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讓陰影工作走出陰影

作者▕羅伯特·奧古斯都·馬斯特斯博士

翻譯▕曼迪Man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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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影工作，指的是承認，面對，處理和整合那些我們逃離的，否認的，或者乾脆拒絕的內在部分。宗教和大部分的靈修道路，尤其是排斥或未充分處理心理，情緒層面經驗的那些道路，都沒有很重視陰影工作。（為符合本章目的，我將不會討論有時會被談及的「金色陰影」——即被我們否認的最好的品質，真正的格局以及真實本質，而是要討論「黑暗的陰影」以及它不討人喜歡的內容）。這並不是說宗教和靈修就應該做心理學工作，但是它們需要更多的接觸和支持類似陰影工作之類的實修。

當代基於更整合的觀點的靈修機構，會考慮到心理壓抑及發展的現實情況，認識到靈修可能無法觸及或有效轉化我們人性中的某些元素。隨著陰影工作這一概念變得更能被接受（可能因為心理治療在文化層面的影響越來越大），它就開始出現在傳統的靈性課程中（即便是拐彎抹角的），而在不久前，這一點還不會被考量到。

這一發展看起來可能標誌著，人們正在處理以及不再需要靈性逃避。毫無疑問，陰影工作的概念使靈性逃避的方式更複雜多樣。膚淺的陰影工作很容易給人有深度的錯覺；它的膚淺甚至可能都沒有被陰影工作的支持者認出來。我們僅僅待在水池的淺水區，安全的遠離了陰影的深水區，但可能因為我們的確在水池裡，而模糊了我們在淺水區的事實。是的，在水池裡比在水池外好，姑且不論我們身上有多濕，但是將淺水區誤認為深水區，這其實是更嚴重的靈性逃避。

那陰影元素到底是什麼呢？它們就是那些我們特意放在黑暗，投射到他人身上的品質和特徵，無論在個人層面還是集體層面，創造出令人信服的幻象，那就是這些元素都不屬於自己。暴露這個幻象，認領回我們拒絕自己的元素，就是陰影工作的本質。這實際上要求我們做很多內在工作，包括情緒的敞開和透明，而這一點可能對我們相當陌生。如果我們真誠的投入於這項工作，有時會感受到非常不舒服，當舊的傷口浮出表面，我們的身份認同感以一種令人意想不到或挑戰性的方式發生改變時，我們可能還要回答自己「我是誰」，「我是什麼」這種問題的真正答案。

真正的陰影工作不會讓我們完好無損，它不是一個乾淨整潔的過程，在本質上它是混亂不堪的，像出生一樣重要而且不可預料的有活力。陰影工作踢的臀部，正是我們坐著的那個臀部；它帶出來的痛苦正是我們大半輩子都在逃避的痛苦；它促成的心理情緒崩潰正是重大突破的先兆；它開的門正是在我們夢中年復一年的出現的門，等著我們推門而進。真正的陰影工作不但會讓我們崩潰，還會通過崩潰而讓我們敞開，把冰凍的過去變成流動的現在。

第一步是要足夠的清醒，以便看到真正在發生的是什麼，然後給它命名。比如說，我對伴侶很生氣，因為今天早些時候，他（她）對我說話很不友好，現在我正對他（她）破口大罵，讓們的憤怒變成了挑釁。我揮舞著拳頭，伸出食指正義的指責他（她），彷彿在審判我的伴侶。然而，如果我們能識別自己是如何共同創造這種互動方式的，我們至少能在一定程度上，中斷或打破這種慣常的反應模式。如果我們能進一步的命名我們所做的，例如：正在反應，冷酷，挑釁，防禦等等，並把這些都投射到了伴侶身上。我們的視野就拓寬得更遠了。現在，我們就已經開始照亮我們陰影了。

下一步是去溝通我們發生什麼了，並不帶防禦的這樣做。在這裡，脆弱和透明性是需要的，即便我們不能完全的敞開，我們可以去表達這個心境，承認自己還不夠敞開。承認我們的感受或許是困難的，特別是當我們為沒有把事情做得更好或者更有技巧而感到難為情或者羞愧時。事實上，我們可能很快就把我們的羞愧轉變成其他情緒或者狀態，比如說憤怒（對我們的伴侶或者對我們自己），抽離或者將心關閉起來，以至於我們幾乎不能清晰堅定的說出什麼了。

