陽神情膽怯, 白霜結在山頂指向標旁的枯草 和粗硬而長青的藤蔓上; 愉悅的遊客身上的輕煙 散進山楂果和榛樹叢間。 我讀著路標。我該走哪條路呢? 一個聲音說:你二十歲的時候 可沒這麼猶疑過。另一個聲音溫柔地責備: 二十歲的時候你但願自己從未出生。 一片黃葉從榛樹樹梢 飄落,第一個聲音說,他想知道 六十歲時,在同一個路標前 他會想些什麼。『你將看到』, 另一個聲音笑答,—我也只好跟著笑起來— 『你將看到;但不管是此前還是將來, 不論發生什麼,這一刻一定會降臨: 我們嘴裡噙滿被慷慨賜予的泥土,而一切 懺悔和希望,統統被抹除; 如果說天堂有什麼缺陷 那就是可以隨心許願,而你的心愿 就將是能在此處或任意什麼地方 與我交流,無論是什麼天氣, 也無論是在生與死之間的任何年紀,— 去看日光和夜色多麼豐美, 落日和霜,大地與海,— 和不管什麼人,窮人或是國王, 就在地上站著,好奇地問: 他將去哪兒呢?他將去哪兒?』 眼淚 好像我已沒有眼淚。它們已經落盡—— 眼淚的魂魄,——如果它們有魂魄,曾經降臨 當二十頭獵犬撲向我時,而我至今尚未擺脫它們。 但它們嗅到氣味時興奮的激情尚未黯淡, 使人像巨龍一樣,在開花的牧場上向落日鞠躬。 曾有煩擾蠢蠢欲動:在那特別的一天 我從陰影厚重的塔下走進四月, 走進那生機、芳香而溫暖的早晨。 一種奇異的孤獨在那裡,周圍都是寂靜。 比塔中的一切更使人陶醉的魅力 充斥著庭院。他們正在更換守衛, 士兵成列,來自農村的英國年輕人, 頭髮閃著光,面色紅潤,佩戴著白色的束腰。 樂隊里敲著鼓,奏著笛,響著「英國手榴彈」的曲子。 這些人,這些歌聲穿透了孤獨和寂靜, 告訴我那些我未曾想過 並在它們的美消逝後被我匆匆忘卻的真理。

兩隻雲雀 在落日的餘暉里 兩隻高飛的雲雀鳴叫著, 比高空的月亮還白, 靜靜地駕駛著黑夜之帆; 比大地還黑。它們的鳴叫 是天底下唯一的鳴響。 它們孤獨地飛翔,時高時低, 對淘氣的春天唱著歡愉的歌曲, 一會兒刺入大地,一會兒直上雲霄, 那些精靈(感到好奇,雲雀為什麼 飛得這麼高,叫得這麼動聽) 並不知曉大地和九天之間的玄秘。 悄悄地是月亮升起的時刻, 悄悄地是大地休息的時刻。 莊園農場 石塊狀的泥土解凍了一些, 在樹籬間搖曳的柳絮下 小溪奔跑著朝路兩邊分流, 但土壤差點使她睡過頭,刁難著太陽; 我也並不比對美好二月的其他事物 更珍惜這鍍金的光 直到我來此古老的莊園農場, 教堂和紫杉木相對著,用相等的 年齡和比例。教堂和紫杉 和農舍都沉睡在禮拜日的寂靜里。 空氣中沒有一莖草木生長。陡峭的農場屋頂上 有瓦片微微閃光,取悅著 正午的太陽;白鴿子 在屋檐間停歇。沉寂中只有一個聲音。 三匹拉車的馬透過睡眼惺忪的眸子 尋找著一扇門,並抽著尾巴 驅趕蒼蠅,一隻孤獨的蒼蠅。 冬日彷彿因一口氣 耗竭了春、夏和秋而漲紅 臉頰,安然笑著。但說那是冬天 毋寧說那是一個永恆幸福的季節, 從農場和教堂中醒來—— 它曾安全地躺於它的瓦片和茅屋之下, 從古老的英格蘭被稱作美櫻起,幾百年來都是如此。 貓頭鷹 下山時我開始餓了,但不致餓死; 冷了,但體內有一顆足以抵禦 北風的心;渾身疲倦,但因此 屋檐下的安歇將是最美妙的事。 在這所小客棧,有食物、爐火和休息, 我知道自己是多麼飢餓、寒冷和疲憊。 整夜都是宵禁般的寂靜,除了 貓頭鷹的叫聲,一種憂鬱至極的哭泣 清晰而悠長地抖落在山崗上, 沒有愉悅的音符,沒有嬉戲的緣由, 當我走進去,它卻素樸地傳遞了一些我常避開 而其他人也不會告知我的東西。 我的食物帶有鹽味,我的睡眠也是, 在貓頭鷹的聲音里,一切都帶有鹽味而且使人清醒, 它為所有躺在星光下的人們說話, 包括士兵和窮人、那些沒法高興的人。 甘藍叢 在長長的甘藍叢里,他們從 黏土的屋頂推倒山牆。它們使蔭涼下 白的、金的、紫色的卷葉蕨草 進入日光。相比而言,有冬天在其中悲吟的 森林角落的景觀更顯細膩、華美: 當在列王墓谷中,一個男孩 匍匐著爬進法老的墳冢, 而第一個基督徒注視著木乃伊, 神靈和頑童,戰車,王位與花瓶, 藍色的瓷器,雪花石膏,以及黃金。 但無夢的古屍阿門霍提躺在那裡。 這是一個冬日的夢,卻又充滿春天的花香。 你會來嗎? 你會來嗎? 你會來嗎? 你可會騎馬 這麼晚 伴我身邊? 噢,你會來嗎? 你會來嗎? 如果夜晚 月圓 清輝遍地 你會來嗎? 噢,你曾想來嗎? 你曾想來嗎? 如果正午, 而非月球 發亮, 你曾想來嗎? 美人,你曾想來嗎? 你本想來嗎? 如果仍是 黎明, 沒有輕蔑, 你本想來嗎? 心愛的人,你本想來嗎? 如果你匆匆地 趕來、趕來。 