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叨位去
高鐵到底什麼時候開通的？
記不清楚，忽然有一天，從北京到那個內陸小城只需要4個小時了。
只是每次回家都有一種逃離感。
雖然那天北京太陽很大：坐在12點正午的計程車前排，太陽晃得睜不開眼，我摘掉帽子，過5分鐘又把外套脫掉，最後還是要求師傅關掉車窗開空調。
「太熱了。」一系列的動作讓我覺得自己有點事兒逼。
「秋老虎嘛。」師傅回答得漫不經心。
誰都沒有再說話：太熱了，多說一個字都覺得口乾舌燥 —— 初秋的太陽用紫外線征服一切。
我頭昏腦脹的看著車子一晃而過北五環、上四環、過地安門……國慶期間的北京難得不堵，焦躁的太陽光下，車輛陸續飛起來，讓這座城市有種懶洋洋的安靜；但實在很大，一路順暢到車站，也已經一點鐘。
換票進站，依舊熙熙攘攘。熱熱鬧鬧的各地方言匯成一句話：我要出發。
我咬著飲料吸管，站候車室門口等進站，猜測來往人群的出發目的：左邊的小情侶是去度假，女生一直在糾結下車後要換哪件衣服，男生有點漫不經心；前面抱孩子的小夫妻是回婆家？年輕媽媽一直在擔心孩子奶奶又給投喂莫名其妙的食物；再前面那個男孩子也要回家吧，他用家鄉話接了電話，滿臉隱忍的笑，電話收起那一刻眼角又垂下。
不知道此刻別人又是如何猜測我？一個咬著吸管面無表情閉口不言的女孩子，說是私奔似乎也可以。
在座位上坐下那一刻，有種踏實感：
周圍的人開始用方言攀談：「你哪兒下？」/「鄭州。」/「我們那個縣以前屬於駐馬店，現在也歸鄭州管啦。」
要回家了。
火車到達小城，已經是晚飯時間。
小我一歲的堂弟來接站。
富足安穩的小城生活讓他胖出一個自己，他一把拿過我的行李：「還怕你認不出我。」
是快認不出了。
中學時代，他和堂姐就住我家隔壁。
瘦版堂弟像足紅極一時的痞子陳小春，而少女時代的堂姐，也標誌得像周迅，家裡經常收到成打的情書，基本都是他倆的。
我作為老楊家族的顏值後腿，當時的樂趣之一是跟他倆一起拆情書，三個人一起嘲笑信里的錯別字、病句，然後用背面當演草紙。
時間在每個人身上留下痕迹。
堂弟的痕迹是多出近60斤體重、身體各項指標超標，以及一個剛出生的孩子：「前段時間戒了酒，已經瘦了20斤。」他為自己辯護：「你知道的，在咱們這兒做事總是要喝酒的。」
提起新生兒，這個已然彪形的大漢竟然一閃而過了羞澀：「看見她第一眼覺得陌生，根本不認識嘛，不知道為什麼要跟我扯上關係。」他頓了頓，「可是現在每天要看她幾眼才覺得安生。」
所以城市永遠不老，新生兒前赴後繼，以最好奇的姿態投入一個城市不朽的青春期。
回家第一頓飯，永遠是聚餐。
很久不見的伯伯叔叔阿姨，統統出現，一杯一杯酒敬過去，感覺自己正在三里屯跟人茬酒，就是對象換了換。
還沒結婚啊？/有對象沒了啊？/是不是太挑了啊？
—— 飯桌經典三大問句經常讓我想自悶三杯忘掉眼前的一切，第一個問句通常在飯局開始後15分鐘出現，隨後這三個問句會變換各種句式貫穿整個飯局。
「她工作忙，沒空搞這些！」老楊今年有點反常，在第一個問句出現時，他幹掉杯里的酒，把剩餘的問題擋在外面。
我端起酒瓶給他和自己滿上。
「爸，我敬你。」
旁人訕訕的岔開話題，開始飯桌第二殺：
A伯伯家兒子在上海，房子買得早，「6000塊一平買的，現在漲了10倍呦。」