但是，只要使用事先共同商議好的信號（比如把食指放在嘴上），我們仍然可以來溝通這些困難。要點不在於為我們的草率行為找借口或者脫身；不是讓我們的伴侶把我們逼到牆角或與我們對峙，我們自己就要這樣做。是的，這樣的自我暴露通常是很艱難的，很有可能會讓我們的小我鼻青臉腫，但如果我們想要一段真正成熟的關係的話，這樣做是可行的，也是必要的。

雖然我們面對的，大多是自己的制約行為，但讓它浮出表面進行工作的話，主要是源於關係的。比如說，剛才有人對我們說了什麼或者做了什麼，我們在處理自己的反應時，可能會回想起小時候有遭遇過類似的對待，突然發現我們已經完全陷在過去了，掉入當時幫我們應對這種情況的模式。當我們與他人互動的過程中，我們被有著強烈感受的回憶所纏住了，但卻對此渾然不覺，此時我們就墜入了黑暗之中。是什麼能把燈點亮呢？是我們自己意識到自己正在做什麼，其標誌可能是我們的聲音或姿態發生了改變。或者其他人看到我們在做什麼，以一種我們能聽得進去的方式與我們溝通。在這兩種情況下，都能講陰影帶離黑暗。

是的，陰影工作可以獨自進行，不過，有一個精於此道的人支持，陪伴我們的話，通常會更有效率。思考我們的陰影元素，從一個情緒上安全的距離來考慮它，與待在陰影的洞穴里，透過那些元素的眼睛來看，呼吸它們的氣息，這兩者是完全不一樣的。靠近某個特定的陰影元素，和見證它，與它發生關聯同等重要。這樣做通常伴隨著很大的情緒起伏，至少在某段時間內是這樣的，我們可能發現自己無法再運用平常那些成人的技巧，因為我們內在那個受傷的小孩已經浮現到一定程度，我們是透過他們的眼睛在看，感受著它們的感受。關鍵在於我們要儘可能的靠近自己的那個部分，但同時也不迷失在舊有的世界觀中，即便在為正在發生的事情命名並照亮它時，也能待在情緒的原始的自然狀態中。

當我們能夠嫻熟的面對自己的創傷，並能理解它的形成背景，思路清晰的連接我們的過去和現在，我們的療愈就很好的在進行了。我們的陰影也就不在黑暗中了。勇氣增加了，現在這把火不僅提供了熱，還提供了光。

對於陰影工作，情緒的原汁原味和深度是最根本的，不論對於我們自己，還是與我們一起做這樣的工作的人，都是一樣。如果我從未對我遭受的虐待而暴怒過，我如何才能在你對你所遭受的虐待發出暴怒時，真正的保持臨在呢？如果我沒有深入的痛哭過，我可以為你深切的眼淚提供什麼樣的環境呢？如果我沒有去到我恐懼的核心，當你進入你恐懼的核心時，我如何真正的陪伴你呢？如果我沒有突破我傷痛的根源，我又怎能期待你在我面前這麼做呢？

進入並操練陰影工作並不是那麼容易的。當陰影工作剛開始時，很容易理解我們不太情願進得更深；我們為自己是不是對的以及是否舒服自在的付出了很多，卻很少意識到真正發生了什麼，當然，這也是人之常情。投射最初往往會肆無忌憚的橫行，就好像冷戰時期美國，蘇聯兩國做的事情。有太多未經檢視的陰影素材在我們內在運作、翻騰，以至於在關係中，我們就好比在無人區戰鬥，為了控制而與對方發生衝突或粗暴的壓制對方，最終高舉著旗幟，贏得了空洞的勝利。

最終，如果我們繼續深入陰影工作，我們遠離自己陰影要素的習性，就會被慈悲的，勇敢的擁抱那些我們否認的，被排斥的和拒絕的內在部分這個新習性所替代。當我們能更深入陰影，而不迷失其中時，我們就釋放了陰影的能量，並與之發展出一種真正的親密，直到我們的陰影不再是「它」而是重新認領回來的自己。這是真正的整合，有機且真實，直指核心，呈現出來的，是一種深刻感受到的整體，平衡和完整的感覺。