貓頭鷹已經叫了, 天快黑了, 不能騎馬了。 心愛的人,我的美人,來吧! 當隊伍的高音銅管 當隊伍的高音銅管奏出流轉的曲調 情人們消失進森林裡。 我坐在向荒地散開的 低垂的榆樹枝上, 看著犁印使長滿田芥菜的黃色方田 逐漸縮小。每次馬轉身而非 拋下我,耕地人就倚著犁具和我寒暄幾句, 首先是關於天氣,其次就是戰爭。 他小心把面前的犁鏵刮向森林, 吃力地劃開犁溝,直到銅管再次 響起。 暴雪壓向樹冠,我坐在榆樹下, 在一隻啄木鳥圓形的洞穴旁, 耕地人說,『他們什麼時候走呢?』 『戰爭到頭的時候。』談話就此開始了—— 一分鐘有十秒沉默, 再多一分鐘,又間以同樣的沉默。 『你去過嗎?』「沒。」「也不想去,大概?」 『如果我能返回,我必定會去。 我可以缺支胳膊。但我不想少條腿。 如果我得掉腦袋,為什麼。因此 我什麼也不奢求……從這離開的人 多嗎?』『挺多的。』『戰死的多嗎?』『是的,不少。 今年在農場工作的只有兩撥人。 我的一個夥伴死了。開戰第二天 他們在法國殺了他。那是在三月, 也是在下暴雪的夜晚。如果他今天 在這裡,我們本可以移走這顆樹。』 『我也不會坐在這裡。一切 本會有所不同。因為那將會是 另一番世界。』『唉,也是更好的一個,儘管 若我們能看到一切,一切都會看起來很好。』後來 情人們再次走出森林: 馬抬起蹄,我最後看了看 土塊在犁鏵和蹣跚的隊伍後面被翻碎。 解凍 半要解凍的白雪是大地上的痣點, 白嘴鴉在巢里聒叫,推斷著季節, 它們從榆樹頂上窺看(我們在下面的人無法察覺) 冬天像草地上易碎的野花一樣經過。 間歇 荒涼的日子結束了: 即將到來的 更荒涼的夜 向素凈的黎明讓步。 堅硬的濕土路加厚 又消失在 高高的山毛櫸林,那裡 閃著若有若無的光。 山毛櫸保持著 暴風雨似的寂靜, 深深地 吐納著西風。 森林黑黑的, 裹著一層霧氣。 上方麇集的雲 散開成微弱的光。 但爬滿常春藤的樹旁 樵夫的小屋 仍然在這光和微風中 沉睡。 高空有 靜止的炊煙: 在暴風雨的翅下 微微地隆起。 它毫不關心 是陰是晴: 它靜止不動 而我將漫遊 死去,忘卻 這些山林, 閃光, 濕氣 和暴風雨式的寂靜。 就像觸到雨 就像觸到雨,她在他的肉體上, 在他的頭髮和眼睛裡, 當快樂的乳香使他驚訝, 陷入陶醉: 在愛情的暴雨中他燃燒著, 他唱著,笑著,我知道那是怎樣, 但他歸來時忘記了這一切。 而我不會忘記她說「你走吧!」 這三個字關閉了一扇 介於我和這被祝福的雨之間的門。 它之前從未關閉過, 但如今再也無法敞開。 小徑 沿著河岸,一道矮牆 擋開平路下側茂密的森林, 那裡有一條路,孩子們 能從那兒俯瞰平直的峭壁, 在山毛櫸和紫杉樹之間,直到 有一棵倒下的樹阻塞了視線:男人女人 何時在路上愜意地散步,他們在岸上 看到什麼,孩子們是怎麼說的。 這條小徑曲如銀練,滴答流淌。 被極薄的苔蘚接近甚至佔領—— 它們徒勞地試圖用黃金、橄欖和綠松石 覆蓋樹根和破碎的白堊層。 孩子們穿戴著它。他們在上面搗平河岸, 年復一年,以腳步的泉流向青苔鍍上銀色。 但這條路附近沒有人家,也不通往學校。 很少能在那見到小孩,眼睛 只能看到路,森林密布在上 也環繞腳下,小徑看似通往 某個傳說中的地方或是仙境,人們曾希望在那 流連忘返,直到,突然,森林的盡頭就是路的盡頭。 峽谷 峽谷很深,很古老,而且還很黑。 谷口的荊棘和樹莓讓人望而卻步; 沒有人爬這滑腳的陡坡, 山毛櫸、紫杉和耐寒的杜松 生長在它側面的懸崖上, 只有借樹根和兔子洞才可以攀爬。 冬陽,夏月,眾多啁啾的雀兒 都被關在外面,除了喜愛杜松的鶇鳥。 但這峽谷看起來更黑、 更古老,當他們殺死那裡的獾, 刨出它,把它丟給獵犬。那可是 大不列顛土地上最古老的野獸。 我如果有機會 我如果有機會變富有 我要買下柯德漢、科克里登,和兒童溝渠, 玫瑰花束,鯛魚,以及山坳灣, 並把它們全都贈予我年長的女兒。 我將索求的租金僅僅是 每年最初開的紫羅蘭,潔白、孤獨, 花期最早的玫瑰和蘭花—— 更確切地說,她該比我更早發現它們。 但如果她發現無人認領的荊豆花 它們將永遠都是她的, 無論何時,當我足夠富有: 柯德漢、科克里登,和兒童溝渠, 玫瑰花束,鯛魚,以及山坳灣,—— 我將把它們全都贈予我年長的女兒。 我將給……? 除了讓她避免飢餓和寒冷, 我將給我的小女兒什麼? 我將不給她任何東西。 如果她享有南維爾德和海佛嶺, 它們的幾英畝土地,以及流淌其間的兩條溪流, 潘茵河和維爾德河, 有田鳧、啄木鳥、天鵝和白嘴鴉, 她將和曾獨自站在海佛嶺的涼亭、 擁有眾多跟班、歡娛 和權力的皇后一樣富有。 