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秋運：作為執筆者之一，回應對於《吉林報告》的一些質疑

天下 08-29

文 |趙秋運

【背景介紹】2017年8月21日，北京大學新結構經濟學研究中心課題團隊發布了30多萬字的報告《吉林省經濟結構轉型升級研究報告（徵求意見稿）》，該報告建議發展以大農業產業集群、大健康產業集群、現代輕紡產業集群、現代裝備產業集群以及新能源、新材料新一代信息技術為核心的融合型產業集群等五大產業集群來統領吉林省未來的經濟結構轉型升級。關於是否以及如何發展輕紡產業這一政策建議，是否應該優化制度軟環境等一系列的問題，銀河證券首席策略分析師孫建波、北京大學新結構經濟學研究中心研究院付才輝、中國人民大學區域與城市經濟研究所教授張可雲、上海財經大學經濟學院教授田國強以及中國社會科學院金融研究所公司金融研究室研究員張躍文等學者紛紛參與了這場討論。

2017年8月21日，北京大學新結構經濟學研究中心國內智庫組發布《吉林省經濟結構轉型升級報告（徵求意見稿）》（下文簡稱《吉林報告》），一石激起千層浪，隨後立即引起廣泛關注與熱烈討論。

比如孫建波先生髮表《林毅夫要把吉林帶到坑裡》的批評長文，並且懷疑報告中關於應該發展現代輕紡產業的建議，甚至質疑整個《吉林報告》所建議的產業政策是否真正遵循了吉林的比較優勢。

後來，新結構經濟學研究中心的付才輝研究員立即給出了回應並附上了《吉林報告》的全文。還有一些批評認為《吉林報告》目前這個版本沒有充分強調市場化方向的制度改革的重要性進而批評新結構經濟學的「有為政府」概念的合理性。

我們認為吉林首要問題在於產業結構中輕重工業比例失調，這主要源於重工業趕超階段所遺留下來的重工業比重過高。

當然，近些年來重工業的比例呈現不斷下降的趨勢，由2000年78.27%下降至2015年的67.68%，同時輕工業比重正在上升，其比重由2003年的最低點19.88%持續上升至2015年的32.32%，提升了近13個百分點，但是我們認為勞動密集型的現代輕工業的比重還是偏低，即趕超型的發展戰略並未從根本上徹底得以糾正。

做出這個基本判斷的基本依據包括：

其一，吉林2015年製造業就業比重僅為5.73%，遠遠低於全國平均水平，而浙江為40.27%，天津為28.19%。

其二，重工業不但資本更密集，對就業的吸收彈性也較低，而且比較偏向男性勞動力，所以吉林2015年製造業中男女職工比例為2.31：1，遠高於浙江的1.23：1和天津的1.63：1。這顯然不利於降低男女收入不平等。

其三，吉林省12類輕紡工業加總在製造業中的就業佔比僅為17.29%，還不及汽車製造這一個產業的30.15%；其四，2015年吉林省的第一產業的就業比重仍舊高達35.5%，鄉村人口比重高達44.7%，而浙江省同年對應的比重是13.2%與34.2%。也就是說，吉林存在大量的潛在勞動力可以從農業轉移到輕紡工業；最後，吉林省就業人員的平均工資水平在2016年為56098元，比同年浙江省的水平低17000多元。

這裡，之所以將吉林與更加發達的浙江做一對比，主要有以下兩個原因：第一，浙江省與吉林省是中央決定的配對互助的兄弟省份；第二，浙江具有比較發達的輕紡工業，近年來這些產業正在向外轉移，其窗口期僅有五年。位於吉林的遼源襪業近幾年來發展迅猛，已經形成幾百億的產值規模，而浙江大唐的襪業集群正在衰落，僅2016年，就關閉或轉移了將近5000家，其中不少就轉移至吉林。