B叔叔家女兒剛結婚，「還要再買輛車，然後去歐洲度蜜月！」
C阿姨的兒子雖然沒有離開家鄉，「已經當上主任了，年底生二胎！」
而在老楊口裡，他女兒在北京叱詫風雲、經常跟文藝界人士對話，業餘愛好是琴棋書畫，生活富足唯一的煩惱是太堵車 —— 他女兒好diao，真想要個電話認識下。
每次都要在這種自我崇拜中倉惶起身，再次對著飯桌上所有人舉杯：多虧各位叔叔阿姨小時候的照顧，才有我的今天。
—— 真想地上有個縫啊。
躺到床上發現過敏了。
一身紅疹，感覺自己穿了件紅點秋衣。
老王從床上彈跳出門去買葯，都沒來得及怪老楊又讓我喝酒。
第二天早晨7點，就被老楊揪起來看醫生。
「抵抗力太弱！」他背著手走在前面，根本沒注意到我眼睛都沒睜開。
給我把脈的醫生有70歲了。
老楊說：「當年你媽懷著你還不到倆月，唐伯伯摸了兩下脈，就知道你是女孩。」
所以是要看我有沒有懷孕嗎？—— 為了避免被老楊逐出家門，我咽下這句OS。
「身體太弱，是不是天天熬夜？」老中醫頭都不抬。
還沒等我回答，他又說：「熬夜、營養不良、吃飯不規律，趕緊吃藥吧。」
他在自言自語中完成對我的診斷，然後丟給老楊一張處方單。
老楊依舊背著手，手上多了幾服中藥，可能換成是一個鳥籠，會跟菜市場更加搭調。
他不斷停下，低頭檢驗哪家的大青菜更加新鮮，還愛跟人聊兩句：「今天的茄子剛摘的嗎？」時不時回頭看我有沒有跟上，如果沒有、就大吼一聲：「走這邊！」然後回頭繼續走，彷彿是帶著的不是女兒、是一條寵物狗。
回家就開始熬藥。
趁老楊忙著熬中藥的空檔，我開始刷小說。
小說的主人公是個剛過30歲的女人，對著一個小她5歲的男人背誦海明威 —— 寒風無情的刮著，春天被扼殺了，就像一個年輕人無緣無故的死去。
小男人眼看就要被她擊中了，她又無緣無故講出許多笑話，她預感這樣不行，「吸引一個男人，怎麼能靠搞笑呢？」
是啊，吸引一個男人，怎麼能靠搞笑呢？
之前跟一個女朋友聊天，說正在熱絡的曖昧對象。
「視頻聊天時，我對他翻了白眼，非常地道的白眼。」
「為什麼？」
「大概是要展示我有常人沒有的技能。」
「然後呢？」
「他問要不要幫我截屏。」
「你讓他截了？」
「當然沒！他問的時候，我忽然意識到自己很蠢。」
女友笑趴在地，建議我把這段經歷寫成段子，編進類似《曖昧期女生千萬不要做的10件事》之類的網路攻略。
為什麼遇到喜歡的男人，忍不住就要抖聰明還要搞笑？
連我這個忠實實踐者都很難回答：為了展示自己的聰明、幽默？但又有哪一個姑娘是靠聰明、幽默取得「撩漢戰役」的勝利呢？這個撩妹必殺技，一旦男女主調換了位置，就顯得怪異。
難道女生就要一直扮乖巧弱智來讓男生鞏固自己虛無的智商高位，從而樹立自己在這段戀愛關係中的絕對權威嗎？這樣的關係是不是太無趣，畢竟好的關係要有互動，此起彼伏才有趣……
「吃藥！」
老楊把一碗過份滿的中藥汁摔在我面前，擲地有聲的打斷我腦子裡的個人哲學思辨秀。
剛才應該在菜市場買幾塊糖。
老王總是嫌我瘦。
哪怕我的臉明顯鼓起來一圈，也不能阻止她24小時制的向我投餵食物。
並且有相當成體系的投喂時間表：9點鐘，早餐；12點鐘，午餐；18點鐘，晚餐；23點鐘，夜宵。
回北京後，至少一個月不用吃飯。
我跟老王多年來保持的一個娛樂項目是去公共浴室洗澡。
就算現在家裡已經有足夠的條件保證不會著涼，還是喜歡跟她一起去公共浴室：澡堂子氤氳的熱氣蒸騰起來，所有人都白晃晃的赤裸著，才是真正的赤誠相待。