她不能在馬爾幹得到更多, 或在山地里的群山 以及它的遠在村舍之上的白屋 就像超出淋巴結腫塊的維納斯。 我不會使她的小手在這麼多英畝的土地 和它的木材間勞累, 而任由她鶴立雞群,還有她的世界, 她的奇妙的、有著不纏繞的頭髮的自我, 想要得到時間 以空乏帶來的上千件物什。 如果我將 如果我將擁有這座村莊—— 遠至一個人乘車一天能夠到達, 車胎則是我用來贈人或是出租的,—— 風駿胎和瑪格麗停胎, 以及斯科林,鉤奢,寇克埃爾, 曬羅,羅切特,班迪西,以及皮克埃爾, 馬丁斯,蘭姆肯斯,以及莉莉普特, 它們的雜樹林、池塘、道路以及車轍, 犁馬喘著粗氣、千鳥低語著掠過的田野, 情人們喜愛的樹籬,果園和灌木叢中的鳥, 在北風降臨時使太陽保持平靜的牆, 有畫眉在樹枝間啁啾的孤零零的喬木, 它的箴言無法轉譯, 我將把這一切給我的兒子 倘若他能留給我任意 一首歌,在黎明時一隻烏鶇的歌。 他將什麼也沒有,直到 鳥都從我的草坪上離開了,因為我 槍殺了它們用來製造餡餅,—— 他的埃塞克斯的畫眉,每一隻鳥, 只有我一個人留下,又老又孤單。 此外,除非我能支付,租借,一首 像畫眉的叫聲一樣甜美的歌,且和畫眉的歌聲一樣悠長—— 不再——他應該得到房屋,不是我 風駿胎和瑪格麗停胎, 以及斯科林,鉤奢,寇克埃爾, 曬羅,羅切特,班迪西,以及皮克埃爾, 馬丁斯,蘭姆肯斯,以及莉莉普特, 會是他的,直到馬車的行路上不再有車轍。 而你,海倫 而你,海倫,我該給你什麼? 我將給你如此多東西, 如果我有一間無限的大倉庫, 而我就站在它前面 挑選。我將給你青春, 多樣的魅力以及真理, 像我一樣明亮的雙眼, 土地、水、花朵、葡萄酒, 像你盼望的一樣多的 孩子,比我好許多的 藝術,所有你在流逝的水中 虛擲而失去的,以及給我了的。 如果我能在那間巨大的寶庫里 自由地選擇任何擱板上的任何東西, 我將把你自己交給你, 也給你區分現在想要 和不久後想要的事物的能力, 許多無憂無慮的、美好的日子, 以及既能享受卑污又能享受聖潔的心靈, 以及我自己,如果我能發現 它悄悄隱藏以及被證明很和藹的地方。 當最初 當最初我來到這裡,我有希望, 希望著我不知道什麼東西。當看到 草坪和紫杉樹形成的高高的斜坡時 我的心跳得很快,彷彿我的腳 通過刮擦它的白堊土的台階 將領會到其他山上從未揭示的 事物。現在我最後一次 沿著它的路往下走。我的心 不會在看到任何別的 同樣美、同樣高的山時 再這樣跳動。因為無限的 變化,新近的未被察覺的東西,這一年, 第十二日,突然向我展露無遺。 希望現在,——不是健康,也不是愉悅, 因為它們能來也能去, 就像短短一小時經常見證的那樣,—— 僅僅希望已經永遠不在了。也許 我可能愛上別的山,多於 愛這一座:未來和地圖 掩藏著一些我一直期待的東西。 一件事我明白,那就是愛伴著機遇、 用途、時間、必要性 將會成長,而離別時的心跳 總是比相見時更響。 人與酒瓶 羽毛將失去太陽,香雪球則 失去蜜蜂的嗡鳴; 但斜倚在馬車上的人與酒瓶 則從不分離, 直至午夜的冷氣朝我襲來,時間衰退 宛若無蜜的花朵。 他不看,不聽,不嗅,也不想, 只是酣飲 在闃寂的院子中,那裡的樹榦 靜謐無聲。 當你說話…… 當你說話 並且 你的語言素樸, 我的眼睛 同時碰上你的眼睛 還有你的頭髮,你的臉頰 一些充滿更多智慧 更濃郁 更不同的事物。 即使如此,雲雀 依然熱愛塵埃, 在遠飛 他鄉的前一刻 仍在土中築居。 至今 像顆黑色的星 它宛如—— 歌唱的塵埃 中的一粒土, 在夢中 浮游 從不發亮。 我明白你的色慾 就是愛情。 播種 對播種而言那是 完美的一天,大地 像煙灰一樣 甜而乾燥。 我深深地品嘗著 介於遠處的貓頭鷹 第一聲輕柔的咯咯叫聲 和第一顆星辰之間的時刻。 那是一段延展得足夠漫長的時間; 沒有任何沒做完的事 殘留著;該早播的種子 都已播進地里。 現在,聽,雨聲, 無風,輕輕, 半是哭泣,半是吻痕, 道著『好夢』。 當我倆散步 當我倆散步於蘭特 我們設想幸福 是不一樣的事物 而我們當時擁有的少於它。 但我們樂意於 隱藏幸福,而非展示其 本來面目,像朱諾和朱庇特 自豪地表現的那樣。 天神們出於嫉妒 謀殺了妻子和丈夫, 以及我們——最明智的是生活 得無拘無束,去喚回當時的幸福。 悼亡詩(復活節,1915) 傍晚的樹林里落了厚厚的一層花, 使人想起遠離家鄉的人 本可以和親人一起採擷它們, 但這已經不可能了。 五十捆柴 它們豎在地上,頭朝地,五十捆柴 曾是珍妮·品克斯那榛樹和梣樹林間的灌木。 