此外，數據還顯示，吉林省輕工業2014、2015、2016年分別增長7.8%、6.7%、9.2%；重工業2014、2015、2016年分別增長6.0%、-0.2%、4.9%。而且，近幾年吉林省的重工業的企業虧損面要比輕工業更加嚴重，並且主營業務利潤率也比輕工業更低，這裡除了國有企業比重差異的因素以外，也在一定程度上說明輕工業中的企業平均而言有著更強的自生能力。而違背比較優勢的產業結構在國際上就體現為競爭力較低，因此出口程度必然較低，吉林省近幾年規模以上工業企業出口率遠遠低於全國平均水平，而總出口長期不足廣東省的1%。

我們不禁要問，既然吉林在輕工業上要比重工業的平均績效更好，那為什麼就比重而言，輕工業還是那麼低呢？我們認為其主要源於由趕超的發展戰略所內生出來的扭曲的政策，導致制度軟環境欠佳，進而導致商業投資不如意。比如，吉林省2013年實際利用外資簽訂合同數為101個，2014年108個，2015年僅為70個，逐年遞減，利用外商直接投資由2013年18.19億美元上升至2015年的21.27億美元，這與其他省份相比，提高比例並不高。

2016年10月18日，李克強總理在國務院振興東北地區等老工業基地推進會議上曾說：「我聽東北一些企業家講，現在想在東北搞一個項目，仍需蓋200多個章，沒有幾百天根本辦不成。還有不少企業家反映，東北的營商環境和南方一些地區相比確實存在不小的差距，東北地區必須全面對標國內先進地區，加快轉變政府職能，更大力度推進簡政放權、放管結合、優化服務改革，開展優化投資營商環境專項行動，推動『法治東北、信用東北』建設。」

政府之手向企業伸出太長，投資不過山海關，這一在民間流傳甚廣的說法刺痛了東三省的神經。在2017年東三省的政府工作報告中，「營商環境」成為高頻詞，各級政府誓言打造誠信政府法治政府。要在白山黑水之間建立新的輕紡工業和電子工業，潛在的勞動力比較優勢要轉化為企業的競爭優勢，就必須還要花大力氣降低企業的交易費用，也就是發揮有為政府的作用，改善配套的硬的基礎設施與軟的制度環境。

民心網披露的東北的440件營商環境案例，有一半以上涉及類似工作效能問題，譬如辦事拖拉、流程繁瑣、服務態度差、機關作風散漫等等。就是這些問題讓企業家寒心、讓先行投資者止步，從而讓東北地區的營商環境「失分」。同時，需要政府下定決心糾正「亂為」之手，懲處「不作為」的官員，推進「有效市場」的維護與建設，以此提高吉林省對於民營企業的吸引力。

如何將吉林在現代輕紡工業上的潛在比較優勢發揮出來，如何加長補短？我們認為，吉林的產業升級需要建立在良好的制度軟環境之上，在良好的制度軟環境的基礎上發揮比較優勢。

在《吉林報告》中，我們提出了以五大產業集群譜系來統領吉林省未來經濟結構轉型升級的建議：

也即通過整合農產品來打造吉林省物流倉儲基礎設施設備，加快長春和各地級市骨幹蔬菜批發市場改造升級，依託琿春國際合作示範區和長白、延吉、長吉等開放試驗區，建立農業開放平台，打造東北農產品品牌，讓東北的優質農產品以高端品牌的應有姿態走向全國市場的大農業產業集群。

充分發揮東北資源優勢，以長白山、大興安嶺為重要生態依託，從打造全國健康食品加工基地、醫藥康養基地、冰雪旅遊高地和大文化旅遊基地四個思路出發，以打造一批文化/醫藥康養/工業旅遊為特色的小鎮為抓手，以支持集聚發展，鼓勵形成大型龍頭企業，帶動市場力量為行業注入活力為途徑，以大力發展農產品加工/中藥加工的衍生產品，豐富產品市場，提升創新能力為突破口，著力打造吉林省「食/醫/養/娛/游的大健康產業集群。