偶爾還能看到身材極好的少女：圓滾滾的胸脯、修長的腿和纖細的腰，彷彿是從日本漫畫里直接脫了衣服就走進了澡堂子 —— 這兩年見的少，可能現在的少女都在家洗澡。
老王這兩年勤於鍛煉，一直也沒胖起來，肉也還算緊緻。
我盯著她，抱怨：「為啥你的胸那麼大，我像飛機場。」
「誰讓你小時候挑食。」
「那為什麼我沒你白？」
「生出來你已經不錯了，不要挑三揀四。」
可是我並沒有要求出生啊，出生對於我來說，是被動選擇。 —— 我在心裡嘀咕。
負面的話是不能對老王說的，她的心理承受能力遠低於老楊。
有次我跟她說，感覺做人辛苦。—— 這種話我能用800種句式說1000遍，依舊沒心沒肺的去吃火鍋。
可是老王覺得出大事了，她在電話里哽咽出來，用瓊瑤女主角的語氣說：如果你有個什麼事兒，那我也不活了。
我連懵比都不敢了，立馬旗鼓宣揚的向她保證：生活太好玩了，明天我就要去上山殺馬、下地飛揚，過一個轟轟烈烈喜氣洋洋的人生。
—— 最好讓她知道：你胖到了120斤、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唯一的煩惱是明天早晨吃米粥還是八寶粥 —— 這才是最讓她安心的狀態。
老王適合養一頭豬。
最後一夜總是要來的。
吃上藥後老楊就不讓我喝酒了。可是這一夜還是要來一杯。
老楊舉起酒杯，躊躇很久，還是說：「記不記得上海的俞伯伯，你見過的。他說很喜歡你，讓我把你留給他兒子。」
我低頭玩酒杯，我就知道總會繞到這個話題。
「哎呀，你俞奶奶是典型的上海人，你這性格受不了的；我跟他說了，你不喜歡上海。」
老楊在「給自己找台階下」帝國是王。
我低頭想了很久，老楊的杯子都快見底了。
「爸爸，如果我一直找不到想嫁的人，怎麼辦？」
「那就不嫁。」
「就是覺得對不起你和媽媽。」
「人首先要對得起自己。」
如果老楊甩給我20個相親名單、勒令我明天就開始相親、不相完斷絕親子關係，我就當即跪下磕3個響頭，強忍眼淚說一句「女兒不孝！」然後轉身離開，上演一出鮮衣怒馬的叛逆少女為尋真愛離家出走狗血偶像劇。
老楊連這個機會都不給我，他就是要我哭。
親爹？
回城的車就在眼前。
我回頭對老王和老楊告別，老王差點又哭了。
「沒幾個月就過年了，你們想我就隨時去北京。」我安慰他們。
「趕緊走吧。」老楊把我的行李丟車上，轉身走了。
我跳上車想再說兩句，車門要關上了。
我站在車窗門口，看著緩緩向後移動的老王和頭也不回的老楊，拼勁全力的揮手。
可這輛帶我回來的列車，車頭換個方向，馬上又要把我帶走。
他究竟要帶我到哪裡去？
感謝關注八卦少女
你永遠不知道，終點站是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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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人工智慧也有情感，我們要怎樣證明愛與被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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