如今,它們緊攏在籬笆邊, 成為一片密林,只有幻想能夠獨自 捎著老鼠和鷦鷯鑽過。明年春天, 會有一隻烏鶇或知更鳥在那兒築巢, 習慣於它們的存在,認為它們保有 對於一隻鳥而言永恆的什麼東西: 這個春天則太遲了;褐雨燕已經來過。 將它們捆來時天還很熱: 但願它們永不溫暖我,儘管它們不得不 點燃好幾個冬天的爐火。當它們成為灰燼時 戰爭興許就結束了,許多其他事情 也已結束了,或許吧,我並不能比 知更鳥或鷦鷯預見或掌握更多。 他喜歡女人 他喜歡女人,有鏟車式鬍鬚的鮑勃, 荒野上舊農場的管理員,但他 愛的是馬。他本人就像匹結實的矮腳馬, 有著皮革似的的膚色。他也愛一棵樹。 他愛大多數活著的物種,因為它們內部的生命, 但首先是愛一棵樹。他沿著鐵軌 種滿了榆樹,如今,旅行者從那緩緩爬升的 火車上可以聽到雨雞在樹上歌唱。 直到那時,那條線路尚無任何 本該實至名歸、為它的灌叢和夜鶯 所屬的名字。這不怪任何人。 受敬愛的人有時會在為事物命名時失敗。 多年後,管理員鮑勃去世了,如今 沒有人從那裡經過,因為來自榆樹的 薄霧和雨水使那段路變得 泥濘而陰鬱,只有名字倖存:鮑勃路。 一天凌晨 一天凌晨,我出發了, 附近沒有任何熟人。 我永遠地擺脫了, 永遠遠離了某地。 沒有風叨擾風標。 我燒掉信了,補好襪子。 沒有人知道我要離開, 我獨自想著有一天我會返回。 我聽到穿過鎮上花園的小溪流淌。 噢,太陽把芳香的泥濘變為灰塵。 大門撞上柵欄,也撞擊著我的心。 『晨安,先生』,牧羊人說。 我不能從自由中回歸我的童年、 我的愛情、我的苦難。 過去是已死事物中僅有的甜美, 它也是甜美的事物中唯一併不一瞬即逝的。 我永遠地擺脫了, 永遠遠離了某地。 櫻桃樹 櫻桃樹低垂著枝條,花朵正飄落 在一條過路人都已死去的古徑上, 花瓣撒滿草地,彷彿正舉行婚禮, 然而五月的早晨卻沒有人結婚。 下著雨 下著雨,在任何穿過果園的 渺無人跡、厚密的歐芹林的地方, 沒有什麼在柵欄內激起。沒有什麼能摧毀 落在葉片上的盛大的雨的鑽石, 下墜的花瓣也不更深地飄落。 我幾乎是儘可能喜悅地 搜尋著荒野,徒勞但卻甘心, 設想一對情人在那兒散步、接吻, 渾身濕透,卻忘記雨的親吻: 太過悲傷,以至於想,除非 獨自一人,否則再也不會如此喜悅地 漫步這雨中。當我轉身,在它精美的梗上 暮色已褪至空無,歐芹花 顯形,靜靜地懸掛著,白如幽靈, 往事盤旋著,當它重返光明的時候。 胡克斯特 他像猿一樣背後有個駝峰, 他在錢方面有大量不足; 要不是一件有他兩倍長的華麗外套, 在這個美好的五月清晨 再也沒有更清澄的事物了。 但胡克斯特有一瓶啤酒, 開一輛貨車,他的妻子坐在旁邊, 並不在意他的短缺和駝背; 他們笑著穿過小巷, 在這個美好的五月清晨顛簸著前行。 一位紳士 『他搶劫了兩家會所。索爾伯茲里的法官 給他再多的懲罰也不為過。 瞧他照片上的無賴樣!少婦殺手! 處絞刑也便宜了他!』一個 罪行尚未被發現 或罪行尚未做盡的陌生人這樣說。 但是客棧中的吉普賽婦女暢言道: 『他卻是我稱為紳士的那類人。 他和卡麗要好,當她生小孩的時候 他立馬付出了僅有的半克朗。 他就是這樣,付出一克朗 還更像他呢。我從未聽說他小氣過。 噢!他是一個優雅的紳士。噢! 上次我們見面,他說如果我和喬 到了附近,一定要上他那兒作客。 他以手臂環抱著我家阿摩司, 彷彿那是他自己的孩子一樣。祈求主 為他伸張正義。再好的人可沒有了。』 橋 我今天走了一段很長的路: 獨自一人到一座陌生的橋上, 想起那些朋友,老朋友們, 我停下歇息,不帶微笑或悲嘆, 就像他們不帶微笑或悲嘆地想起我。 所有仁慈和冷酷的東西 都在身後,不比今夜的夢 更多。溪水靜靜地流淌 卻總能湮沒過去, 黑得發亮的溪水湮沒了過去和未來。 在這簡短的兩段生命之間 沒有任何旅客比停歇中的此刻 享有更多幸福,這時夜晚最初的光 和陰影掩蓋了從未有過的事物, 那些比將有的和曾有的更美好、更可愛、更親切的事物。 老伯[ 2] 在山楂樹的季節去維爾特郡旅行 尋覓一些運氣永遠不會帶來的東西, 一張經過生活和風雨侵蝕著色的老人臉, ——粗糙、棕褐色、像任何堅果一樣甜,—— 一張平臉,海藍色的眼睛,——在我離開 好幾英里之後,依然懸掛在我心頭。 他只說了:「沒有人不能阻止你。它是 一條小路,非常直。你看那些 墳堆——那是他們六十年前 打開古墓的地方,我卻在害怕麻雀。 他們認為那兒能發現一些東西, 但沒能發現什麼,通過挖掘,任何地方。」 往回走去尋找他,又有什麼用呢? 有三個曼寧福特,——阿伯特,布亨,布魯斯: 是否是奧爾頓,而非曼寧福特,它是, 我的記憶不能判斷,因為 那兒既有奧爾頓巴尼斯也有奧爾頓普里俄斯。 