我們潛入得越深，就越不介意翻滾的波濤駭浪。

真正重要的並不是我們存在陰影面這件事，而是我們選擇與它建立什麼樣的關係。在靈性逃避中我們要麼選擇與之沒有關係，要麼就只在頭腦層面建立關係，因此陰影還是待在黑暗中。拒絕面對我們不喜歡自己的那些部分，實在是太容易，太平常了。把它藏置在底下深處，讓自己聽不到它的哭聲，或者只聽得到遙遠的回聲。但是它的小拳頭，年幼稚嫩的小拳頭，不停的在我們的胸膛里捶打著，呼喚我們，要求我們注意，請求我們去聯結它，照亮它，請求我們去愛，去療愈。我們要做的不過是進入到它們，進入那些我們花了大半輩子逃避和否認的部分。是啊，這要求有點太高，然而你絕對可以做到，只要你有意識地一步一步往前走。

真正的陰影工作，並不允許認知和靈性的了悟踐踏，壓制或輕視情緒（也不允許我們迷失於情緒之中，或貶低認知的價值）。認出我們的內在批評家，不同於進入賦予（或許也使它合法化）內在批評家生命的核心痛苦。認出我們的不同面向，並讓它們發出聲音是有好處的，但如果就停留在這裡，我們與我們深度之間的關係就受到了限制，也就被困於此。在某種程度上，進得更深意味著充分的遇見與感受我們的痛苦，睜開眼睛，敞開心門，進入、穿越那份痛苦，和它變得越來越親密。一旦我們在這條道路上做得很好，就不會再從一個隔著安全或情緒疏離的距離——而是帶著更多的真誠，請某個特定的陰影元素髮出聲音。陰影的哭喊就是我們的哭喊，陰影所能到達之處就是我們的到達之處，我們對它的拒絕已經成為一段歷史，成為那段較破碎時光的紀念品。

真正的陰影工作包括了我們所有的部分，整合身體，情緒，心理，靈性和社會性的面向。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心理治療是必不可少的——不是那種傳統的談話治療（比如，認知行為療法），而是精通情緒，協調軀體，也看重靈性的那種心理治療。直覺性的，敏感性的進行身體工作（bodywork），伴隨著情緒的敞開，治療引導和洞察，對陰影工作是非常有用的。身體工作不僅有用，而且在短時間就能見效。

如果我們的指導者，比如靈性導師或者心理治療師，對這個領域的了解並不充分，對自己做到陰影工作也不夠深入，那麼對他們的學生或者客戶正在做的工作就會感到不自在（因為這也觸發了他們尚未解決的問題），通常也不必為自己這麼做承擔任何責任。

若靈性導師未將任何有深度的心理治療納入他們的工作中，卻宣稱正在做陰影工作，那他們只會傷害到學生以及他們自己。學生不會被引導進入他們痛苦的底端；他們只不過在表面撓癢而已。是的，有些靈修方法，比如說「如實觀」冥想，確實有助於把陰影素材帶至表面，同時創造足夠的空間去觀察它。但這類靈修的作用，最多是在冥想時觀照到陰影素材，而這樣做仍舊是不夠的。我們必須充分的感受自己的陰影面，如果我們對它樹立起障礙，像冥想這樣的靈修方式就會不起作用，那麼我們就需要再做點別的什麼。當我們需要探索其他不同的方式，比如心理治療，甚至暫停靈修，卻無法去尊重這份需求時，會是多麼可惜的一件事啊。

願我們不再將陰影留在黑暗中，而是變得真正的親近它，帶給它慈悲，一份帶著清晰的心和不帶敵意的有力的慈悲，一份既強烈又溫柔，既精準又深遠，既個人也超個人的慈悲。這種深切的關懷有助於轉變我們與陰影之間的關係，讓陰影的能量服務而不是阻礙我們的幸福。藉由這種深度整合，我們變得具有真正的整體性，而且向更深刻的生命展開。

《靈性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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