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映紅：單身是一種生活方式

電影《剩者為王》劇照 舒淇飾演一位年過30依然單身的「剩女」

單身是一種生活方式

文|唐映紅

（心理學者）

上個月，騰訊新聞「事實說」欄目發布了一份《2016年中國婚戀報告》。5萬多人填寫問卷，呈現出一些有趣的結論。例如，針對單身受訪者的調查問題，認為一輩子單身也挺好的女性比例大約是男性的三倍（9.5% vs 3.6%）。

這個調查結果與人們日常生活中的經驗印象頗有衝突。根據傳統的生活觀念和經驗，婚姻對於女性的意義要遠大於男性。典型的生活情境中，如果一個女性30歲仍然單身，她所面臨的輿論壓力，以及被周圍親友同事「關懷」的頻率，要遠遠超過一個30歲的單身男性。在大多數人印象里，一個女人只有結婚了，才算是有了「歸宿」。相對地，一個女人無論她的單身生活如何怡然自得，事業如何取得成就，在周圍親友的眼裡，只要她仍然單身，再多的歡顏都不過是掩蓋難言之隱。

日劇《我選擇了不結婚》劇照

在大多數人印象里，一個女人只有結婚了，才算是有了「歸宿」。

不過，從心理學角度，婚姻對於女人，遠不如對男人更重要。

進化心理學解釋了男女兩性在漫長的進化過程中發展出的不同性策略。女性的劣勢在於，一次性活動可能付出沉重的生物學代價。在早期人類社會裡，孕、娩、育往往意味著女性人生的徹底改變——既喪失了大部分主動覓食的能力，又需要更多食物來養育孩子。相對地，男性幾乎不會為一次性活動付出什麼生物學代價。但男性的劣勢在於，他不能甄別性伴侶生育的孩子是否是自己的後代。因此，早期女性需要慎重選擇能獲得更多資源、且願意共同撫養孩子的伴侶；而男性則傾向於在沒把握的情況下，不與女性一起撫養孩子。

早期人類進化史中的這些現象，形成了男權社會的雛形，並在後來鞏固和強化；與此同時，男權社會發展出了對女性更苛刻的性約束和禁錮。婚姻制度就是在這個過程中逐漸形成的。

日劇《女人四十》劇照 天海佑希飾演一名40歲的單身女性

婚姻制度在人類早期文明階段有著明顯的積極意義。婚姻中要求的性道德，確保了擁有權力的男性能把握其配偶生育的是自己的孩子，這使他們能夠放心地分享資源，共同撫養孩子長大。另外，婚姻制度能使相對弱勢的男性有機會得以婚配，因為女性天性會傾向於選擇擁有資源和權力的伴侶。這也是在早期不同文明形態下人類社會普遍發展出一夫多妻制度的原因。

由此可以看出，在男權社會裡，婚姻首先是有利於男性的，而女性在歷史上大多數時候都只是男性的附屬品，是生育的工具，男人「耕種的土地」。女權主義的先驅西蒙·波伏娃在她的名著《第二性》中曾說，「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後天形成的。」這也可以解釋女性對婚姻的依附，不是出於女性與生俱來的特質，而是後天社會化過程中被動習得的。

《第二性》

西蒙娜?德?波伏瓦 著 鄭克魯 譯

上海譯文出版社

2011年1月1日

在男權社會的邏輯里，不依附婚姻、不依附丈夫的女性，不僅沒有價值，而且還會潛在地威脅和破壞他人業已締結的婚姻。但這同時也暗含了一種潛在的含義：如果女性地位提高，能夠經濟獨立，那麼女性就不必依附於婚姻。

現實的歷史發展也遵循了同樣的邏輯。隨著近代生產力的發展，現代文明的普及，女性在大多數社會裡取得了與男性平等（至少在法律上平等）的地位。特別是現代避孕技術的發展，使女性可以自己控制生育，而不必受到懷孕的桎梏，在此基礎上，女權主義思潮逐漸成為現代社會主流意識形態的一部分。

不僅如此，隨著女性權利和經濟能力的提升，婚姻在現代也有著迥異於傳統社會的意義。這反映在一方面，「婚姻」已不再局限於自古以來由男女兩性締結的傳統定義——同性戀者在當今許多國家都取得了像異性戀者那樣的婚姻權利，中國的台灣地區也有望成為亞洲第一個同性婚姻合法化的地區；但另一方面，歐洲的一些國家人們卻拒絕婚姻。在法國，超過一半的新生嬰兒出生在非婚姻家庭中，丹麥的數據更高達70%。

電影《不結婚的男人》劇照

中國社會輿論所關注的典型的「剩女」通常有著一些共同特質：高學歷、高收入、高智商，生活在大都市。這些女性與其說是「剩」，毋寧說是她們在選擇優雅的單身生活。對於這些女性，婚姻往往意味著生活質量的下降；而那些與他們旗鼓相當的男性，卻傾向於選擇沒有她們優秀的女性為結婚對象。

即使對普通的年輕女性，婚姻也往往意味著難以預測的風險。一個典型的普通女性，該戀愛時戀愛，該結婚時結婚，但一旦在35歲左右面臨離婚時，就會極其尷尬被動。離異，往往還帶著孩子，想要再找到合適的結婚對象困難重重；而與她差不多同齡的前夫要再找一個年輕伴侶，甚至比當初更容易。

因此，不難理解現代中國社會有大約10%的女性願意一輩子單身，而無需為婚姻焦頭爛額；而願意一輩子單身的男性，卻只有女性的三分之一。

刊於《財新周刊》2016年第4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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