兩處都有教堂,墓山,農場和牛棚, 隱匿在小路和小巷的一端, 除了飛機之外很少能看清楚; 鈴聲響著,豬哼哼叫著,公雞啼鳴的時候, 才聽得到動靜。多年前路才通往這裡。 人們站一會,看一眼,又轉身。 沒人招呼它走近,也至今沒有學會 移到外面,居住進所有人的灰塵里。 而且他們擊落了風標,只因為 它唱得不成曲調,他們說: 因此現在銅風標死了。 如果他們收割了蒲公英並賣了個 公道價,他們就買得起黃金了。 許多年過去了,我再次回到 這些村子裡,尋找那些可能 知道我的祖先的人。他已經 去世多年,骨灰鬆懈地擺在架子上, 我想。我問道了一個對我的描述 大喊大叫的人:『那是老包濤思福特, 他的意思是,比爾。』但另一個說:『當然, 那是傑克布頓,在上面『白色的馬』附近。 他死了,先生,已經有三年五載了。』這談論持續著 直到一個姑娘提議散步山上的散步者, 『老散步者亞當。你將在地圖上 看到『亞當頂』』 『那是她的流氓行為。』 另一個男人說。他有一個愛野鳥與野獸、 獵狗與槍支的鄉紳父親。 他出生時就喜歡那些, 一個接一個,就像愛大地一樣。 『這個人可能像布頓,或沃克爾[ 3],或 包濤思福特,像你想的那樣,但更像 一個我小時候見過的人。 我甚至能對他發誓。那是一個野性的漫遊者。 他的家是他在其中得到解脫的地方。 每個人都見過像他那樣的人。 他仍然保持著那條沒人走的道路乾淨, 一生只有一次,當他喜愛並在其中沉思? 他和這門一樣是英國式的,這些花朵,這個泥潭。 當八歲時,一個老人躺在爐火邊, 我的書來了,這就是我見過的那個人。 他在英國待得與鴿子和穴鳥一樣長, 把野生櫻桃樹稱作甜櫻桃樹, 玫瑰剪秋羅布麗奇特在她的勇氣里, 懷著柔和的情緒,他,如我猜想的那樣, 把一種花命名為『在慵懶里愛』, 當他某個四月從伊克斯特往裡茲散步, 他把所有的杜鵑花叫作擠奶女工。 從他那裡老本草傑勒德,作為一個小男孩,學到 命名野生鐵線蓮為『旅者的歡樂』。 我們的烏鶇從不唱英語詞直到他的耳朵 告訴他它們叫他『親愛的簡托伊蒲麗提。 (她是幸運的簡托伊,丟了一先令, 又欣喜地發現一便士麵包。) 因為他獨有的理由,鷦鷯 是詹妮普特。他在所有人之前 最早把『豬背』稱作『豬背』。 在他的關照下鄧琦大媽的臀部 也有了綽號。他也可以解釋 陶特里奇和陶特多恩,以及騙子的小巷: 他知道,如果有任何人知道的話。為什麼滾浪港 和肯特的內陸有這樣的叫法,他可能說。』 但他說的相比他做的而言還很少。 如果有聖人麻煩他,他就會像蜂窩般 嗡嗡叫,以結束沉悶的爭論: 而那知道所有語言的聖人,就會落荒而逃。 但老伯給一個傻子取了一千三百個綽號, 即使他從不花時間在學校 拆穿狐狸在咬掉公雞的頭時 很好地表達過的詭計,——沉默是良藥,—— 他能把話說得和任何人一樣惟妙惟肖, 當他的思考被遺忘和完成之後。 他首先告訴某個別人的妻子, 為一個法新[4]她剝了一個燧石 浪費了一把價值六便士的刀。她聽他說: 她有一星期的濕氣那麼厚的臉, 過了幾年他又講起這個故事。 穿著藍色的罩衫,金色的耳環, 有時他是個小販,很輕易地 就維持了自己的智慧。這是給原木 鑽孔的高個子湯姆,有一次莎士比亞 在大廳里,當牆邊的冰柱飢腸轆轆之時。 他和赫恩、獵人一樣,知道艱難的歲月。 在無眠的夜晚他製造迎風的旋律, 又經常被被人毀壞。他當時的名字是赫伯, 他養著以為屠夫會帶來早餐的豬。 你想錯了,赫伯說。 當肯特有國王時,這個老伯, 他的羊變肥,他自己也變幸福, 在康特巴里與國王的女兒成婚, 他一個人,不像鄉紳、領主或國王, 在她旁邊看守了一夜,沒有睡眠; 他使兩人都醒著。當他還只是個小夥子時 他就獲得了一個富人的繼承權, 又聾又啞又悲傷,通過激起她朝他笑。 他背上扛著自己的驢子。他們因此結了婚。 當他還是個補鞋的學徒時 他就用詭計戳弄巨人出來用一場洪水 毀壞悍婦的葬禮。那距今多遠呢? 巨人飛快地詢問。我忘了, 但看到這些我在路上贏得的鞋子, 而我們卻沒到過那裡。他把補鞋的重任 倒空了。巨人使他的鐵鍬落下 修築塞汶河大壩的泥土,因此 形成了芮金山;以及巨人摧毀他的靴子的 小厄爾科山玫瑰。儘管仍然如此年輕, 我們的傑克卻是愚人村諸賢人中的領袖。 但遠在他能變得睿智之前,比現在 早好些年,當他變重,變強勁, 吃他的熏肉,或者,有時,唱著歌, 僅僅嗅著肉香,他製造了一個新名字叫 『巨人殺手傑克』。他也使磨坊主徹底變了, 那是一個來自約克郡的人,他用男人們的骨頭磨面。 『你認為傑剋死在了他的時間裡嗎? 