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郎織女背後的社會現實是什麼？

牛郎織女背後的現實意義可能並不浪漫。

天有九重嗎？是誰發現的？女媧造人命運不同？牛郎織女背後的社會現實是什麼？這一切都是誰造出來的？神話是文化的源頭、思想的歷史。早期文明史並不都在神話里，但神話卻勾勒出早期文明的一個大致歷史輪廓。

近日，上海圖書館推出了「中華創世神話專題」講座，華東師範大學田兆元教授做客該講座，從中國的自然神話與創始神話談神話與「中國夢」的關係，帶領聽眾了解中華創世神話的內涵，以及神話在今天的現實意義。

神話永遠走在科學與現實的前面

比起真的歷史，神話傳說大多數都是不真實的，我們又為何要重視神話傳說呢？

神話是人與動物精神上的區別。田兆元教授認為，「我們和動物的區別，從獲取物質的層面來說，過去認為是勞動以及是否會使用工具，但是漸漸發現動物也會勞動及使用工具。神話是人與動物精神上的區別，我們尚未知曉是不是動物世界也有神話的觀念，但我們人類成長，以及成長的飛躍，正是因為神話。面對現有世界，神話使人類開始聯想，人類的思維從而得到巨大的飛躍。」神話是歷史的翅膀，沒有成為神話的歷史，是僵硬的東西。

田兆元教授談《三國演義》，「它集中了很多民間文化的東西，寫了很多地方風俗。原本祭祀要殺人，諸葛亮覺得這樣不好，就用饅頭來代替，所以諸葛亮是饅頭的發明者。《三國演義》用民間故事反映出諸葛亮的人道精神。」從歷史上看，神話是社會生活本身夾雜著事實的傳言，既反映了社會生活，又構建了社會生活。神話是一種信仰，是凈化社會風習、實現社會治理的重要資源。「大西南是穩定的，多民族的社會是和諧的，這與《三國》中『七擒孟獲』的故事息息相關。如果缺少這樣的故事，那麼民族整合就會有難度。」

七擒孟獲。

但神話不只是原始社會的產物——科學水平落後，神話產生；科學水平提高神話就消失了。神話與人類始終伴隨，是人類永恆的理想和精神家園。田兆元教授表示，「很多人都有這樣的講法，發明了電報、飛機、雷達、互聯網這樣的『千里眼、順風耳』，神話就可以不相信了。其實科學是有限度的，因為神話並非完全是與科學對立的問題。南北高架上的龍柱成為上海市最大的一個神話，到了二十一世紀仍是津津樂道，神乎其神。其實南北高架可能是打到了水閘的石板上，所以打不動。而大家為什麼喜歡講這個問題呢？神話是社會生活的反映，更是社會生活本身，是社會的有機構成。南北高架的事情，反映了我們的科技水平還不夠，打不進去。由此而來的『神話』既包括工程本身，還包括我們對工程的評價，整個一起成為南北高架工程的組成部分。這個工程不僅僅是工程隊的事情，更是一個物質與文化的系統。這樣的神話意義若何？我想是在引導我們不要忘記當年的建設者，神話用變形的方式傳播這些英雄故事。」

我們現在非常重視文化傳說，神話價值和真實歷史幾近相等。那麼倘若世界失去神話，人類將會怎樣？神話在今天的現實意義是什麼？田兆元教授言，「失去神話，人類將會寸步難行。從精神性和文化性的角度來說，神話高於事實，因為神話是理想性的，它引導現實往前走，引導我們前進。神話打上了中國文化的烙印，故神話是『中國夢』的最初的發生形式和載體，中國夢從神話開始。兩千年前神話里就有去月球的理想，神話對於中華民族是一種激勵，它記錄了過往的精神世界，還將對未來產生很大的推進。現在嫦娥一號上去了，月球車是一個了不起的成就，但還是不如想像的那麼好。說明我們要真正了解月亮，科技還是要邁開步伐，像嫦娥一樣自由。從神話的敘事模式看，神話是以敘事為核心的神聖話語體系，它一般比較神奇，我們很難達到。對此人類會產生敬仰和崇拜，神話給了人類提升自我的目標。所以，神話永遠走在科學與現實前面，引導人類一步步實現理想。我們要是失去了神話，就失去了想像力和理想，這樣的民族很難有所創造。」

神話故事可能是難以啟齒的現實問題

魏晉南北朝時的童蒙讀物《千字文》，首句「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就描述了天地日月的狀態。而隨之而來的祭祀與天地日月對應的神靈息息相關。而人類又從天地日月的規則中學習，尋找到人類社會的規則，自然神話不斷社會化。《禮記·樂記》道:「天高地下，萬物散殊，而禮制行矣」，是由自然神話引申出的等級階層問題。