以振興東北老工業基地轉型為契機，以國家產業布局為指導，發展精密儀器、精密機械產業，疊加一個以汽車、軌道交通、航空航天等移動空間裝備為核心，輔之以精密儀器與裝備和「專精特新」裝備，依託服務於大農業、大健康與現代輕紡產業的先進農機裝備、醫藥健康與體育運動裝備、機器人和智能製造裝備的現代裝備產業集群。

鑒於吉林省輕紡業在勞動力成本上更佔優勢，承接沿海輕紡業轉移有很大的發展空間，並且吉林省發展現代輕紡業具備一定的產業基礎，積極構建以重點打造紡織服裝、木製品和傢具、智能家電和消費電子及汽車電子為主導的現代輕紡產業集群。

此外，吉林省還可以根據其潛在比較優勢疊加一個覆蓋石化能源、冶金建材、汽車產業、信息產業與新能源、新材料、新一代信息技術等傳統產業與戰略性新興產業的融合型產業集群。以新能源、新材料、新一代信息技術為核心的融合型產業集群不但可以為大農業、大健康、現代輕紡、現代裝備產業集群提供能源、材料與信息化融合等支撐之外，還可以為傳統石化、能源以及冶金建材等下行壓力加大的產業提供轉型升級方向。

這五大產業集群將成為未來培育吉林省經濟增長的主要源泉，挖掘不同程度的經濟增長潛力將直接決定了未來吉林省經濟發展的狀況。

當然，我們注意到，對於吉林在現代輕紡工業上是否存在潛在比較優勢，是否需要政府因勢利導地扶助這個產業，當前尚未形成社會的共識。這些也的確值得進一步的學術研究分析。

而在我們給出產業升級的具體建議過程中，如何發揮政府在產業升級與結構轉型中有為的作用，包括如何糾正「亂為」，如何懲戒「不作為」，如何通過軟硬基礎設施的改善降低企業交易成本從而推進「市場」的效率，如何將潛在的要素稟賦比較優勢轉化成企業的競爭優勢，我們認為在雙軌漸進的改革中，原來許多制度的扭曲和干預是為了保護補貼沒有自生能力的資本密集大型國企，隨著經濟快速發展，資本積累，比較優勢變化，多數國企已經符合比較優勢，補貼由雪中送炭變為錦上添花，和國防安全有關或戰略型新興產業仍需補貼，但數量少，可以由財政直接補貼。因此，可以將雙軌制遺留的扭曲消除掉，這些也都是新結構經濟學非常重視的方面。而並非像有些批評者所誤以為的那樣，說我們輕視制度忽略市場。

同時，對於現代輕紡工業的投資引進，可以通過興辦產業園區，實施一站式服務，通過優化制度軟環境來降低企業交易費用，以使得投資越過山海關，這樣可以解決大家所爭議的投資制度或者體制缺位的問題，同樣，這亦是新結構經濟學所提倡的。

另外，就關於輕工業是競爭性產業，而不需要政府因勢利導的說法，是值得我們商榷的，首先我們所建議的五大類產業皆為競爭性產業，不僅輕紡產業而已，其他產業亦是如此。其次，一個產業要從潛在比較優勢變成具有競爭優勢的產業需要克服硬體基礎設施和軟體制度環境的瓶頸和制約，為此，其亦需要有為政府的因勢利導。

當然，《吉林報告》目前尚處於徵求意見版本階段，需要大量補充與修改，其建議也不一定都對。所以希望能夠得到批評與反饋，推進討論，促進研究，集思廣益。我們所有人的目的都一樣，都希望吉林省能夠實現健康的產業升級與結構轉型，老百姓能過上更好的日子。

*作者感謝北京大學新結構經濟學研究中心的林毅夫、王勇、陳曦、付才輝、顏建曄、夏俊傑等意見和建議，文責自負。本文原標題：《吉林報告》的制度解讀。

【作者簡介】

趙秋運|北京大學新結構經濟學研究中心博士後研究員，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經濟學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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