你相信他的名字是沃爾克[ 5],或包濤思福特, 或是布頓,一個鄉巴佬,還是一位鄉紳,一位領主? 你見過的那人,——躺在爐火旁的老伯,凱德[ 6]傑克, 傑克史密斯,傑克穆恩[ 7],一窮到底的傑克, 小傑克,老傑克,或者隨你怎麼叫的傑克什麼,, 樹籬邊上的傑克,或沿牆跑的羅賓, 羅賓胡德,衣衫襤褸的羅賓,懶漢鮑勃, 無人之鄉的領主之一,好老伯,—— 儘管有人看見他死在滑鐵盧, 海斯汀,阿金球場,還有莎草塘,—— 至今仍然活著。他將永不承認自己已死,除非 磨坊主停止用男人的骨頭磨製麵粉用來做麵包, 直到我們的風標再次報曉, 直到我把家搬出小巷子, 住到大路上。』他就這樣從纏繞著 老人鬍子的榛樹和荊棘叢中離開。 但瞥一眼他的後背,他站在那裡, 思忖著自己的路,證明自己是老傑克的血脈, 也許是個小傑克,一個當今的維爾特人, 就像他從出生的時候起一直是的那樣。 五月[ 8] 五月的白雲 遮陰了半個池塘。 遠處, 只有一灣 高高的 翡翠色的蘆葦, 就像交叉的海灣刺刀, 那裡曾有一隻鳥歌唱, 宛如日光明亮地躺卧著。 沒有人留心。 清風磨碎並飄走 五月花蕊的浮渣。 直到野雞再次 鳴叫, 鳥和人 都無事可做。 五月仍然落下。

May Hill

當如此輕柔和的雲 當如此輕柔、漂亮、 飄逸、潔白的雲 朝本已黑暗、而今 又變亮的、有田野 和公園的大地上投下陰影! 漂亮、飄逸、潔白的雲! 你落在一顆黯淡、沒有光亮、 有更深痕迹的心上, 但沒有大地追隨, 雲朵將分文不值: 若沒有你留在我身上的影子, 你的美將會減去幾分, 如果它一年後仍然 受到珍視,它將通過 這一道黑點而被權衡, 離了它就不可能。 一些眼睛譴責 一些眼睛譴責它們凝視的地球: 一些耐心等候,直到它們所知的 比地球能告訴它們的更多:一些人 就像別人的作弄一樣只是笑:一個 我知道他是因看見而嘲笑的人,從核心 到外殼,沒有任何事物配得上他的靈魂在醒著時 已經預備好的笑聲:一些眼睛 從笑開始,一些人站在門口震驚。 我也看到另外一些人休息、疑惑、輾轉、 舞蹈、狩獵。而許多我愛過的人在守望。 一些人 我不能把視線挪開,直到他們轉身 而愛情死去。我尚未發現目標。 但想想你的眼睛,親愛的,我就 啞了:因為它們充滿火焰而它焚燒的正是我。 五月二十三日 沒有比這更好的一天了, 沒有比這個五月更像五月的,—— 是第三個,而非它的最後一個類型; 儘管美好而晴朗,後面的兩天 貌似是在追逐過去的暴風雨; 晨間還以為它不會持續, 後來情況變了。今天之前,石頭是暖的, 五分鐘的雷雨 用水珠沖刷它;就像通過淚水 招致它承受幸運的美。 在中午,沿著小巷 老傑克·諾曼再次出現, 快活又衰老,背很駝,又很高, 他停下來,在牆那邊對我露齒笑著, 他的扣眼裡插了束黃花九輪草, 帽子上也有一朵。誰能說清楚他的蹣跚 是來自路邊的頑石、壞天氣,還是麥芽酒? 他像夜鶯一樣受歡迎。 沒有一刻的陽光在他身上浪費掉。 『我重新獲得了印第安膚色,』 他說。他像農夫一樣黝黑, 就像他的陶制短煙斗,像他昨夜的床上帶來的 粘在外套上的樹葉和刺果, 就像被碎成赤色的耕地。 他的黃花九輪草帶著初生時露水的濕氣, 世界上沒有比這更美的花, 也沒有比他籃中的水芹更新鮮的葉子了。 『你從哪兒弄到他們的,傑克?』『別問, 除非你想讓我說謊。』『很好: 那我也不能買了。』『我不想賣。 拿去吧,這些水芹,還有這些花朵,不要錢。 也許你也有一些想給我的東西?』 等下次吧。更好的一天。 上帝不能創造更好的一天,我說, 『他若能,也從來沒有創造過。』 於是傑克搖搖晃晃地離開了, 留下他從奧克肖特山摘來的水芹 和從崴特海姆山摘來的黃花九輪草。 『那一天夏季的蚊蟲開始叮人; 但儘管它們叮我,我卻很開心: 我也為臉上的灰塵開心,我是開心的。 春天怎麼折騰也不會使我悲傷。 圓葉風鈴草把情慾埋藏在小灌木叢里, 榆樹種子像啤酒花一樣撒在地上, 那是美好的一天,五月二十三日, 那是傑克·諾曼失蹤的那天。』 榮耀 黎明之美的榮耀,—— 布谷鳥在無人觸碰的露珠上歌唱; 發現了它的烏鶇,和把我引誘向 比愛更甜蜜之事物的鴿子; 白雲平坦而優美地排列著,宛如新刈的乾草; 天空那熱烈,激越,純凈的空虛 草地,森林,和是自己的心:—— 榮耀邀請我,但卻任我責備 我能做的一切,我能成為的一切, 除了可愛的行動,形狀和色彩, 我想像適度的快樂以 沉思於美的顯靈。我應該從今天起 開始探索像天堂和地獄一樣遠的地方, 與這美匹配的智慧和力量,起步 並踏上微小的深色雨滴點綴的黯淡的灰塵, 帶著發現任何我所尋覓之物的願望, 留心轉瞬即逝、看似快樂 然而我們卻毫不知情的事物,在榛樹林里? 