女蝸造人。

神話故事，其實是社會制度框架和行為框架的故事。自然神話如此，創始神話也不脫此道。關於女媧造人的故事，田兆元教授道：「『俗說』，天地開闢，未有人民。女媧摶黃土作人。務劇力不暇供。乃引綆於泥中，舉以為人。故富貴者黃土人也，貧賤者，引綆人也。』這個故事相對比較簡單，世上有兩種人，一種人是花功夫做出來的，另一種是隨便粗製濫造的，兩種人命運不一樣。這個造人的故事其實是社會等級的故事。有人說，這個是統治階級造出來的故事，宣揚階級對立和富貴天命論，需要百姓安於現狀。但是我認為很有可能是勞動人民自己說的，因為無法改變自己的命運，只好認命。這是一個弱者的講述，平民對自己無法改變的命運的一種解讀，是帶著血淚的。」

除出對出生的質問外，神話故事還包含更多的現實因素。牛郎織女的故事，或許掩蓋著一些真正的歷史故事。因為真實故事本身的無奈，所以有了特定的表現形式。田兆元教授道，「牛郎織女故事江西的版本大概是一千五百年前的，只有九十二個字。說有一個男子，看到六七個女子在洗澡。後來仙女都走了，其中一個走不了，只能留下來給他當老婆。後來，她生了孩子，讓孩子問老公衣服在哪裡，知道在柴垛之後，她就穿著衣服飛走了。過了一段時間，把兩個孩子也接走了。現在一般將它打造成一個愛情故事，但其實可能是傳統的借種故事，我們傳統生育問題中有很大比例就是生育缺陷，要通過借種來解決。而其他版本裡面牛郎織女到了天上後，王母娘娘畫了一條天河，阻止二人相見。但其實王母可能是後面演變的角色，另有說法道不是王母娘娘畫的天河，是織女自己畫的，她把孩子留給牛郎了。如果看故事本身，講的只是牛郎最後擁有一個不完整的家庭。但事實真相則可能是借婦、典妻的行為。織女過來幫牛郎生了兩個孩子，女方的任務完成之後，男方就不能再來糾纏。借婦、典妻是一個禁忌，所以有天河不可跨越的規則。是故神話也可能是難以啟齒的現實問題，但它用委婉的方式來講述。牛郎織女故事是生育的互助模式，但在倫理方面又是不太好的，所以神話把它掩飾起來，用華彩的東西來展示，對過去的事件進行辯解，從而起到寬容以及維護社會穩定的目的。」

而神話故事裡面輝煌的勝利，往往背後是慘痛的失敗。「《三國演義》里有一個道人于吉，會法術又會看病，所以在民間很有影響。孫策大宴群臣，有人說道人來了，大家都跑下去。孫策勃然大怒，認為道人很能鼓動人心，損害了自己的政治威武，於是把道人處死了。這個故事，是政權和神權的衝突。道人死後，有傳言說他沒有死，他的屍體飛走了。孫策天天晚上做噩夢，天天有人和他說，拿命來！持續幾天，孫策扛不住，就一命嗚呼了。這個神話中，死掉的人活了，活的人卻死了，精神上是有一點震懾作用的。但是事實上，死去的人不會再活過來，活的人可能會死掉，但是不會死得這麼快。神話故事背後，其實勝利是帶著血淚的笑。」

神話也是工匠精神的源頭

「士農工商」，農為本，工商為末，這是長期的中國文化，但並非一貫如此。田兆元教授表示，「舜，是我定義的中國最早的商人。他是制陶的，屬於工商業者，他做的東西很好賣。『爍金以為刃，凝土以為器，作車以行陸，作舟以行水，此皆聖人之所作也。』將商人說是聖人，可以看出最早我們對手工非常重視，青銅器我們做的是最好的。後來商鞅把『商』的地位搞低了。秦國重農抑商，他們要種糧食，要打仗。如果商人可以賺很多錢，可能就會動搖軍心。戰士們會想，我們拼死拼活打仗，還不如那個傢伙做一點生意，不如離開部隊，去經商。所以在那樣的環境下，商人太多，會影響軍心，而且沒有糧食，也不能打仗。所以，重視農業，抑制商業從那個時候逐漸形成了傳統。」

神話中記載了很多創造發明，庖犧氏即伏羲作瑟，伏羲臣芒氏作羅網，海員神農和葯濟人，作茶、作瑟，黃帝作車、衣服。大橈作甲子，可以計時。倉頡作書：天為雨粟，鬼為夜哭，龍乃潛藏。「創造發明是改變世界的，這非常了不起。我們文明古國，過去一直領先，到了明清，都很厲害。鄭和下西洋的時候，走到了馬來西亞、菲律賓，整個南海都是臣服的。斯里蘭卡襲擊船隊，鄭和當時就抓住了那兒的皇帝，準備就地正法，那個時候我們的船隊是非常強大的。但是到了後來，面對西方技術的革新和巨大的發展，我們非常有必要抖落自己身上的自卑情緒。我們要想到我們古老的創造業和種種古老的傳統，它們能激發我們群體的創新活力。神話也是工匠精神的源頭，屠呦呦『嘗百草』，不外就是神農嘗百草的現代版。所以，神話是和工匠精神聯繫在一起的。創始神話要認識自我、認識世界，天地生萬物，祖先生人類，我們要敬其所來自，孝道傳承，敬其所創製，傳承工匠精神。」（文/徐明徽）

轉自澎湃新聞：http://www.thepaper.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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