或者我該滿意於不滿 如同雲雀和燕子可能帶著翼? 我該在一天的終結再問一次 美是什麼,通過快樂我想 表達什麼?我該讓一切—— 幸福、疲倦或兩者的混合,都逝去嗎?或者我也許該知道 我曾是快樂的,以前常常是那樣, 有一刻忘了我被囚禁得多麼牢, 多麼沉悶而迅速,沒有什麼要去的地方, 是時間?我不能一口咬中那日子的核。 憂鬱 雨和風,雨和風,無盡地咆哮著。 夏天的暴雨、狂熱和鍛造得很憂鬱的巫術 降在我身上,以至於如果我恐懼孤獨 遠甚於恐懼所有的陪伴:太急劇,太粗野, 曾是最睿智、最友愛的人類的聲音。 我不知道我渴望何物,但不論我選擇什麼 我知道它必定是徒勞。然而即使我的絕望毫無價值, 但這奇異的芬芳卻更奇異了,當我整天 聽到布谷鳥從野外的空中傳來的呼喚, 聲音輕柔如洋琴,近處瀑布的迭落, 而且更輕柔,很陌生,宛如處身於歷史之中, 一些關於感動了我的朋友、我的敵人和我自己的事物的傳聞。 艾德爾斯托普 是的。我記得艾德爾斯托普—— 這個名字,因為一個炎熱的下午 快車罕見地在那兒停下了。 那是在一個六月的下旬。 蒸汽嘶嘶響。一個人清了清喉嚨。 空空的月台上沒有一個人離開 也沒有一個人來。我看到的只是 艾德爾斯托普——僅僅一個名字 以及柳樹,柳葉菜,還有野草 和蚊子草,還有乾草堆, 同那高空中的雲朵一樣寧靜, 一樣有寂寞的美。那一刻 有一隻烏鶇在近處唱歌, 在它周圍,更遠,更迷濛的地方 是牛津郡和格洛斯特郡 百鳥傳來的啼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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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色的路 消失在森林裡的綠色的路 撒滿六月里白色的鵝毛, 進入森林的人為說明路線而設置的記號 被甩在後面。但他再也沒有回來。 沿著每條綠色的路往下走都有一座小屋望向森林。 一座環繞著蕁麻塔;兩座沐浴著鮮花。 順著這條通往森林的路迷失著一個老人, 另一條則有一個孤單的孩子。 森林邊緣的灌木叢, 一隻畫眉整日地撥弄著音符。 森林很古老,樹木卻很年輕, 只有一株像城堡一樣站著,在深淵的中間。 橡樹看見歲月在森林中流逝: 它們是主人,但它們的記憶缺失了, 因為這些樹死了:一切事物都忘記了森林 大概除了我,當我現在看見 老人、孩子、森林邊上的鵝毛, 整天聽到畫眉重複他的歌。 磨坊邊的池塘[ 9] 太陽在閃光而雷聲卻 突然轟響: 一隻鶺鴒撲扇著明亮的翅膀在磨坊邊的池塘 投下陰影; 比水塘中阿爾德島的咕咕聲 更輕的是 雷電楔入冰涼的近海 的聲音。 驚恐的歐椋鳥從白楊樹梢掠過 黑色的磨坊。 溪水潺潺,而另一聲轟鳴在遙遠的山崗 響起。 當我輕搖雙腳嬉戲著腳下 滑過的浪花 一個女孩出現了。『小心!』她說—— 許多年前。 她使我嚇了一跳,站得離我相當近, 穿著一襲白衣: 許多年前,我很憤怒,直到她 離開我的視線。 之後暴雨突然降臨,當我蹲伏著 尋求庇護,她看上去 多麼美麗,又多麼可愛,就像她現在 在我記憶里那樣! 那是在 那是在七月的夜晚。 我站在一個台階上,沿著鄉村上的小路 望過去,有一剎那,春天 重新浸透了完美的綠葉。『再萌草 將會長勢良好。』一個陌生人這樣說, 他是個流浪漢。雖然我站著小憩, 卻因慾望而心潮澎湃。土地往前鋪展, 宛若未來的牧場,我佔有它。 陌生人的話就像未完成的 預言,經過許多年歲的間隔, 當我不再走過這片土地, 如今我卻回憶起來, 這七月的夜晚,且質疑,並驚愕於 再萌草在這個白色的春天將會如何? 高高的蕁麻 高高的蕁麻覆蓋了,就像它們這幾個春天 所做的那樣,這生鏽的耙, 被長期磨損的犁,石制的滾筒機: 只有榆樹現在還在蕁麻的上頭。 我最喜歡農宅的這個角落: 就像任何花朵上的繁盛一樣 我喜歡蕁麻上的灰塵,從不迷失, 除非是為了證明雨水的甘甜。 收乾草 遠處的夜雷滾過熾熱的天空後, 在甜如穀粒的寒冷 和在白雲舒展的完美的藍里, 宛若創造世界和苦難之前的 天神,使沒有風暴的大海沐浴在 美和神聖的歡愉中。 光滑、潔白、空寂的小路上撒著 些許樹葉——在七月里冬青樹的秋天—— 樅樹的球果僵硬地立在酷熱中。 水磨腳下的水流淘洗著金沙, 閃爍著白色的亮光,比任何 大聲湧出校門的孩子們還快樂。 在一條枕木可能永遠在其中埋沒的 灌叢里,匍匐的蕁麻和花園裡不停鳴囀的鳥; 在它上方尖叫,沉溺於狂喜的 褐雨燕帶著鋒利而窄長的翅膀, 就像已經隨箭頭飛逝的弓。 只有忍冬和新刈乾草的香味 在路上飄蕩。在牧場的斜坡, 公園似的,朝有柳樹暗示著河床的地方, 晒乾草的人正在歇息。叉草人懶散地躺在 太陽底下;長長的馬車 遠離它的隊伍站在那裡:彷彿它永不會從 那棵孤零零的紫杉樹的樹蔭里移開。 那隊伍也一樣,直到完成預定的任務, 在這些農夫旁,享受著田中央 三棵矮胖的橡樹在 草坪和未割的野草間一起撒下的陰影, 在洞口,曾經是個白堊井,但現在 卻布滿堅果和乾淨的晚花。 人們靠在耙上,要開始, 卻未動身。一切都是寂靜的。一切都很古老, 這個清晨,承載著無限未透露的年歲, 比克萊爾、克伯特、莫蘭德、克羅姆還古老, 比田野那遙遠的邊緣,農民的家, 低伏在大樹下的一座白房子還古老。 在不知道這是哪一年的蒼穹下, 人類、野獸、樹木、器械 發聲,即使他們將在很久之後—— 我們全都不在滄桑之內—— 在一副關於古老田莊的不朽圖畫里。 怎樣在瞬間 當在一片豐收藍下伸臂 看到褐雨燕蜷著黑色的身子, 我是怎樣瞬間知曉, 在明年五月 同一天 我將再也看不見這情景? 年年如此—— 只有孤獨的褐雨燕。 和其他事物一起,我只擔心它們 倏然間 行程終止,生命結束, 而我,只看到它們 並知曉它們已經飛走。 沒了,又沒了 沒了,又沒了, 五月、六月、七月, 八月也沒了, 又沒有了, 除了看見它們離開 我什麼也沒記住, 就像空空的碼頭上河水流逝。 河水流逝。 而今, 又是收穫季節的雨, 布倫海姆的桔子 像我小時候那樣 落地生蛆,—— 而當那失去的在此—— 當戰爭開始 把年青人變成糞土。 看看這座古老、過時、 莊嚴而陰森、 無人承租的房子吧, 生長的野草替代了 生命的足跡, 友誼和衝突; 花床上躺著 青春、愛、年歲和傷痛: 我是像它的某種事物; 我只是沒有死, 仍在呼吸,對不陰森的房子 抱著興趣:—— 我是像它的某種事物: 沒有一塊窗玻璃可以反射陽光, 可以由學童們去扔石頭砸中—— 他們已經打碎了每一塊。 陽光曾經閃耀 陽光曾經閃耀,那時我們二人 一道緩慢地散步, 走走停停,時而沉思,時而 隨性地交談,並且每晚 愉快地分手。我們從不爭執於 在哪個路口歇息。對於將來 和新近的過去我們也較少留心。 我們從人類與詩轉向 我們都對之沒有任何傾向的 遙遠戰場的傳言,只有 蘋果蜂帶黃色香味的外衣有所破壞; 或黑石蠶上的哨兵, 那是地球上的小花中最莊嚴的, 在森林邊緣;或紫灰色的番紅花, 就像它們生於 不見天日的冥王領地。 戰爭隨月亮升起而重回內心, 士兵們當時在遙遠的東方看到 同樣的一輪。然而我們的雙眼 同樣可以設想十字軍 或凱撒的戰場。每樣事物 就像這些傳言褪色一樣變模糊—— 就像溪水在月光下 閃爍——就像此時的這些 散步——就像我們二人走的路, 以及這些掉落的蘋果,所有這些談話 和沉默——就像潮汐早晚 要覆蓋其上的記憶的沙地, 以及穿過另一些花叢的另一些人, 在同樣的月光照耀的這些田野上 交談著度過輕鬆的時刻。 十月 有金色大樹枝的綠色榆葉 朝草坪緩緩飄落,一片片,—— 矮山上的草,乳白色的小蘑菇, 藍鈴花,山蘿蔔和委陵菜, 黑莓和金雀花,在露水和日光里, 向它們鞠躬;風很輕,無法 把掉在蕨草上的樺樹葉搖落; 蛛絲任意地飄遊著。 松鼠以比鳥類更大的步調加以斥責。 豐收的場景又是全新的了,如同 新春,並不像看起來那麼暖那樣 觸起來那麼冷;如今我可以 像地球如此美一樣感到如此欣喜, 若我是別人或與大地一起,能 以紫羅蘭和玫瑰、藍陵花和雪花蓮 來交替,在它們註定的花期, 而金雀花在四時都很妖艷。 但倘若這都不算幸福,——誰知道呢? 有一天我將會把這一天視為幸福, 而這種冠以憂鬱之名的情緒 將不再受詆毀和忽視。 狹長的小屋 西邊有垂柳的狹長的小屋 收縮到壁爐填滿的盡頭, 儘管不寬敞。我喜歡。沒有人猜測 哪種需要或偶然使它被這樣建成。 只有月亮、老鼠和麻雀從環繞 厚厚窗扉的常春藤間朝里窺看。 在它們所聞所見的一切中他們將保持 關於古老的常春藤和更古老的磚牆的傳說。 當我朝後看時,我就像月亮、麻雀或老鼠, 注視著在那黑暗的屋子裡發生而它們永遠無法理解、 無法改變、也無法杜絕的事情。 有一件事保持原樣——我的右手 像蟹爪一樣爬過乾淨的白紙, 每天早上在枕頭上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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